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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並非名將的廉頗:不堪「細思」的歷史錯位——《讀史要略之禮樂中華》

原標題:(54)並非名將的廉頗:不堪「細思」的歷史錯位——《讀史要略之禮樂中華》


《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是今天中學語文教科書里的經典篇章。這篇經久不衰的優秀範文對主人公廉頗的塑造刻畫可謂精彩而微妙,給後人留下一個完美的「名將」形象:


廉頗曾統帥五國聯軍大破齊國;


廉頗不但有勇有謀,而且在和當時的相國藺相如發生矛盾時能夠「負荊請罪」,共同演繹了一段「將相和」的歷史佳話;


廉頗在著名的長平之戰前一階段執行了正確的堅壁不戰策略,最後趙國的大敗是因為他被趙括所取代;他最後還以「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悲壯」故事給後人留下了千古讚歎。

然而,事實果真如此嗎?已經被後世「固化」為戰國「四大名將」的廉頗真是一個曠世英雄嗎?


首先,讓我們重溫《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里有關廉頗作為「名將」的故事。


文章開頭,司馬遷開門見山地說道:


廉頗者,趙之良將也。趙惠文王十六年,廉頗為趙將伐齊,大破之,取陽晉,拜為上卿(最高軍事指揮官),以勇氣聞於諸侯。


這裡,司馬遷先入為主地把廉頗定位為「良將」,接著用他曾經「伐齊、大破之」的事例進一步論證,最後以「勇氣聞於諸侯」對廉頗進行「定位」。


三個波次的「造勢」一氣呵成,達成了廉頗的華麗「出場」。



如果我們對照一下他對吳起的開場描述(見本書第四十九篇《為吳起正名:被「標籤化」處理的「歷史偉人」》一文),就能夠知道太史公對廉頗「偏愛」有加。


但如果我們打開同一本史書里的《趙世家》,比照廉頗在趙惠王十六年前後的歷史,就會發現,當年的「伐齊之戰」是這樣的:


十五年,燕昭王來見。趙與韓、魏、秦共擊齊,齊王敗走,燕獨深入,取臨淄。

十六年,秦復與趙數擊齊,齊人患之,蘇厲為齊遺趙王書曰……


這裡的蘇厲是戰國著名縱橫家蘇秦的弟弟,他給趙王講了一大堆從戰略上趙國不應該攻打齊國的道理,並說服了趙王不再和秦國一起攻打齊國:


於是趙乃輟,謝秦不擊齊。王與燕王遇。廉頗將,攻齊昔陽,取之。


十七年,樂毅將趙師攻魏伯陽。


前引的「趙惠文王十五年」是指公元前284年。是年,戰國中期規模最大、影響最大的戰爭——濟西大戰爆發。燕國大將樂毅統帥燕國30萬大軍,並執趙國相印,指揮燕、趙、秦、韓、魏五國軍隊,從趙國東部攻齊。拉開了「五國伐齊」的序幕。此時的齊國剛剛吞併宋國,20萬齊軍正在宋國(今商丘附近)整休,距齊都臨淄近千餘里,還來不及回軍施救;齊王遂從全國各地緊急抽調50萬軍隊集結於臨淄一帶以迎敵。五國聯軍遂與齊軍大戰於濟水以西,齊軍慘敗。


此後,趙軍一部配合燕軍攻取齊國本土,一部則轉而向北進攻,收復被齊國佔領的昔陽、陽晉等城。樂毅則率燕軍在半年內「下齊七十餘城」,此戰後的齊國從此一蹶不振,五年後才勉強復國。


在這場由名將樂毅擔任「總指揮」、改變戰國歷史進程的大戰中,廉頗在其中確實擔當了趙軍主將的角色,但是我們要看到,在當時的形勢下,齊國把幾乎全國的軍隊都集結到了首都臨淄,並在臨淄被聯軍擊潰,其遠在齊趙邊界的昔陽、陽晉等地基本上無兵可守,所以才被廉頗率領的趙軍輕鬆「拿回」。但畢竟有在樂毅指揮下「大破齊軍」的記錄,廉頗最終因參與此戰而被封為上卿。


接著,有關廉頗的描述,就是「澠池之會」前,廉頗以大軍為趙王「壯威」,但真正在前台冒著生命危險唱主角的,是藺相如。後者也因此成為「位在廉頗之右」的上大夫。此後廉頗以「負荊請罪」的形象與藺相如聯合上演了「將相和」的故事,僅僅為廉頗的高大形象加分而已。


接著就是廉頗值得驕傲的「伐齊、伐魏」之戰。《史記》如此記載


是歲,廉頗東攻齊,破其一軍。居二年,廉頗復伐齊幾,拔之。後三年,廉頗攻魏之防陵、安陽,拔之。

時值趙惠文王二十年(前278年),廉頗再次率軍攻打齊國。兩年後再次伐齊,攻陷幾(一說魏城幾)。次年廉頗攻魏,陷防陵(今河南安陽附近),安陽城(今河南安陽縣西南)。


此時的齊國,雖經田單復國,但已元氣大傷,無力再戰。


而當時的魏國呢?也因為地理上的關係,長期被強秦削弱和蠶食,已經極度虛弱。所以,廉頗無論是攻齊、擊魏,都是以強擊弱、乘虛而入,算不上「名將」。


所以,無論是《廉頗藺相如列傳》,還是《趙世家》,都對廉頗的伐齊、攻魏之戰,輕描淡寫,一筆代過,可見這些戰事影響之小。


秦趙後期倒是發生了一場值得大書特書的「瘀與之戰」。司馬遷如是詳載:


秦伐韓,軍於閼與。王召廉頗而問曰:「可救不?」對曰:「道遠險狹,難救。」又召樂乘而問焉,樂乘對如廉頗言。趙王又問趙奢,「奢對曰:『其道遠險狹,譬之猶兩鼠斗於穴中,將勇者勝。』王乃令趙奢將,救之」


閼與雖屬韓國,但卻是一個對於趙國有著至關重要意義的戰略要地。韓國如果失去了閼與,秦國軍隊就可長驅直入攻擊趙國。所以,當韓國求救於趙國時,趙王顯然想要派兵去幫助韓國。但是,當時的「名將」廉頗和樂乘都「膽怯」:他們的理由是「道路太遠而且危險狹窄,難以救啊!」


但這時期真正的名將趙奢出場了。他從大局出發,提出了「狹路相逢勇者勝」的著名說法,結果趙奢「大破秦軍」。史記對此戰有著大段描寫。看來同樣是「道遠險狹」,在趙奢看來是勝利的條件,在廉頗看來卻是不能出兵的理由。在強大的秦軍面前,畏懼不前的廉頗與趙奢的對比是多麼鮮明啊!



而後就是著名的長平之戰了。

在大家的印象里,長平之戰,是因為趙王聽信了奸臣郭開的離間,才以只會「紙上談兵」的趙括取代了採取「固守」正確策略的的廉頗,所以造成了長平之戰的最後失利並因而白起坑殺了四十餘萬趙軍。


事實上呢?據《史記·趙世家》記載:


孝成王六年,四月,齕因攻趙。趙使廉頗將。


趙軍士卒犯秦斥兵,秦斥兵斬趙裨將茄。六月,陷趙軍,取二鄣四尉。


七月,趙軍築壘壁而守之。秦又攻其壘,取二尉,敗其陣,奪西壘壁。


趙王怒廉頗軍多失亡,使趙括代之,秦破括軍於長平,前後斬首四十五萬,趙人大震。


這段記載記述了大家都很熟悉的長平之戰的梗概,但情節卻與《廉頗藺相如列傳》里的描寫大相徑庭:


趙使廉頗將攻秦,秦數敗趙軍,趙軍固壁不戰。秦數挑戰,廉頗不肯。趙王信秦之間。秦之間言曰:「秦之所惡,獨畏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為將耳。」趙王因以括為將,代廉頗。


前後兩段加黑的描寫體現出了反差司馬遷以「秦數敗趙軍」將廉頗在長平之戰初期的屢屢失利「一筆代過」,只是強調了趙軍在廉頗指揮下採取了「正確」的「固壁不戰」策略。然而我們今天細思當年的戰場,廉頗面對的是秦軍相對較弱的將領王齕——廉頗還屢次被打敗,導致戰場上「多失亡」。而如果再從軍事戰略的角度看,廉頗的「固壁不戰」,未必是一個值得讚賞的正確決策。


長平之戰,是秦趙雙方的總決戰。如果廉頗能夠發揮趙軍本土作戰優勢,或誘敵深入至附近平原開闊地帶,充分發揮趙軍擅長騎射的優勢;或趁遠道而來的秦軍立足未穩之時主動出擊,長平之戰應該不會是這個結局。但是,由於廉頗對秦軍的恐懼,在初戰失利情況下,採取了消極防禦戰略,從而使得秦國統帥部從容進行了以下新的戰略部署和安排:一是調白起擔任主帥;二是秦王親赴前線督戰;三是「發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秦國舉傾國虎狼之師以制敵,趙國的敗局已然鑄就。

作為趙國統帥部最高指揮趙孝成王,此時顯然已經察覺戰場形勢對趙國的大不利,同時也看到廉頗的畏戰及消極的作戰指導,在這樣的情況下,「趙王既怒廉頗軍多失亡,軍數敗,又堅壁不敢戰,而又聞秦反間之言」,所以才撤了廉頗的主帥職務。



我們知道,在戰爭勝利幾乎無望的情況下,使用年輕而又出身將門的趙括,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人取代保守消極的老將,靠年輕人的勇敢善戰和大膽創新挽回敗局,不失為趙王一個可選方案。另外,值得生疑的是,如果說真如《史記》所記載的那樣,趙王的換將決心只是因為秦國使用了「反間計」,試問,二千年前通信交通極不發達的時代,軍事上的「反間計」使用只有在極端保密的情況下才能發揮作用,而這樣屬於「國家機密」的史料也只能保留在秦國的宮廷檔案里——我們知道,秦國的國家檔案,早已在項羽的大火中化為灰燼,而太史公又是從哪裡得到準確的信息呢?而後世眾多新的史料和考古發現證明,《史記》里一些充滿「戲劇」化的內容,多是采自民間傳說和司馬遷的「想像發揮」和「文學創造」,多有不可信之處。


長平之戰後,廉頗有一次大敗燕軍的記錄。但要說明的是,此時的燕國,是被複國的田單多次打敗,被魏、韓、趙等國輪番攻擊削弱下的燕國。加上燕王喜昏庸無能、燕將栗腹基本不懂作戰、燕國軍隊又屬於趁火打劫的「不義之戰」,在趙國人同仇敵愾的情形下,廉頗取得了對燕在鄗方面軍的勝利,而燕國的另外一路大軍同時敗於樂乘在代方面的抵抗。但無論如何,這一戰為廉頗的「名將」地位增色不少。


然後,就是幾次很不光彩的記載。


比如,長平戰後,趙王曾再次起用廉頗,「以尉文封廉頗為信平君,為假相國」(《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顯然比以前更重用了。但後來趙悼襄王立,因燕人樂乘伐燕有功,便「使樂乘代廉頗」——國家讓有功的將領接替已經年老的主帥,本無可厚非,但是,驕傲的廉頗不幹了:


「廉頗怒,攻樂乘,樂乘走。廉頗遂奔魏之大梁」(《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僅僅因為別人比自己功高官大,廉頗就犯了老毛病,不但攆跑了樂乘,而且竟然棄強秦壓城的國家於不顧,為泄個人怨憤而投奔敵國,無疑在人格上也留下了瑕疵。而魏國顯然對廉頗並不信任和認可:


「廉頗居梁久之,魏不能信用」(《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


後來他從魏國又跳槽到了楚國。在楚國,仍是「無功」;這時,他又給自己找了借口:

我思用趙人」。


今天我們如果「細思」這句話的背後語境,就會發現,如果這不是他無能的借口,便是他做人有問題的證據。在這點上,他著實不如吳起:吳起無論在哪一個國家,都對所在國君忠心耿耿。「無功」而尋找這樣一個站不住腳的惜口,更非一個真名將者所應為。


那麼,有人要問,司馬遷為何要對廉頗如此厚愛並處處維護他呢?


原因很微妙也很簡單:


其一,廉頗不但官居上卿,而且長期活躍在戰國末期最重要的秦趙兩國戰場上,雖然沒有什麼突出戰功,但畢竟經常登台亮相,人生閱歷豐富,所以能夠被司馬遷拿出來加以修飾以豐富那段歷史敘事。


其二,廉頗被臨陣換將、被小人中傷主最後客死異鄉,猶如司馬遷時代的李廣一樣,屬於在權力體制內「鬱郁不得志」的典型人生。而為這樣的人樹碑立傳,無疑有利於司馬遷發泄自己的「悲憤不滿情緒」,有利於他表達自己的政治立場和感情傾向。


其三,還有一種可能,因為廉頗的「固壁」策略沒有得到最後的「檢驗」,而戰爭的最後結果給趙國以沉痛的打擊,這讓趙國人在總結戰爭成敗得失時多了一種勝利的可能和心理上的自我安慰。而且趙國人民群眾對以趙王為首的統帥部的失望和憤怒情緒,會自然轉化為對被趕走的廉頗的同情和感慨,而這樣的同情和感慨,無疑會通過口口相傳傳遞給了一百多年後的司馬遷。


其四,更重要的是,所謂愛烏及屋,司馬遷對藺相如這個有膽略羞辱秦國(司馬遷一向不認可的虎狼之國)的名相一向極為尊重,自然會對能夠向藺相如「負荊請罪」的廉頗產生好感。


博按:近代以來,許多歷史學者開始對廉頗作為名將的歷史定位產生了一定的懷疑,並進行了一些考證,本文認為,其中多數論點和論據多有為疑古而疑古之嫌,並沒有系統深入分析和考察廉頗被列入名將的文化根源和歷史原因,從而使後人進一步加深對戰國末年,那段對於中國歷史有著至關重要意義的歷史時期的深刻認識,並從中尋找歷史運行規律。疑古的目的是為了求真,求真的意義在於更加有效的引鑒於現實。比如本文對廉頗在長平之戰中的深入反思,能夠使未來的作戰指揮員們能夠從中汲取教訓,進而學會把握戰爭時機,掌握敵我雙方的作戰優勢,發揮指揮員的主動能動性。另外,重新梳理和校正古代歷史對名將的定位,有助於我們懷著實事求是的態度認識歷史,也使我們對古代先進的軍事智慧產生更加正確和系統的認識。比如我們對吳起的正名,對匡章的重新認識,都使我們重新勾畫了中國古代的名將陣列和歷史圖景,從而使我們的歷史認知更加接近於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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