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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澀的芳華,奮鬥的青春

  文/李景華【原創】

「咚咚咚」,門外一陣敲門聲。打開門,原來是鄰家女孩菲菲考上了新的工作崗位,高興地非要請我們去看電影以示慶賀。

幾年沒去電影院光顧過了。現在電影院里大多數是些年輕人。

這是一部由馮小剛導演、剛上映不久就已經火得不行、票房價值已達幾十億元、懷念青春歲月的偶像片《芳華》。

《芳華》所呈現的是上世紀七十到八十年代充滿理想和激情的軍隊文工團,一群正值芳華的青春少年,經歷著成長中的愛情萌發與充斥變數的人生命運。

影片展示了在大時代背景之下,每個人的命運大相徑庭,擁有著出人意料的人生歸宿……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的經歷。

電影院里觀眾席上鴉雀無語,只有影院音響的激情回蕩;觀眾群中男女情侶默默無聲,只有劇中人物在相互對白。大家都在細細地傾聽馮小剛導演娓娓道來的那個年代芳華故事……

電影結束了,聽到年輕觀眾的議論大部分是關於愛情的變化無常,關於美女的長腿舞蹈,關於演員的演技和漂亮,關於青春的激情和騷動,難以聽到更深層次的評論。

這也難怪當今的90後、00後,因為他們都是衣食無憂的新生代。他們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是國家高速發展並逐步過度到國興民旺的新時代。對於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故事,他們覺得很遙遠。

我在回味《芳華》的結局:文工團撤銷後的散夥晚飯,音樂響起,泣不成聲……這些唱歌的青年男女,感動的政委老師,是那個年代的美好,是那個年代的生活;但現在,那卻是夢。

這些人裡面,沒有劉峰,沒有何小萍,他們已經不在這個集體裡面了。他們在生活中,相依為命……那個活雷鋒,那個俏姑娘,已隨波逐流,成為滄海一粟之微塵。芳華已逝,過往煙雲。

看完《芳華》,從電影院出來,覺得似乎有什麼力量,對我的思緒造成了衝擊。

電影藝術成就如何,我還沒閑暇去品頭論足,倒是電影講述的那個年代、那些青春芳華跌宕起伏的故事,激起了我心中回憶的波瀾。

早已塵封五十年的蹉跎歲月,也像電影一樣從頭開始放映……

我的雙眼突然像被蒙上了一層紗布,變得模糊起來。一種難以名狀的悲涼由心靈深處發出,眼淚不知不覺流淌在歲月刻下的滄桑臉龐。

我們的芳華,比起電影里的芳華,更悲壯、更無奈,更讓人老淚縱橫!

我們的青春,比起《芳華》中的青春,更艱辛、更苦澀,更令人不堪回首!

我們不能選擇出生在哪一個年代,因為這是命中的註定,是上天的安排。

但我們趕上的那個動蕩年代,卻是我們命運多舛的一生中,一段最無法忘卻而又最刻骨銘心的記憶。


半個世紀前,畫眉坳鎢礦,陳也小學。

一群天真無邪、少年懵懂的小學六年級學生,終於度過了小學畢業考試的這一關,學校放暑假了。

同學們嘰嘰嘰喳喳、蹦蹦跳跳高興地衝出陳也小學的校門,好似一群放飛的雛鷹直衝碧海藍天。

男孩子們有的興高采烈爬到小學後面的山上采野果子、玩捉迷藏;有的快跑如飛奔向礦部燈光球場玩滾鐵環、打玻璃彈珠;還有的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地跑到樹林里玩彈弓。

女孩子們大多溫溫雅雅、說說笑笑地回家帶弟妹,幫家裡做家務種菜地;有的則在學校的操坪上跳起了皮筋、跳起了雙人繩;還有的幾個小姐妹玩起了跳「房子」。

日子似乎一切如常。孩子們在家裡做暑期作業,幫助家裡做些家務;沒事時,就邀到附近的同學玩「打仗」遊戲。孩子們等待著,暑假過完就要上初中。

孩子們不知道,一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風潮已經席捲了全國,畫眉坳這個偏僻的鎢礦山也悄然被文革帶進了十年浩劫之中。

他們讀書求學的命運由此徹底改變。

新的學期開學了。但小學畢業班的同學卻無學可上,因為礦里職工子弟中學這時已經停辦。

學校出於無奈,將這些孩子編入所謂的「文革班」,以待中學恢復後繼續上學。

文革的狂熱風潮,讓所有學校都停課鬧革命。那時學校基本無法上課,很多孩子也跟著高年級的同學當紅衛兵、紅小兵,寫標語、貼大字報,跟著大人當造反派,帶頭停課鬧革命,跟隨礦里一些職工造反派去「抄家」……

陳也礦部,食堂、禮堂等職工家屬人多聚集的地方,都搭起了「大批判」專欄。全礦各單位門口都是「大字報專欄」。一時間,各種大標語、大字報鋪天蓋地;各種「驚天動地」的大新聞、大「號外」天天翻新。

學校給孩子們都發了「紅寶書」。「老三篇」成了必背的教材。上課時,老師領著同學們朗讀;自習時,同學們相互背誦;回到家,兄弟姊妹還要讀。

有家長向學校老師提出,能不能讀些其他課本?老師們只能搖頭,無言以答。

我記得當時的小學校長謝立寶老師、還有譚麟鳳老師、王秀英老師等,他們都是礦職工子弟小學非常優秀的老師。

老師們也希望孩子們能正常教學上課。可對家長們的要求,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下,他們能說、敢說嗎?什麼也不能說。

「文革班」的同學們,上初中的期盼已完全不可能了。只能聽任和跟隨文革形勢的變化,他們的學業逐漸開始荒廢。


1968年冬,文化大革命已經到了最狂熱的時期。當時學校最流行的不是如何學好數、理、化,而是如何跟上全國各學校學工、學農、學軍的步伐。

學校正常的教學秩序完全被打亂。

礦職工子弟學校正是在這一大背景下,把我們處於準備上初中的兩個「文革班」,由當時工人「工宣隊」的老師帶隊,分批送到畫眉坳鎢礦選廠學工。

那三個月在選廠學工的經歷,時隔五十年,至今我仍記憶猶新。

當學校宣布要我們去選廠學工時,我的心情還異常興奮,覺得要離開家獨立生活了。那還是十三歲多點的孩子呀!天真、好玩、從來沒離開過家,覺得離開家是很新鮮的事,沒有大人管,不用做家務,不用帶弟妹。

我們帶著簡陋的鋪蓋和書包飯盒,搭上礦車隊解放牌汽車,由學校統一組織前往離礦部只有兩公里多的山上選廠。

到了選廠,有關工作人員把我們安置在一棟簡陋的平房裡,作為我們學工的宿舍和學習的教室。

選廠食堂後面,走過一段山坡路,有一棟單單獨獨的平房,當時是選廠的工人圖書室。我們就在那裡安頓下來。

這棟平房兩邊兩間大房子分別住男生和女生,中間一個大房間是臨時上課的地方。男女生住的房間,都是用井下支護巷道的松樹板拼成的大通鋪。

通鋪分兩排,中間是通道,通鋪上面鋪的是稻草,稻草上鋪著自己帶的鋪蓋。我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開始了三個月的學工生活。

當時正值『』九大『』召開前夕,礦里各單位都在組織宣傳隊。我們到選廠學工,選廠正好用上我們這些同學組建了宣傳隊。

選上去宣傳隊的同學都很高興,很興奮。選上的都是當時個子較高、相貌長得較好的同學。那時能去宣傳隊,真的很讓人羨慕,在同學中也較為有名氣。

「文革班」的同學年齡差異較大,從13歲到17歲。那時,孩子正是有互相攀比之心的年齡,別人比你更出名,心理上都會有些不服氣。

帶我們去選廠學工的是工宣隊謝遠任老師,宣布宣傳隊名單時,我心裡就很不服氣。其實我也知道當時個小,不會選我的,但心裡還是希望老師能點到我。真的很天真。

被選上的同學每天都在排練迎『』九大『』的節目,我們其他同學每天都是跟班勞動。年齡大一些的同學分在索道、老虎口、鏍旋等工作崗位,而我們年齡小的分在搖床、重選、精選等崗位。

我們也與當班工人一樣倒班。

上晚班時,黑燈瞎火的,我從住的地方去學工的崗位,心裡很害怕,很怕鬼。那時膽子小,又經常聽大人講鬧鬼的故事。

從我們住的地方到食堂這段路只有一個路燈,很多地方是漆黑的一片,所以每次晚上去崗位,我都心裡直哆嗦,顫顫驚驚,而且都是一路小跑,生怕有什麼動靜。

每次上班,都盼著快點下班,快點吃飯。那時又沒什麼營養,油水又少,肚子餓得快。每次路過食堂聞到炒菜的香氣,好像是聞到了世界上最香的美味佳肴。那一個饞喲,別提有多想吃。

我們每次打飯,都是排很長的隊,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喚。輪到了我打飯,每次都是打五兩飯,但還是吃不飽,想多吃卻飯票不夠。那芹菜炒蘿蔔是我經常打的菜,因為便宜,只要三分錢;一毛錢有點肉的菜,一個星期只吃一兩次。

真是可憐,家裡也就給了幾塊錢,只能這樣吃。我那時經常餓得慌。

『』 九大『』召開的時候,從粗選工段通過索道運到選廠的忠字牌,每人發到一塊。宣傳隊的同學帶領大家跳「忠字舞」。後來又在陳也跳「忠字舞」,參加全礦組織的大遊行。

每周日吃完晚飯後,上選廠時,我都是邀到住在陳也山前的幾個同學一起走,根本不敢一個人單獨行動。

天黑了,走到車隊後面的山上,我不敢走後面,也不敢走前面,就走在中間。有一次走到上選廠公路的一個大拐彎處,忽然聽見一種怪鳥的凄厲叫聲,我們都嚇得要命,感到毛骨悚然。大家都拚命地跑,我也不要命地往前奔。等跑完了這段,也就快到選廠了。

每次周六從選廠回家,心裡都非常高興。離開家裡一星期,好像是離開了很久很久。畢竟我們才十三、四歲,十五、六歲,還都是孩子。

每次回到陳也礦部,感覺它是個什麼都有的大地方,好像家在陳也,自己就是城裡人。那選廠,嘿嘿,就是個小地方。那種自豪感,就好像「我是贛州城裡人,你是鄉下人」一樣的自豪。


畫眉坳鎢礦陳也車站,是贛州、興國至陳也的終點班車站。

1968年底的一天,十幾位穿著大學生模樣的青年人,有的擰著凡布旅行袋,有的擰著小皮箱,陸續從班車上走下來。

他們個個都是豆蒄年華,風華正茂,躊躇滿志,充滿著青春活力。

這些大學裡的高材生,怎麼到畫眉坳鎢礦這個偏僻的山溝里來了?

原來他們是響應毛主席的號召,主動到礦山接受工人階級再教育,由上級部門分配到畫眉坳鎢礦工作的。

文化大革命的風潮,讓這些滿腹經綸、學有專攻、激情四射的大學畢業生,無法按照畢業分配計划進行,全部都是最時髦的「四個面向」:面向工廠、面向農村、面向部隊、面向邊疆。

那時,上山下鄉已經在全國鋪開,「老三屆」的高中生早已遵循「四個面向」,奔赴廣大農村,奔向邊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大學生畢業生同樣必須遵照「四個面向」奔赴祖國的最基層。很多當年的大學生被分配到邊遠的工廠、農場、部隊,進行勞動鍛煉再教育。

在這之後,礦里陸續又來了一批大學生。

一下集中來了這麼多的大學生,給沉寂的礦山帶來了一股充滿朝氣、充滿激情的習習清風,給礦山這個小社會形成一道青春亮麗的風景線。

大學生到達礦里後,大多被分配到各基層單位,一邊接受工人階級再教育,一邊從事相關專業技術工作;還有一部分留下籌辦職工子弟中學,準備當老師。

1969年,文革的動亂更加一浪高過一浪,整個形勢處於「全國山河一片紅」之中。

畫礦的領導們,從礦山職工子弟孩子們的前途著想,仍決定開辦礦中學。

這對那個年代來說,是件職工家屬非常高興的事。要知道,礦里在那種形勢下創辦中學,也是竭盡了全力。孩子們可以上中學了,能不高興嗎?

子弟中學選定在畫0二廠的廢棄廠區內。這裡離礦部有一段路程,相對安靜偏僻。

學校兩面都是山,只有一片不太大的空地,從陳也流過的小溪河從兩山中間淌過。

對面是唯一一條從外界通往礦里的沙子路面公路,公路沿河靠山;山上有一條通往江口墟的小路。

流經學校小溪河的不遠處有一個畫礦矽肺病職工休養所。

創辦初期的中學,條件十分簡陋,全部都是利用原畫0二廠的舊廠房、舊宿舍;再就是一片荒涼地。

教室在畫0二廠留下的二層「四合院」內,這是一個土磚加木板結構的舊房子。

二層「四合院」四個對角大房間,樓上樓下分別是初中六個排和高中兩個排的教室。當時學校分班級是按照「排」來編的。

「四合院」對角的中部連接房間,是駐校同學的男女宿舍。

學校操場是在「四合院教學樓」旁邊的土坪上,完全是由學生們上勞動課自己修整的土坪操場。同學們就在這裡做課間操、上體育課。

學校的辦公室、教研室全部安排在一棟經過修整的土磚青瓦結構舊平房裡。

老師的宿舍在小溪河邊上的幾棟舊小平房內。被礦里安排當老師的大學生們都住在這裡。

中學開學之前,課桌凳子還沒備齊。所有同學由老師帶隊,一起去江口墟搬運桌子凳子。

二百多名學生浩浩蕩蕩沿著去江口墟的小路去;之後,男生背桌子,女生背凳子,又沿著回畫0二廠中學的小路,艱辛地搬運桌椅返回。

開學了,畫礦子弟中學正式開學了!我們坐在自己從江口墟背回來的課桌凳椅上,終於開始上中學了。

開學後,儘管還有大量文革喧囂的影響,但同學們還是很珍惜來之不易的上學機會。老師們更是認真地上好每一堂課。

這些大學生老師在高校里都是佼佼者,給中學生當老師綽綽有餘。

受文革影響,初中、高中的基礎都非常薄弱。老師們針對現實安排教程,認真備好課,周密做教案,每堂課都講得很精彩。

馮聲開,這位廈門大學畢業的高材生,風華正茂,帥氣儒雅;是我們的班主任老師。我很喜歡聽馮老師的數學課。

張蓓蕾,這位上海復旦大學畢業的優秀才女,風采動人,外型潑辣精幹;上課要求同學認真聽講,批評起同學來很嚴厲,很多女同學怕她。

鍾定源老師老練深沉,和藹忠厚;

王玉洪老師才華橫溢,氣宇軒昂;

還有廈門大學政法系畢業的汪老師溫文爾雅,意氣風發;擅長繪畫的李周德老師頗有藝術家風範……等等。

記得還有侯洲榮、劉傳棣、謝慶芬、賴如能、楊傳庭等老師……

礦里還選派了一些工程技術人員給我們當老師。

那麼多知名高等院校的高材生給我們上課,應該說是很幸運的。

年輕的大學生老師是我們模仿的偶像。在那種特殊年代,我們能遇上這麼多的好老師,真的不容易。雖然時間短暫,但受益終身。

每當上課鈴聲響過,兩層四合院教室的樓上樓下一片寂靜。

當你偶爾走過四合院教室時,忽而聽見老師們教書授課的宏亮嗓音,忽而聽見同學們認真求知的朗朗讀書聲……你會感覺是不是回到了文革前那積極向上、教書育人的校園。

好一派清新清純而又簡樸、原生態的世外桃源學堂。

馮聲開老師教我們數學方程式、勾股定律,把我們帶進了奧妙無比的數學王國。

鍾源蓬老師教我們牛頓定律、物理學的基本知識,給我們帶來了許許多多的奇思妙想。

張蓓蕾老師教我們認識化學諸元素、化學方程式,讓我們體會到大千世界的變幻莫測。

賴春燕老師教我們語法修辭、遣詞造句、詩詞歌賦,使我們初識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

老師們還教我們很多的自然常識、地理常識 ,『』春雨驚春清谷天『』,這二十四節氣的背誦,想必幾十年後的今天,大家仍然能熟記。

上體育課是一位退伍回礦的工人李加炳老師,立正稍息、武裝訓練,『』木柄手榴彈『』成了大家的口頭禪,去江口路上的山林成了我們拉練的場地。

勞動課在工宣隊鍾老師的帶領下,在學校操場周圍、小溪河邊、後山山坡,開荒種地、挖坑種樹。種植了梨子樹、桃子樹、桔子樹等果樹;種植了茶葉等經濟作物。同學們挑大糞、砍雜草,揮灑著年少青春辛勤的汗水。

初中的兩年,雖然是文革最瘋狂的歲月,但我們仍像是世外桃源,享受著未被文革衝擊的短暫光陰。

兩年初中到1970年底就划上了句號。

子弟中學再度擱淺,高中停辦。我們上高中繼續上學之門又被堵死。命運再次給我們開了一個很大的「玩笑」。

隨礦山的文革洪流,年少青春的我們,已沒有機會在校園課堂上讀書求知了。

這批註定不幸的人,過早地開啟了為生存、為生計而進行的艱難跋涉之路。


這是一個極為特殊的年代。

本該在教室刻苦學習的職工子女,卻出現在了畫眉坳鎢礦的各單位崗位上。他們最小的十五歲,最大的也不過十九歲。

十幾歲的孩子,在礦里各坑口的輔助生產崗位、在選礦廠各生產崗位、在機電車間各工種崗位,除礦山井下外,到處都有他們的身影。

只有那個年代會出現這種狀況。這些孩子們,拿著礦里給的18元/月的收入,卻和他們同工種、同崗位的正式職工幹完全一樣的活。同工不同酬。

這種完全不公正的用工和待遇,畫眉坳鎢礦的職工家屬難道不明白?為什麼不去討回公道?為什麼還讓孩子們去上他們本就不該上的崗位?

其實,孩子們的家長非常清楚,孩子們能在礦里上班,有18元/月的收入,很不錯了。要知道,他們的哥哥姐姐們已經上山下鄉,在極為貧窮落後的農村,過著極為艱辛的生活,每月還需家裡補貼;再說哪家孩子不是五、六個,孩子出來做事每月還有十八塊錢,減輕了家裡的負擔,知足吧!

這是那個年代的悲哀,是那個年代職工家庭的無奈,是那個年代礦山職工家屬辛酸的選擇!

家長們都想得很明白。還有誰會去要同工同酬、要公正待遇?

礦山的職工家屬真的非常純樸,很容易滿足,更不會去鬧事。

實事求是地講,當時的畫眉坳鎢礦領導在做出這個安排的時候,也確實在為廣大職工家屬著想,為孩子們著想。

上山下鄉運動是國家的方針政策,大勢所趨。像我們這般大的孩子,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全國所有城鎮的,哪個不上山下鄉?

礦里七十年代初期,鎢精礦的生產異常繁重,急需擴充隊伍,招收職工。先後在贛南周圍縣市農村,招收了矽肺病職工的子女頂替進礦當工人。這些頂替工基本來之農村。後又從信豐「共大」,招收了一批「共大」青年進礦。大部分是贛州市、信豐縣、安遠縣的城鎮人。他們大部分被安排在井下生產第一線。

這時,礦里還需要大量人手通過搞生產「大會戰」,來提高鎢精礦產量。把畫礦中學準備下放的孩子們安排在輔助生產單位,既符合上級「四個面向」精神,又解決勞動力不足問題,職工家屬也歡迎,何樂不為!

於是乎:於情於理,都順理成章;領導職工,均滿心歡喜。好像一件天大的「好事」!

就這樣,我們雖然無學可上,卻也躲過了上山下鄉去農村的噩運,在礦里度過了八年「十八吊」(當地俗稱1元為1吊)低人一等辛酸而又難忘的工作經歷。

沒有下放去農村就是幸運的了,大家都這麼看。

我們青春年少,顧不了那麼多,有事干就行,領「情」吧!也就沉下心來,與正式職工一樣乾重活,一樣挑重擔,一樣為全礦生產「大會戰」奮鬥。

那時我們年輕好學,學什麼很快就會,講技術很快就懂,在全礦各輔助生產崗位和機電車間,我們已經成為主力軍,完全獨擋一面,並且很多崗位是挑大樑的骨幹、技術能手。

這八年,我們學技術、鑽業務、忙生產、干工作,哪一項都不比正式職工落後一點;很多關鍵技術業務工作都由我們這批人擔當大任。大家對生產工作沒有半點怨言。因為大家都為畫眉坳鎢礦生產經營而忘我工作。

但我們面對「身份」,這個當年最重要的標籤時,那種心寒心酸、那種矮人三分、那種「黑人」般的境地,是何等的難受!

我們最怕發工資的時候。按理說,辛辛苦苦一個月,都指望快點發工資,把辛苦錢拿給自己的父母親,也好幫助他養家糊口。

可是,一邊是正式職工的工資單,干一樣活的人,工資高出你一、兩倍;一邊是我們的所謂「工資單」,從開始到第八年,都是所謂「學徒工」「臨時工」的18元/月。心理上承受著很大的壓抑。

我們最怕生病看病的時候。按理說,干一樣的活,生了個病,有了點痛,到職工醫院看看總應該一樣的待遇吧?

可是,錯矣!到職工醫院看病挂號,別人首先問你是正式職工還是「十八吊」?正式職工只交五分錢挂號費,其他藥費治療費全免;我們必須全費,所有費用個人陶。歧視得讓人窒息。

我們最怕找對象談朋友。按理說,我們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找朋友談戀愛是年輕人天經地義的事。

可是,又答錯了!難道是我們不想找朋友談戀愛?說起來我們更加辛酸。一談婚嫁,別人首先問你,「是正式職工嗎?」「你就18吊,能養活家庭嗎?」「我們總要過日子吧?」句句都是真心話。我們感覺自己實在太窩囊、太沒用。

我們最怕別人說起參軍到部隊去。按理說,那個年代當兵是最時髦、最嚮往、最長臉的事。能夠當上解放軍,還有誰不願意?

可是,你明明按照國家的兵役法,通過初檢、複檢合格,通過內查外調政審合格,還就是不讓你去。理由是:他們是「十八吊」的臨時工。我們連作為公民最基本的權利和義務都被剝奪!實在是欺人太甚!

……

這八年,我們是沒有上山下鄉到農村去,可種種歧視、壓抑、打擊,對青春芳華的一代人,是如何的悲催?是如何的心寒!

美好的青春時代,應該是如沐春風、春風得意、意氣風發、花開月圓……辭彙成語一個比一個奇麗浪漫,一句比一句更富有詩意。

可我們的大好時光,我們青春年華,卻如此地讓人不堪回首!


狂風暴雨還在繼續,文革狂熱還在蔓延。我們的弟妹們也難逃上山下鄉噩運。

畫礦中學在高中停辦兩年後,又重新予以恢復。弟妹們初中畢業後得以繼續升入高中學習。這就是七四屆的那一批同學。

七四屆的同學們,更為珍惜高中階段的學習。他們學習風氣很濃,學習的鑽勁很足,學習的吃苦精神很強。這時期的老師們,也鉚足了勁認真地教這些同學。

這在文革期間是非常難得的。這也為七四屆同學在日後有較紮實的文化基礎功底,考高等學府作了有力鋪墊。

兩年的高中階段學習結束了。等待他們的只有上山下鄉唯一的一條路,並且是一條非走不可的路。

畫礦的領導們也開始著急了,要安排一大批高中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個鄉村貧下中農能接受?

他們到附近的縣鄉聯繫上山下鄉安置事宜,反饋的意見都是困難重重。因為那個年代各縣鄉,已經接納了全國各地下放知青;再要安置,農村的貧下中農意見很大。

經過反覆采點選擇,畫礦下放知青安置點,最終選擇了最為偏僻、極少人煙、地多人少的窮山僻壤。寧都縣的最偏遠兩個鄉村:

東韶鄉的琳池村,距縣城60公里。琳池凌雲山海拔近1500米,是寧都縣的最高峰。琳池山巒起伏,終日雲霧繚繞,山間溪水潺潺,瀑布飛流直下。當地農民過著較為原始落後的生活方式。

肖田鄉杏公坳村,距縣城75公里。是與南豐、廣昌、宜黃、樂安四縣縣域交界的地方。有一條流往洛口的肖田河,沿河兩岸崇山峻岭,自然環境險峻,生活條件惡劣,極為落後貧困。

畫眉坳鎢礦下放知青的兩個放置點就選在了這兩個村。

在七四屆之後,七五屆、七六屆、七七屆畫礦中學的畢業生,作為下放知青,大部分被安置在這極為偏僻貧困的兩個知青安置點。

當畫眉坳鎢礦這些孩子的家長們,送子女到達琳池、杏公坳的時候,他們被眼前的悲涼景象和貧困環境驚呆了、震蒙了!孩子們就是在這樣的地方安頓落戶呀?他們如何生活?何時才能熬出頭啊?

家長們面對此情此景,無言以對。

只有凄慘的淚水,只有悲哀的傷心;

只求虔誠的祈禱,只求菩薩的保佑!

這些下放的畫眉坳鎢礦知青們,苦苦掙扎、早出晚歸勞作在終日霧障的田野里;辛辛苦苦、從早到晚賺不到幾個根本不值錢的工分。飢餓貧寒,日日伴隨著他們一天又一天。

那個年代正是他們長身體的時候,可嚴重的營養不良和過度的勞累,很多知青面黃肌瘦,有的還患上各種疾病。

當他們好不容易回家探親,回到畫眉坳鎢礦自己家的時候,爸媽都不認識自己的兒子、女兒了。

爸媽都不敢相信,這是我們的兒子、女兒嗎?走的時候不是這樣的呀?他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老淚縱橫、相擁而抱,撫摸著親骨肉,內心的痛苦如萬刀穿刺。

回到家裡,十幾個包子饅頭狼呑虎咽地一口氣啃完,還問爸媽有沒有了?一大碗紅燒肉嘩嘩嘩地一下就到了肚子裡面,還問爸媽能不能再來一碗?一斤白米飯三下兩下吃光了,還問爸媽可不可以再添一大碗?

可憐的畫礦知青,在知青安置點貧困得有些落魄。他們真的很久沒吃飽了,他們肚子里沒有丁點油水,他們根本沒有奢望能吃上肉。

爸媽們看著這場景,搖頭嘆息,萬般無奈。除了傷心難過,還是傷心難過。他們知道,這種狀況根本無力改變,只能聽天由命!

有人說,青年是太陽。而作為上山下鄉運動主角的知青,應該說是一代流過血淚的太陽。正因為他們受過磨難、流過血淚,因而他們是一代放射特別光芒的太陽。

還有人說,從動亂中走過來的一代青年,受到過毒害和創傷,也得到了其他時期所得不到的磨鍊。

畫礦知青,作為全國上山下鄉運動的2000萬知青中的一部分,在這場運動中受到了傷害,同時也得到了磨鍊。上山下鄉成了他們血淚浸泡、永不磨滅的記憶。


青春活力,是任何力量也擋不住的強大生命源泉。青春的步伐,不管你願不願意,她都要堅定地往前邁進。

文革的風暴、荒廢的學業、歧視的悲哀、下放的憂愁,註定了50後青春的早逝。因為,時局決定著青春的走向,形勢左右著芳華的芬芳。

但是,50後是在蹉跎歲月里磨礪,是在艱難困苦中成長。50後的青春也有著自己別一樣的鮮亮和光彩;50後的芳華也有著自己原生態的純潔和芬芳。

青春的花蕾必然會迎著暴風驟雨、迎著閃電雷鳴而自由綻放!儘管飽經風霜不是那麼艷麗,卻也是青春海洋中一朵小小的浪花!

青春年少的畫眉坳這代人,就是那小小浪花里的一朵朵碎花。他們也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愛好。

畫眉坳鎢礦七十年代的文體骨幹,絕大多數來自於這批青年人。

每當礦里舉辦運動會、籃球賽、羽毛球賽、乒乓球賽,你都能看到50後的身影,看到被歧視為「18吊」的年輕健將。他們早已把不公正的陰影拋在腦後,讓青春的活力在運動的韻律中隨意呈現。

每當下班的傍晚前後,在礦部的燈光球場,你一定會有看見他們驕健的身影;每當兄弟礦山、周邊單位來礦進行籃球賽的時候, 你一定會見到他們在賽場上生龍活虎的英姿。

在那個年代,畫眉坳鎢礦主要的文化生活就是看籃球賽、看宣傳隊演出、看新聞紀錄片和幾部反覆放映的老電影。而職工家屬喜聞樂見和受大家歡迎的,當屬籃球賽和文藝演出。

礦部燈光球場燈火通明。哨聲響起之前的時候,職工家屬、大人小孩,去得早的圍坐在球場兩側,來得晚的站在球場四周,里三層、外三層;哨聲一響,加油助威的聲音此起彼伏,叫好鼓掌的聲響一浪高一浪。球場內外儼然就是一場人人參與的大合唱。

礦宣傳隊,後又「升級」為礦文工團,是職工群眾最津津樂道的飯後茶餘話題。誰長得漂亮,誰演得好;誰扮演的維妙維肖,誰更像阿慶嫂;誰的二胡拉得好,誰的笛子吹得妙……永遠聊不完的花絮。

每當礦里舉辦文藝演出,礦大禮堂早早就有人去「霸位置」,搶佔最佳觀看欣賞的地方,坐等演出開始。

幕布拉開,音樂響起,全場歡聲雷動。我們年輕的同學、同事,在簡陋的舞台上跳躍著青春的旋律,舞動著優雅的身姿;獨唱、合唱、舞蹈、樣板戲……精彩紛呈。

興國縣、贛州市的文工團、劇團也不時送戲進礦,豐富了礦山文化生活。每當縣市劇團來礦演出,一定會是一票難求。可見礦山職工家屬對藝術的渴望。

至今很多人都還記得,贛州文工團著名演員葛軍在陳也大禮堂的一首《採茶歌》「同志哥,請你喝杯茶呀請你喝杯茶……」。葛軍漂亮、甜美、歌曲清脆動人,紅透了整個畫眉坳鎢礦。

艱難困苦,擋不住年輕人對美的嚮往和追求;生活艱辛,攔不了青年一代聰明智慧的想像空間和勇於實踐的行動。

文體方面顯才藝,技能方面顯身手。

無師自通的木匠、油漆工、各種才能的多面手,大有人在。沒有拜過師傅,卻能做出非常好的櫥櫃;沒有學過油漆工,卻油漆出亮眼耐用的傢俱;沒有聲樂老師輔導,卻湧現出二胡、笛子、手提琴等樂器的高手;沒有上過大學,更沒上過MBA,卻擁有自己的企業,當上了企業家……

青春在自強不息,芳華在奮鬥不止!

文革結束後的全國第一次高考,以及後來的每年高考,畫礦中學七四屆、也是畫礦第一批大規模上山下鄉的同學們,在多舛命運面前昂首挺胸,下放窮山惡水卻不忘自己的夢想,他們一馬當先,先後很多同學考上了高等院校,有的甚至考上了全國重點大學,開創了畫眉坳鎢礦職工子女高考之先河。

他們其中不少人已經成為了專家、學者、高級工程師、優秀教師……

畫礦中學的七五、七六、七七屆畢業生同樣經歷了上山下鄉的痛苦磨練,培養了堅韌不拔的品質,在自己人生道路上書寫了輝煌的一筆。

他們中有很多考上高等院校的,有不少參軍到部隊大學校的;還有相當一大部分通過考入技校,學有專長,擁有一技之能,參加到江西有色金屬各廠礦工作,成了有色金屬戰線的生力軍;還有的……演繹出不同人生經歷。


青春的步伐從來就不會停歇,人生的旅途永遠都在路上。

青春是永恆的話題,青春是講不完的故事。

馮小剛的電影《芳華》,帶給我的沉思,是畫眉坳鎢礦職工子弟,是我們那一代人,是那個年代的蹉跎歲月。

在此文結束的時候,我想起了前不久中央電視台《朗讀》這個欄目。

我想用著名主持人董卿朗誦的《青春》,作為與畫眉坳鎢礦職工子弟們共勉的結束語。

人生有一首詩,

當我們擁有它的時候,

往往並沒有讀懂它;

而當我們能夠讀懂它的時候,

它卻早已遠去,

這首詩的名字就叫青春。

青春是那麼美好,

在這不可複製的旅途當中,

我們擁有獨一無二的記憶,

不管它是迷茫的、孤獨的、不安的,

還是歡騰的、熾熱的、理想的,

它都是最閃亮的日子。

雨果曾經說:

「誰虛度了年華,青春將褪色」。

是的,青春是用來奮鬥的,

不是用來揮霍的。

只有這樣,當有一天

我們回首來路時,

和那個站在最絢爛的驕陽下

曾經青春的自己告別的時候,

我們才可能說:

「謝謝你,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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