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識浮雲意，悠悠天地間——尼泊爾ABC徒步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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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文一篇，原文刊登於《風景名勝》雜誌2018年1月刊，多圖預警）
從地圖上看，尼泊爾距離國內東部主要城市並不算遠，也就是西藏再越過喜馬拉雅山脈。但是真要出發才發現很多城市都沒有直達的航班，一般需經昆明、成都、拉薩甚至東南亞國家轉機。根據網上攻略的經驗，提前訂好國航珠峰航線去程靠右、返程靠左的座位，滿心期待能夠在飛機上鳥瞰世界第一高峰。可惜去程雲層太厚，返程的時候雖然天氣晴好，得見綿延不絕的雪山，不過若非地理或者戶外愛好者，恐怕也很難在茫茫重山中尋到珠峰的身影。
（天氣晴好時可在國航珠峰航線上看到綿延的雪山）
從加德滿都特裡布胡凡機場出來，當地嚮導正拿著一張我們的中文名牌在出口等待。這個彈丸山地國家，因為大量中國遊客及商貿的往來，旅遊、貿易行業的從業者會中文的不在少數，不少人甚至曾到中國留學，兩國往來之密切可見一斑。我們的嚮導Nabin曾自費到鄭州大學學習中文，回尼後一直從事接待中國遊客的工作，他的目標是設立自己的旅行社。2015年4月25日尼泊爾發生8.1級強震之後，中國遊客到訪人次明顯減少，為當地的旅遊業帶來了不小的影響。
（嚮導Nabin和他的當地朋友Simant）
徒步開始前在加都短暫停留，信步走走看看。這裡是印度教和佛教的聖地，歷史燦爛悠久，文化遺存豐富。但今天尼泊爾的發展不盡人意，不少當地人抱怨政府不作為，導致震後外國援助物資的發放及古建築復原工作等進展異常緩慢。作為首都的加都亦缺乏城市規劃與配套服務，總給人一種局促和塵土飛揚的感覺。
（尼泊爾三個杜巴廣場中加德滿都的在地震中損壞最為嚴重）
（加德滿都繁華的街道）
（加德滿都城市一瞥）
作為尼泊爾的支柱產業，旅遊業是國家收入的重要來源和尼泊爾在國際上的一張名片。這裡的旅遊資源著實豐富，街頭遍布著為遊客提供服務的旅行社，內容涵蓋徒步、滑翔傘、動力三角翼、叢林探險、探尋宗教聖地等等，每一項都讓人躍躍欲試，只恨時間太少。加之當地消費水平較低，英語又比較普及，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西方的嬉皮士們便紛至沓來。我乘坐的國航飛機上儼然一個小聯合國，各國語言在耳邊響起，足見尼泊爾對遊客的吸引力之大。
尼泊爾政府在旅遊業上確也下足了氣力，出台了一系列政策規定並完善旅遊相關基礎設施，使得旅遊業發達的城市如博卡拉發展為「東方小瑞士」，住宿、餐飲、購物、休閑等方方面面都相當西化，使遊客在體驗異國情調和美景的同時又能享受熟悉的美食與高品質的服務，自然消費水平也遠高於本地人。我們沿著安納普爾納大本營線（Annapurna Base Camp，簡稱ABC）一路徒步，沿途的餐廳、民宿及內部的洗手間皆經過統一規劃，在外觀上以藍色為主，洗手間乾淨整潔。隨著海拔升高，餐飲住宿的費用自然也提高，但是政府統一定價，避免了商家漫天要價或是遊客費口舌殺價的尷尬，這一點倒是值得國內旅遊景點和城市好好學習的地方。
（外觀多為藍白色的民宿，與群山融為一體）
抵達加德滿都後第二天我們驅車前往博卡拉，雖然地圖上直線距離不遠，但是山路盤旋，真開起車來約需7個小時。我們從博卡拉返回加都時路遇交通事故導致大堵車，擁堵的車隊遠遠排出去幾個山頭，雖然讓人心焦卻也蔚為壯觀。從加德滿都往返博卡拉的另外一個方式是乘坐小飛機，單程僅需25分鐘。
博卡拉聚集了世界各地前來的戶外運動愛好者，較之加德滿都的厚重，這裡充滿朝氣與活力。晚飯後我們到戶外用品商店補充物資，正巧碰到從珠峰大本營下來的歐洲遊客賤賣自己的登山用品，大家一拍即合，我們順便向對方詢問山上的情況，對於即將開始的徒步更加充滿期待。很多人會在旅程結束後到博卡拉的青年旅社轉賣自己不想帶走的登山用品，既減輕分量，又造福後來的登山者，大家切磋交流，其樂融融。
（對於即將開始的徒步充滿期待）
第三天車子開到南丫浦（Nayapul）便不再繼續前行，我們的ABC徒步之旅從這裡正式開始。五一小長假前後來尼泊爾，正是雨季開始前最後可以徒步的一段時間。雖然雨水不多，但山谷間一直雲霧繚繞，諸多風景只能眼觀，拍照效果不佳，留下不少遺憾。嚮導告訴我們到尼泊爾徒步的黃金時節是10-11月份，那時雨季結束，空氣清澈，溫度適宜，想必遊客數量也會激增。
當晚洗漱過後，時間尚早，隨意披上舒服的毛衣濕著頭髮到客棧的大堂看書。碰到同樣睡不著來找酒喝的客人，便可天南地北地閑聊起來，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困惑。窗外的甘杜克（Ghandruk）村寂靜無聲，燈光都沒亮幾盞。心無旁騖的旅行和交談，總能讓人溫暖平靜。
（尼泊爾的微笑）
（徒步後第一晚的住宿地甘杜克Ghandruk,海拔1940米）
（甘杜克Ghandruk著名的石頭房子）
徒步的第二天，從甘杜克（Ghandruk）到喬穆隆（Chomrong）行走7小時。午飯後天逐漸陰起來，一行人換上衝鋒衣或雨衣繼續登山。到達山頂時大顆的雨滴終於落下，幾路徒步者紛紛聚到山頂的休息區閑聊。稍事休整後有些人打算在雨下得更大之前下山儘早抵達客棧，還有些人希望留下來欣賞雨景。大家正在協商時，忽然一陣山風吹來，雲霧急速地翻滾移動，擋在雪山前的面紗好似被一位巨人瞬間掀開，讓我們終於可以一睹雪山容顏。雖是匆匆一瞥，足可聊以慰藉，讓人對後面的行程更加充滿期待。穿著暖和的衝鋒衣，坐在山頂涼棚下聽雨喝茶，看蒼莽峻岭中雲起霧散，感覺自然之精妙，人事之渺小。相逢或錯過，竟是這般緣妙不可言。
在尼泊爾徒步的一大優勢是從熱帶到高寒各個溫度帶的景緻都可親身經驗。雨季來臨前的低海拔地區相對乾燥，隨著海拔上升，雨水也多起來，很多時候我們整個午後都是在雨中前行。茂密的森林在雨水中越發可愛，路上的行人也不急著趕路，相逢總會道上一句Namaste，是問候亦是鼓勵，感覺人心都暖暖的。一個人行走時，可以想很多，也可以什麼都不想。
徒步旅行的第六天上午，我們剛剛走了一個小時，途徑一塊停機坪，正巧遇到之前交談過的兩位泰國男孩，得知其中一位因為雨天路滑傷了膝蓋無法繼續徒步，只好由嚮導向旅遊管理部門通報並從加德滿都派遣直升機將其接回治療，另一位則跟嚮導一起獨自完成剩下的行程。當天加都天氣惡劣，直升機遲遲無法出發，他們在停機坪等待許久，我們也陪著一同等待。雖然心理很抱歉，但直升機抵達時大家免不了一陣拍照，泰國小伙也帶著自嘲的表情跟飛機合影留念。尼泊爾徒步線路之成熟由此可見一斑。
（前來救援的直升飛機）
經歷了連續幾天的大雨伴隨海拔逐漸升高，空氣漸漸明朗，雪山也越來越清晰，旅行漸入佳境。瀑布從雪山頂傾瀉而下，高原荒涼的植被中散布著星星點點的紫色小花，長相像極了多肉植物的矮株上反射著晨光，目之所及儘是風景，照片所現不及眼前萬分之一的震撼。山區的氣候變化極快，冰雹雨雪都可能毫無預兆的出現，帶好應對的裝備非常必要。有時晴空萬里，忽然一陣濃霧飄來，逶迤壯麗的山峰立刻隱身不見。眼前不斷變化的風景和頭頂捉摸不定的天氣，好似一位喜怒無常的美人，你永遠無法預測她下一秒呈現出來的面貌，只得甘願臣服於她的千般嫵媚、萬種風情。
（魚尾峰大本營MBC前一秒陽光高照，下一秒濃霧籠罩）
經過筋疲力盡、雨雪交加的漫長跋涉之後，我們終於抵達安納普爾納大本營，這種吃苦之後的幸福感和成就感大概就是這麼多人對徒步如此著迷的原因。各路人馬聚集在大本營的餐廳喝茶、聊天、打牌，交流一路拍攝的美景和接下來的行程，也分享著收穫與喜悅。
（安納普爾納大本營）
在大本營後方的空地上，立著幾頂橘黃色的帳篷，問過才知是幾位日本登山隊員和當地的夏爾巴人在做攀登安納普爾納峰的最後準備。他們已經在此地駐紮了兩個多月，對山區的氣候進行觀測記錄，使人體適應當地自然條件，同時做後勤物資準備。我們普通遊客僅僅是從一千多米的海拔走到四千多米的大本營，已經經歷了種種變化多端的天氣，偶爾叫苦不迭。而這些登山隊員還要在我們面前那座高聳入雲的雄峰上繼續攀登四千多米，前程的艱險難以估量。看著他們有條不紊地測量、煮飯，黝黑的臉龐平凡而淡然，好像這是生活中再尋常不過的一部分。而於我，這些親自用雙腳丈量高山的人們如同神話中的勇士一般，堅毅果敢，一往無前。在心中為他們鼓勁祝福。
（登山隊在大本營做最後的準備工作）
在海拔4130米的地方過夜多少有些挑戰性，早我們一天到達大本營的一隊上海人中有位頭痛欲裂，幾乎一晚無眠。我們略帶不安地盡量做足準備，把帶的衣服都套在身上保暖，避免高聲講話，白天盡量不睡。即便這樣，晚上入睡還是比較困難，大本營的住宿條件尚可，但是常常房間緊張，需要幾個人擠在一間宿舍里。如果碰到有人打鼾或半夜出入，更加影響睡眠。好在沒有太強的高原反應，一夜無事。
前一天的大雨並沒有如約帶來第二天的晴朗，我們5點起床，等候多時，雪山只是偶爾露出一角，並未出現大家期待已久的日照金山之景。雖心有不甘，也只得按計划下山。留一些遺憾，期待下一次相見。
頗有經驗的嚮導為我們安排的行程非常合理，上山不緊不慢保存體力，下山幾乎原路返回，所以走得快了許多，幾乎是把上山時兩天甚至三天的路程併到一天走。如果上山時對體力不加節制，估計還沒下山就已精疲力竭。返程途中我們經過溫泉聖地吉努（Jhinu），忍不住買了涼爽的果汁和啤酒。在山中尤其渴望這些平時再普通不過的食物，似乎離自己熟悉的都市生活已經很遠了。
午飯後帶著洗漱用品向溫泉進發，門票只要50盧比。從售票口沿小徑一路走到山谷，二十多分鐘後才見到溫泉。雖設施簡單，淋浴、更衣室、泡湯的池子一應俱全。尤為獨特的是溫泉池一面臨著高山，一面咫尺之遙便是奔騰的河水，實屬不可多得的體驗。跳進溫泉池大家都歡脫起來，同行的夥伴們嬉戲潑水，或是躺在池邊曬太陽，放鬆而愜意，尤其旅行即將結束，這樣的時光彌足珍貴。
（面山臨水的溫泉池）
晚上住到一家條件、環境不錯的客棧，繁花似錦，院外有勃勃生長的莊稼，一條壯碩的黑狗看家護院。點餐後，大家坐著聊天，旅行即將結束，同行的夥伴們也十分熟絡而不舍。雖然飯菜照舊上得很慢，倒是平添了歡聲笑語的時間。臨時起意的掰手腕比賽，老當益壯的老爸很給國人長臉，一票尼泊爾背夫、嚮導和一個意外加入的和尚都甘拜下風。花架下的夜色很美，相聚總是短暫。
晚飯後大家各自洗漱，我準備完成日記，於是拿著本子回到院中。同行的尼泊爾大男孩Simant正在跟三位背夫中性格最為活潑外向的那位聊天，這個背夫因為總學我們中國遊客講話，於是有了綽號「慢慢走」。他們倆說著尼泊爾語，Simant再翻譯成英文給我聽，使我有機會了解這位跟我們一路同行的尼泊爾背夫的生活。他受教育程度不高；尼泊爾重男輕女的觀念依然嚴重，所以連續生了幾個女兒之後生活的壓力很大。做背夫固然比本地人收入高一些，但畢竟是出苦力。Simant也和我聊起有關尼泊爾、家庭和父母等等話題。他似乎是一個被家庭照顧得很好的大男孩，有著難得的單純和洒脫，在北上廣這樣的城市裡難得一見，給人一種特別的吸引力。雖說是作為嚮導的好友在博卡拉才加入我們的徒步團隊，跟幾位英文不好的團員交流也有限，卻並不妨礙他跟大家打成一片。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山區的尼泊爾人負重登山的能力比普通人強很多）
結束近十天的徒步行走，我們一行人回到出發地博卡拉。在山上徒步期間，洗澡、充電、熱水、飲料這些再平常不過的東西都變得昂貴甚至難以實現，於是再回到城市，一種幸福感油然而生，一頓大餐或者坐在湖邊喝一杯咖啡，都讓人覺得生活如此美好。夕陽西下，我們走在費瓦湖邊，鳥兒成群結隊的飛過，湖水映襯著太陽的餘暉，湖邊的人們不論是遊客還是當地人都不緊不慢地聊著笑著。一群大陸來的年輕人正扛著皮划艇走上岸來，他們來自五湖四海，渾身閃耀著年輕朝氣的光芒，自由自在。湖邊幾位衣著或朋克或波西米亞風格的歐洲人席地而坐，面前擺放著他們自己設計製作的小首飾，並不向遊客刻意兜售，如果你詢問，他們才客客氣氣地回答，那感覺好像姜太公釣魚的淡然，喜歡的人自是有緣，不能欣賞也不強求。酒吧的live樂隊悠悠然唱起了小情歌，在這樣愜意的傍晚再合適不過。落日、歸鳥、湖水、歌聲，怡然自得的本地人，以及從茂林、雪山、古迹、雲巔返回到這座城市的遊客，大家都心無旁騖地坐著逛著，多麼希望時間就此停下，一直這樣生活下去。幸福不過如此。
（博卡拉費瓦湖）
離開湖區天色也暗下來，沿湖的購物街華燈初上，我們走走停停四處看看。忽然在熙熙攘攘的街頭偶遇徒步中在幾個休息點都遇到過的一對韓國朋友，有種特別的驚喜。雖然彼此來自不同的國家，只能用非母語的英語交流，甚至沒有互通姓名或者留下聯繫方式，但是我們曾經在路上給彼此打氣，幫對方拍幾張照片，或者坐在宿營地的餐廳邊等晚餐邊閑聊，分享各自從家鄉帶來的美味，又或者是一起「調戲」宿營地好脾氣的土狗。再次在繁華的街頭相遇，竟然萌生了一種久別重逢般的喜悅，不禁互相擁抱。短暫寒暄之後再次作別，料想也難在茫茫人海中重逢。那就這樣吧，相聚是緣，就此相忘於江湖，回到城市，又要開始各自酸甜苦辣的生活。好運，朋友！
關於作者：
85後非典型電影從業者，在北京大學和美國耶魯大學分別取得醫學相關本科及碩士學位。愛思考，愛旅行，「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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