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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奔流︱少年時光:紅小兵

少年,就像春天山野的

筍芽、嫩葉和樹苗

是日夜生長蓬勃向上的階段

是騷動不安躍躍欲試的階段

人生的長卷剛剛展開

一切都充滿好奇和未知

時代,卻像山野的風

東西南北,扭曲著、匡正著

從不同方向塑造著少年

你也許馴服也許掙扎

努力攀緣或者順勢向前

長成大樹、青竹甚至茅草、荊棘

但風的痕迹難以磨滅

大鄭村村口的大樟樹。文革年代,這裡是各種信息的交流之處(攝於2018年)。

紅小兵

——少年時光(之二)

文︱大河奔流

1966年的夏天悶熱而乾燥,但隨之而來的文化大革命,卻猶如一場急風暴雨,將每個人都捲入漩渦之中。

母親在寧海縣前童公社大鄭小學任教,我隨校就讀,馬上要升入四年級。文革的到來,改變了既定的生活節奏,上課已經沒有書本,《毛主席語錄》成了唯一的教材,一個又一個新的詞語、新的事物、新的運動接踵而至:破四舊、立四新,大鳴、大放、大辯論、大字報、大串連,等等,等等,使少年的心時時處於興奮之中。特別是從8月18日開始,毛主席身穿綠軍裝,神采奕奕登上天安門城樓,連續八次接見紅衛兵小將,更是極大地激起了少年的鬥志和熱情:「毛主席穿上綠軍裝,紅色的帽徽閃金光。毛主席向我們一揮手,七億人民鬥志昂;毛主席向我們微微笑,天安門上升起了紅太陽」。身穿草綠軍裝,腰束皮帶,佩戴紅色袖章,成了紅衛兵的標準形象。小學生當不了紅衛兵就當紅小兵,沒有軍裝也沒關係,臂上一塊小小的紅布滿足了少年對革命的全部渴望。

大鄭小學偏於一隅,農家子弟淳樸善良,十來歲的孩子也寫不了像樣的大字報。但既然是紅小兵,就必須向紅衛兵看齊,必須有革命行動。偉大領袖的「不破不立,破字當頭,立在其中」指明了方向。鬥爭的矛頭首先對準各自家裡帶有「四舊」色彩的東西,「灶司菩薩」、蠟燭台和燈籠等等凡是被認為與封建迷信有關的都被拿出來付之一炬。有的甚至將供奉的祖先牌位也拿來焚燒,結果受到家長的追打,在村子裡引來雞飛狗跳。為了體現「三忠於」、「四無限」,營造「紅海洋」的氣氛,學校的大門、教室和村民房屋的牆上、門上和堂前,到處都畫上大大的「忠」字和「葵花向陽」的圖案。擁有更多更好的毛主席像章成了每個同學的最大心愿,經常拿出來相互比較,看誰的像章最大最好。我有一條手絹,上面綴滿了像章,從最早得到、最普通的一分硬幣大小的像章,到碗口大小的金屬和陶瓷像章,可謂琳琅滿目,在同學中極盡炫耀。家裡供一尊石膏製作的領袖塑像是「標配」,但去商店不能說是「買」塑像,而是要說「請」,否則就是對領袖的不敬。我曾經在老家桑洲的街頭看到,一個公社幹部捧著一尊領袖塑像從街上走過,一位老人隨口說道:「某某同志,你手上的『老爺人』(菩薩)介好相」,結果受到公社幹部的嚴辭警告,訓斥他不該將領袖說成「老爺人」。從學校、社會到家庭,時時處於一種神聖的氛圍之中。

「夜呼隊」是紅小兵活動的重要內容。凡是有「最新指示」發表,我們都要排著隊沿著村道喊口號,熱烈慶祝,堅決擁護!公社經常舉行集會,或者是慶祝大會,或者是批判大會,集會以後總要舉行遊行,這一天就成了我們紅小兵的盛大節日。每次走在遊行的隊伍中,舉著紅色的旗幟、紅色的標語,跟著高分貝的喇叭呼喊口號,想到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解放全人類的重擔就要落在自己肩上,我們就感到豪情滿懷、鬥志昂揚;想到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黨內路線鬥爭尖銳複雜,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垂死掙扎,我們就義憤填膺、慷慨激昂。但是也有沮喪的時候。記得一次去前童參加公社組織的集會,我們每個人都舉著自己製作的領袖像或標語牌,我舉的牌子是將兩張領袖像從兩麵糊在竹條做的框子上,中間是空的,遊行時發生擠壓,結果把一面的領袖像擠破了,這時真可以用「五雷轟頂」來形容我的驚駭。我想起了有人因為無意中將印有領袖照片的報紙坐在屁股上而被打成反革命,想起了有人因為在書頁上打叉,而書頁的反面正好是「毛澤東」三個字而被批鬥,心裡驚恐到了極點。遊行仍在繼續,我沒辦法提前逃離,但手中的領袖像已經不敢高高舉起,只好將牌子斜著,用完好的一面朝上,眼睛東張西望,只怕有人注意到我手上牌子的異常。遊行結束後,我橫著牌子,一路飛奔,只想早些逃回家裡。這一天的經歷,使我這個十歲少年對「驚弓之鳥」這個詞有了真正的理解。

「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是喊得最多的口號,與偷辣椒的地主搏鬥而光榮犧牲的劉文學是我們學習的光輝榜樣,每一個紅小兵都對階級敵人保持敏銳的警惕性。曾經有人將小說書《歐陽海之歌》倒過來橫過去地觀察,找出了封面隱秘處的反動圖案;看見某個牆角有隱隱約約的字跡,就會去辨別是不是反動標語;遇到很少見到的走村穿戶的「貨郎」、特別是遇到陌生的瘸腿的殘疾人,就會想他是不是特務,貨郎擔或假腿里是否藏著發報機。記得是一個深秋的夜晚,村民們照例聚集在村口的大樟樹下,議論誰又被打倒了,誰又被揪出來了,交換著各自聽來的某派與某派之間的武鬥消息,這時遠遠地走來一位50來歲的婦女,渾身濕透,說是到某個村去,迷路了,天又黑,不小心掉到水塘里了。村民們對她進行了詳細盤查,而我和小夥伴們看著這個形跡可疑的人,在一旁大聲質問:為什麼一個人晚上走路?是不是為了躲避批鬥而連夜逃跑的地主婆?在革命小將眼中,時時處處都有階級鬥爭,草木叢中都可能潛伏著破壞分子,每個人都時刻準備著戰鬥。

當我回憶這些往事,恍如隔世又彷彿就在昨天。前幾年聽到當年的紅衛兵向被打被斗的老師懺悔道歉的消息,我的心裡百味雜存。列寧說:「年輕人犯了錯誤,上帝都會原諒」;上帝也許會原諒年輕人,卻不會原諒過往的歲月!時間像水一樣流去,在這過程中,我們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深秋晚上那個渾身濕透的孤身女人,在夜色中最後去了哪裡我不得而知,但發生在那個夜晚的往事,許多年後使我難以釋懷。據此,我在1980年代寫過一首詩歌,題目叫《雨夜,一段凍僵的記憶》,記憶一旦復甦,伴隨的將是無盡的悔恨。當詩人梁小斌在呼喊《中國,我的鑰匙丟了》的時候,整整一代人都在尋找——「我在這廣大的田野行走,我沿著心靈的足跡尋找,那一切丟失了的,我都在認真思考」。

(文中圖片取自網路;

2018年4月14日)

儲存記憶,放飛思想

這裡是我的歲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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