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先思考死亡，等於提前謀劃自由
沒有人能逃避死亡
Save Yourself
Beautiful Lies (Deluxe)
Bir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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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引子：
一直都覺得，我們的性教育做得很不好，死亡教育也很不好——在我們接受的大大小小的教育中都幾乎為零。性和死亡，作為人的生活中極其重要的部分，總是帶著一層面紗，朦朦朧朧，還被視作某種禁忌。
我從來不相信，避而不談某件事就可以抹殺它的存在，更不會削弱它的重要性。有許多重要的抽象概念，比如愛、合作、教育、意義、生死等等，是需要我們長時間不間斷的思考，逐步形成自己的人生觀念。這樣在自己的生活中，才不會被人云亦云裹挾，而會有自己的批判性思考，直至形成自己的價值體系。觀念無所謂對錯，只要是自己的思考成果，就是十分值得驕傲的。與此同時，保持開放的態度也很重要，保證我們的觀念可以吸納新的想法，並隨時優化。
我想，如果一個人能正確地認識生命中的基礎元素，TA的教養和德育也許就足夠了，不再需要專門的禮儀教育——有時後者過於繁瑣，似乎淪為了劃分階級的工具，或者個人品德的表演。在我看來，一個能理解生命意義的人，自然也不會視他人生命如草芥，也會懂得如何愛——這樣的人總能成為人群里的火炬。
——我最忠誠的自習伴侶
死亡，是一個幾乎每天都會提醒自己去思考的對象。現在正值萬物復甦的春季——看起來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思考死亡的命題——以及前段時間剛過去的清明節，都使我想試著討論存在和湮滅。關於死亡的討論和思考，會一直繼續。
01
死亡是一個必然來臨的事實
直接或間接地，我見證過一些生命的流逝。於是慢慢的懂得了，死亡就是全面的告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的生命就不會有明天了。
最早的一次，是我的寵物兔子，在冬季的陽台上凍死了。「陽光暖和了呀，你怎麼還躺著呢。」我坐在它身邊，摸著它依然柔軟的皮毛，明顯能感到它的僵硬——任何溫暖都已經對它失去了意義。我再也不會聽到它啃菜幫的聲音了，它也不會再趁機舔我的手指。
上高中時，和同學一起救過一隻小奶狗。我們把它送去寵物醫院，太小不能做手術，只做了簡單的包紮。它身上有牙咬出來的血窟窿，估計傷到了內臟，第二天就死了。把它埋在小區附近的小公園裡，旁邊有一片小的人工湖，還能看到山。它都還沒睜開過眼睛，看看這個對它不夠友好的世界。
從小到大，家裡養過很多寵物，出於各種原因，小動物們的死亡會不期而至。唯一能感到安慰的是，有為它們提供力所能及的照料，也有好好跟每一個小生命鄭重告別。我慢慢認識到，生命實在是太脆弱了，而死亡就意味著掐滅了所有可能性，生命不會再以任何形式繼續。每次與它們告別，又會重新經歷一遍那種悲傷的心境，不過也慢慢使我學會了如何面對死亡。
作為有機體，我們都會死，但絕大部分人總是傾向於逃避這一點。人類逃避死亡的方式不勝枚舉：有人通過取得重大的成就，希望名垂青史，獲得精神上的永生；有人通過生育下一代，將他們視作自己生命的延續；有人放棄了自我，參與到某個有著宏大抱負的集體中，將自己永生的願望融合進集體的永存中；也有人奮不顧身地投入宗教的懷抱，寄希望於輪迴、靈魂永存和美好的天堂。
宗教最大的魅力在於安撫人們對未知的恐懼，很大程度上也是對死亡的恐懼。它可以在科學缺位的情況下用故事解釋一切。宗教往往就是由凡人創建的，然後由信眾為創始人加冕，賦予神靈的神秘加持，同時使其變得更有正當性。通過敘述現世的種種苦難，它向人們許諾了一個自己都未曾親歷的、幻想出來的極樂世界。在培養人們對生存的絕望、對死亡的恐懼的同時，利用人們由此引發的強烈情緒，銷售自己的教義當作解藥。宗教教導人們應對現實的種種不幸的方法，只有忍耐和更努力的忍耐，寄希望於縹緲的來世。
這樣做有一個壞處，也是最致命的問題——剝奪了人們現世的、真正可以把握的、真實的幸福的可能。只提供暫時的安慰劑，無法真正緩解人們的死亡焦慮。人們只有承認了必然死亡的事實，才能看到現實的出路，從對死亡的恐懼中解脫。從來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存在靈魂，或者就算存在，靈魂也會隨著肉體一同湮滅。死亡就是生命的極限。
如果死亡是一個必然發生的事實，就不值得我們恐懼。我們應該時刻準備著，面對自己和他人的死亡。記住死亡會不期而至這個事實，也許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生活。
死亡是隨機發生的
02
08年除了地震，還有年初的一場雪災。路結了冰，在回老家的路上出了車禍，我們的車被一輛大客車追尾。我和一位親戚傷得比較重，需要住院。我是骨盆骨折錯位，沒她傷得嚴重，好在其他人還沒有大礙。那個夜晚很漫長，我記得剛恢復意識時自己的尖叫，記得爸媽不在身邊的絕望，記得護士怪我抽不出血時，我在心裡道歉了很多次，記得後來親人們一個個趕過來陪我的安心。
最初幾晚都很難熬，夜深人靜，沒辦法分散注意力，疼得在床上打小滾——左腿在吊著秤砣做牽引，再疼動作幅度也大不起來。看媽媽為我默默地掉眼淚，就忍著盡量不動。睡著是不可能的，只有到清晨人聲喧鬧起來，才能疲倦地睡去一會兒。
其實疼痛還好，最大的感受是委屈。
剛開始，我覺得不公平，問自己：「為什麼是我？」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的人，大家都能開開心心地走來走去，為什麼偏偏是我，只能躺在這裡。反正養傷沒事可做，就慢慢想這個問題。意外的是，腦子裡又冒出了另一個相似的問題，也許可以作為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又問自己：「為什麼不是我啊？」
後來躺著躺著，慢慢想到，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條件合適，存在一個事件發生的概率，無論好事壞事，都會發生。而它們的發生，本身就是隨機的，時間地點對象都無所謂，就像問為什麼落在自己身上一樣，沒有意義。這場車禍，本來可以更嚴重。只要人還活著，傷嘛，總會好的。就算死了，一切也就結束了，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於是我就這麼接受了，在接下來的時間裡該吃吃該睡睡，每天盼著帥氣的聲音好聽的小哥哥來查房，沒事就側卧著看動漫，估計視力跟著下降了不少。
人們喜歡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人類是萬物之靈，萬物為人類所用。宗教也毫不吝嗇地造出各種故事來加重人們的自戀和無助——那些超自然的力量們有多在意我們的一舉一動，創造出適合人類生存的環境，不惜為了人類動怒降下天譴、相互反目甚至犧牲自己替人類贖罪。人們似乎很難承認，自己賴以生存的一切都是隨機組合的，自己的一生也並不會由神秘之手在冥冥之中安排好。我們的生死存亡，很可能沒有「神靈」在庇佑或審判。真正會在意我們的生活質量的主體，一直都只有我們自己。
真的來了什麼意外，就先接受它，並嘗試讓生活好轉吧，不要被擊垮。各種因素隨機捲入生活——這種隨機，可能就是一種公平了吧。我們能做的，也就是降低意外發生的可能性，完善秩序，不斷調整自己，使自己的韌性更加強一點。說不定，人生就是毫無意義的，好在可以通過好好生活，由我們來定義自己人生的意義。
希望每個人，都活得像不會被雪壓折枝的松樹，四季常青。
在一切隨機的世界裡，人的生命有意義嗎？任何在思考這個問題的人，大都正在經歷著某種不幸。也許在拋出這個問題時，心底也已經隱隱出現了一個聲音來回答：「生命就是毫無意義的。」 好像也沒什麼不對。這種無意義感可能是由於挫折，才開始進入意識——沉浸在幸福中的人不會有空追問生命的意義——他們就在創造著意義。生命如果要說有意義，可能就是努力將這團混亂的生活理出一些秩序，讓自己和他人活得更好。可是意外總會時不時發生，打亂自己好容易建立的秩序，甚至摧毀對生活的信心。
不止一次跟身邊的朋友們說過，如果可以選擇，我還是寧願不來到這個世界上——我看到太多讓我覺得它不值得活的黑暗面。可是既然我已經存在了，還是想要做些自己認為正確的事，做些哪怕只是暫時能帶來希望的事情。我要堅定地成為美的一部分。哪怕最終會被摧毀，對自己而言仍舊有著重要的意義，為了讓我願意繼續生活下去。
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死亡，就像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隨時可能發生的意外，時刻準備好面對自己和他人的死亡。死亡之後就是永恆的虛空，沒必要心存僥倖。
03
值得慶幸的是
任何死亡都會趨於平靜
我設想過如果面對身邊人的離世，我該如何應對。能夠確定的，只是一個模糊的原則——我應該不會難過到失控，也不會急著麻木下來，逃避面對自己情緒。
我會允許自己任由悲傷向四面八方流淌、匯合又分開；我也會提醒自己，這一切都會過去；我會好起來，重新適應，學著獨自面對自己的生活。也許在看到對方的生活痕迹時，會觸景生情，又一次哭到無力，這些都是可以的。
而在這之後，我也一定會恢復站立起來的力氣。
我甚至還會羨慕死者，羨慕其得到了解脫。一個人到達了絕對的終點，迎來了永恆的休息，再也不用為生活奮鬥或煩惱。無論如何，每個人都是生活的勇士，值得獲得死亡這枚勳章。希望認識我的人也這麼看待我的死亡——盡情感受湧現的悲傷，不要阻攔它——也許會反覆，但最終會慢慢平息。人的逝世，實在是一件平常不過的事，不必惋惜。從出生到死亡，人的一生中的每一個點，不必都要有意義。
太陽當然還會每天照常升起，照耀著世間萬物。一個人所能想像到的自己面對死亡時的悲傷，應該不會比其充分理解死亡之後，或者真正面對死亡之時，來的更多。
04 感謝時間的有限性
我不會許願獲得永生——那更像是一種詛咒，也不認為生命的長度與其質量有任何相關性。去年感恩節，我跟朋友們說最想感謝的是時間的有限性。
死亡能為我們篩選出真正重要的東西——更值得花費時間的事情、更值得相處的人和更值得堅持的人生信條。真正理解了死亡，我們就會發現，沒有什麼能夠保證自己生命的永恆——權力不能，金錢也不能，投入某種宏大也不能，它們只能帶來個體可以神化的幻覺。意識到這一點，也許就不會為了這些放棄人性中的善，忘記身而為人本來觸手可及的幸福。只有跳出對各種意義上永生的執念，才能看到生活中真正重要的東西——自然界、真善美、家人和朋友、理解和愛。一旦理順了這些價值排位，人生的大方向就不會走偏——始終充盈著的一顆心，時刻都能被幸福感環繞。
也正是因為我們的生命有限，它的質量就顯得更加重要。生活中也存在不幸的人，長期承受著常人難以理解的痛苦。而死亡對當事人而言，也就成為了可以接受的主動選擇。死亡也是保證結束一切的鐘聲，是苦難中的人們最後的安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實在堅持不下去了，我們仍然有拒絕繼續痛苦的權利。（但仍然希望慎重的考慮，只作為最終的退路。）不要躲避可能觸碰到的那束陽光，只要還有希望，生活就不會不堪忍受。
死亡是必然來臨的節日，也不必去主動靠近。它是很近的，而且會越來越近。正是因為生命有限，才值得我們倍加珍惜，人生沒有重來的機會。活著的人無法相互借鑒真實的死亡的經驗，而現實中的分離，也許是我們唯一能夠理解的，現實中經常發生的變相的死亡。
我曾經很害怕分離，害怕到寧願拒絕一段時間的相處。但後來發現了一個比較有效的應對方式，就是認真對待每一次和他人的交往。每一次和朋友的相處，都當做最後一次。當我們說起來日方長，只是臨別時用來安慰的話，不要當真。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們並沒有機會，好好跟珍惜的人告別。意識到這一點，這也讓我在面對他人時能夠保持著熱情。在每一次告別前，都希望對方更確信一點，自己在被人深深地愛著。
如果仔細考慮，不難發現就我們有限的生命來說，每段關係的相處都有一個隱形的時鐘，都在倒計時——總時長未知。心中時刻銘記這一點，讓我在與每一個人相處時都不敢懈怠，希望給對方全身心的關注。我想保證自己的感情傳達給了對方，帶著這樣的態度認真相處，相信雙方的體驗都會是有趣的，充滿了意義感。
就我個人角度，不太喜歡「Kill time」這個說法——始終認為時間是不應該被浪費或被打發的。還在努力培養一個習慣，無論是做事還是休閑，都盡量有意識地、專一地完成。這樣，生活中的每件事都會成為享受。
我能想到在死亡來臨前，保持平靜最好的方法，就是「Make everyday count.」 所以每天醒來，都會提醒自己一遍，今天也要帶著必死的決心，去尋找這一天的意義——面對死亡，好好活著。從不浪費時間，這樣無論何時離開，都不會留下遺憾。
塞內卡說：「並不是我們的生命太短，而是我們揮霍得太多。」 生命不是源源不斷的供給，我們需要從永生的幻覺中清醒，放棄想要不朽的願望，直面死亡從而消解對它的恐懼。
祝各位慢慢都能把每一天當成最後一天來過，永不慌亂，從不冷漠，也永不裝腔作勢，優雅地等待死亡。
——可能永生的生物：水母據說可以循環自己的生命周期
尾聲：
「有時候，個體在並看不到希望的情況下，僅僅出於自己內心的信念做出一些選擇、甚至懷著必將失敗的準備堅持一些選擇。然後，這些個體所做的努力在宇宙中偶然相遇了。它們組合疊加，變成了遠超個體想像的力量。」
——KnowYourself
哪怕面對必然的死亡，我想這就是生命的意義啦——堅持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其它的就交給隨機去處理吧。
LIVE LONG AND PROSPER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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