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去世不久母親吵著要改嫁，偷看她手機上的聊天記錄我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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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媽要和我微信視頻，這老太太現在必須天天和我視頻。以前是我怕遠方的她出意外，才這樣要求她的，現在變成了她強迫我。
當我點開接受看到我媽時，我樂得滿床打滾，嘴裡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小……小……小魚啊，哈哈……快來看看姥姥，哈哈……快來……」
小魚蹦上床，抓起手機，然後和我一樣笑作一團。
「姥姥，姥姥，你咋戴個假髮啊？」小魚笑夠了，連連發問。
我媽整理整理頭髮，「乖寶寶，姥姥好看嗎？沒嚇到你吧？」
「不怕，姥姥好看著嘞，姥姥你為啥整個灰白的假髮呢？咋不弄個紅的呢？」
我媽沒答小魚的問話，「好看就行唄，你們這周末回來吧，姥爺三周年，陪我去看看他。」
我收了笑，連忙應著，「知道了，我們車票都買好了，心裡想著呢。」
2
我媽是個極樂觀的人，打我記事兒開始，就沒見過她生氣超過一小時的時候。
只要她在家，你就會聽見她大嗓門的大驚小怪的聲音，幾個房間來來回回的狼奔豕突。
我雙手合十，「我的老媽啊，你能不能消停點，讓我把作業寫完。」
她扇乎著她那雙傲人的大眼睛，「大小姐你聽好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本老太就是這個性，消停不了。」
我爸總說：「你媽壓根就沒長大，她那哪兒是樂觀，她那是沒心沒肺，幾十歲了還不如一個孩子省心。」
比如吧，她不能單獨逛街，因為我媽從來不記路，除了家門口200米之內的道路，其他一概懵逼。
有一次她和我爸一起逛最熱鬧的商業街，說好了一小時後在商業城正門會合，結果時間到了，卻見不到人，打電話她也說不清自己在哪兒。我爸最後用搖一搖搜附近的人，才找到我媽。
再比如吧，她不會算數，說起來都讓人不相信，一個技校畢業生，就是不會算小數點之後的加減法。
去買菜如果花了1.4元，她盯著人家賣菜的和手裡找回來的3.6元，一個勁地問：「你找的對嗎？」賣菜的哭笑不得，拿計算器算給她看，她嘿嘿一笑，「我還以為該找3.4呢。」
再再比如吧，她每天穿一套運動衫、旅遊鞋，打扮得跟爺們兒似的。對了，她走路像個爺們兒，吃飯像個爺們兒，連喝酒都像個爺們兒。
我爸皺著眉，「除了胸前兩坨肉，你說你還哪像個女人？」
我媽正蹲在椅子上吃飯，艱難地咽下滿嘴的食物後，嘴邊還帶著兩顆晶瑩剔透的飯米粒，很是爺們兒地答道：「滾！」
還好，我媽也有女人的時候。
她睡覺從來都是要我爸摟著睡，像個貓，蜷著身子偎在我爸胳膊里。
我小時候，我爸倚在立起來的枕頭上半躺著，左面摟著我媽，右面摟著我，我眨著眼睛問我爸：「你累不累？」
我爸苦笑著看一眼睡得五迷三道、流著口水的我媽，「累！」
我媽的這個毛病，直到我爸去世也沒改好，她說，讓我爸摟著才能睡得安靜，這點我隨我媽。
所以，自從我爸換了工作，不得不經常去外地出差，我媽就常常把我自己扔家裡，說：「你都這麼大了，該學著自立，能自己做飯就學著做，不愛做你就買著吃。再不你就去爺爺家蹭飯，爺爺喜歡著呢。」
我無可奈何、滿臉哭相地看著手裡的一疊子毛爺爺，「你幹嗎每次都要陪我爸出差啊？他是你親老公，我就不是你親閨女？」
我媽學著我的嘴臉，溫柔地對我說，「滾，我也是身不由己啊，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能每天摟我睡覺的人，我容易嗎我？留我自己在家我睡不著！睡不著你知道嗎？痛苦著嘞。」
3
小魚4歲的時候，我爸也真是的，說走就撒手走了，連讓我媽和我伺候他終老的機會都沒給。我們一家三口趕回家，只來得及看一眼他冰冷的遺體。
我媽哭得不省人事，拽著我爸不撒手，最後我愛人把她抱回車裡，我們才把我爸的後事辦了。
埋了我爸，她忽然完全安靜下來，安靜得嚇人。你不知道她靜靜地在想什麼，你問她，她總是說：「我感覺得到，他還在，你們別煩我，我聽他說話呢。」
我怕我媽出事，跟單位請了年假陪我媽。這麼個神經兮兮的老太太，沒人能放心讓她一個人過日子。
直到有一天……
那天我還沒醒，就聽見我媽在客廳里哈哈大笑。我趕緊爬起來跑到客廳，心裡禱告著：「這老太太千萬千萬別瘋了。」
我媽大馬金刀盤腿坐在沙發上，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手裡的手機，飛快地點擊著屏幕，然後，放下這個手機，又從屁股邊拿起另外一個手機，依舊是笑嘻嘻地一陣忙乎。
我鬆了口氣，「母親大人，你沒事吧你，大早晨的傻笑，難不成真的神經了？」
我媽頭不抬，沖我擺擺手，溫柔地回我：「滾——」
我又長長地鬆了口氣，看來還好，總算是恢復了本來嘴臉。
我摟著她的楊柳細腰，「太上皇啊，你知不知道這些天我有多擔心你，你再安靜下去，我都快被嚇死了。」
她放了手機，用力揉揉我的臉，「大小姐，本宮這不好好的嗎？你該回去上班了，成天待在我這裡享清福，不用伺候孩子和你老公了？趕緊滾回去，離我遠點。」
我放下了懸著心，隨即放下了緊繃著的神經，躺在她腿上犯迷糊。
突然我又爬起來，嚴肅地盯著她眼睛，「你確定沒事兒？」
「確定！」她把大眼睛眯起來，像極了溫順的貓咪。
「你這是搞什麼，一早上就摟著手機傻笑？」我又躺下，無精打采地問她。
「群啊，我弄了個微信群，加了好些人，裡面的那些老頭逗死個人。」她一邊說一邊抄起剛剛放下的手機。
「我滴親娘啊，你這是要紅杏出牆啊！」
我口無遮攔，說完我就後悔了，沒辦法，我個性隨她，常常說出不該說的話。
我抬眼偷偷瞧我媽的臉色，嘿，這老太太居然又樂得直拍大腿。邊拍嘴裡還不閑著，「滾，趕快給我滾遠點，你別在這耽誤老娘的正事兒。」
4
我媽徹底走出了失去我爸的陰霾，成天對著手機樂樂呵呵。
我看著她這樣反倒有點失望，覺得她把我爸忘得太快了。可又不敢在她面前提起我爸，害怕她又陷入瘮人的安靜。
老公跟我說：「想開點，她這是為你好，怕咱們小輩替她擔心，也許她心裡苦著吶。有個東西吸引她也不錯，能走出來要比走不出來艱難幾萬倍，這老太太真是個能擔事兒的偉人。」
我有點想不通，心思從原來的擔心變成操心。
我回家後每天和她視頻，常常話里話外地暗示她：你都老大不小了，別跟那些老頭自作多情。
她隔著屏幕，像個小姑娘一樣地生氣，說：「以前受你爸管，現在還要繼續受你監督，蒼天啊大地啊，我這輩子還能不能自己做回主啦！」
然後，她詭異地對我忽閃著大眼睛，「你猜，我昨天幹啥了？」
我說：「母親大人，你有屁快放，不過我可不想聽你那些老鮮肉的破事。」
「滾——」她嘟起嘴惡狠狠地地回了我一聲。
「我昨天去把房產公正了，都轉你名下，你要成大財主了。」她對著我擺了pose，那是勝利的手勢，洋洋得意得的很。
我眼裡一熱，心裡一陣酸疼，「你這是要把自己嫁出去的節奏嗎？」
「我是怕你不放心，大小姐，你老媽沒那麼傻，我不會算小錢，但大賬我算得門清。」
她說隔幾個月就要出去旅行一次，反正現在就一個人，能走得動的時候多走走，還能晒晒朋友圈，讓那些整天就知道搓麻將的老頭羨慕嫉妒恨。
她還說，天暖和就一定要穿絲襪，一定要穿裙子，一定要穿高跟鞋，她一定要美美地生活。
她還說，她現在的化妝品都是上百、上千塊的，以後絕對不用低檔貨，沒品位。
……
這三年她還說了好多好多，我實在記不太清。
5
我們一家三口回到家，開了門看見我媽頂著灰白的假髮坐在客廳沙發里。
小魚歡呼著撲到她懷裡，「姥姥，姥姥，想死你了。」邊說邊往下拿我媽的假髮要自己戴。
我媽樂得屁顛屁顛的，一邊親著小魚一邊說：「哎哎哎，別拽姥姥頭髮，疼著呢。」
小魚瞬間安靜下來，又用力拽了拽我媽頭髮，然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姥姥，你這是怎麼啦？頭髮怎麼都白了？」
我和老公目瞪口呆。
「寶貝呦，姥姥沒事兒，姥姥把該做的都做完了，好著嘞。」我媽依舊笑著，慈愛地哄著小魚。
我媽說，其實從那天早上起，她就想明白了，那個人真的沒走，他就一直住在房子里，每天陪著她。
哪有什麼群，群里就她和我爸。她開始和我爸用手機聊天，用自己的手機發消息給我爸，再用我爸的手機發消息給自己，曬照片給我爸，再看著我爸的留言歡呼雀躍。她假裝他還在，然後按照他說的話，乖乖去聽他的安排。
以前她光腿，現在她穿絲襪——我爸說他最愛看她穿絲襪的腿，女人中她的腿最好看。
以前她穿平底鞋，現在她穿高跟鞋——我爸說她穿高跟鞋氣度不凡，像電影明星一樣耐看。
以前她穿褲子，現在她穿裙子——我爸說她穿裙子才是淑女，淑女才更可愛。
她去旅遊，她把從前和我爸一起出差去過的地方都重新走了一遍，她記住了去過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個景點。
她說，她還是記不住離家200米的街道，但她記得住每一個和他去過的地方。
……
她把兩個手機擺在茶几上，「大小姐，辦事兒的先生我請好了，明天開館把手機埋了吧，我把該辦的都辦了，也該給自己一個了斷啦。」
我眼淚唰唰地往下掉，三年啊，整整三年，我媽一直把自己努力變成我爸希望的樣子，即使是自己騙自己，也要我爸走得沒一點遺憾。
她知道早晚要有個了斷，否則說不定哪天一不小心真的跟我爸去了。雖然她捨不得，但我爸更捨不得讓她真的陪著他。
她清楚這一點。
我媽用了三年想明白了這個理，然後釋然地一夜白了頭。
6
手機埋在我爸的墳里。
我媽飄然的長髮灰白，「哥，這回你別說我年輕了，年輕的樣子都陪著你，永遠，永遠。」（原題：《我媽和手機》，作者：西門小金魚。來自：每天讀點故事【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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