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琵琶行》：音樂敘事千古絕唱，情思文筆萬古流芳
杜甫去世兩年後（公元772年），白居易出生，他活了76歲，是「中唐」時期最有名的大詩人。白居易最著名的作品是《長恨歌》與《琵琶行》，這兩首詩千百年來一直為人們廣為傳誦，成為白居易的代表作之一。唐宣宗李枕說「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
白居易
白居易27歲通過鄉試，29歲中進士第四名，三年後又通過吏部「拔萃科」考試。元和元年，在周至縣任縣尉任上，35歲的白居易作了《長恨歌》，中含有白居易對少年時期的紅顏知己湘靈的愛戀，（白居易《寄湘靈》：「淚眼零寒凍不流，每經高處即回頭。遙知別後西樓上，應憑欄杆獨自流。」）這首詩非常受歌妓喜愛，據說能讓背誦者聲價倍增。（據白居易《白氏長慶集·與元九書》中載:「及再來長安,又聞有軍使高霞寓者,欲聘娼妓。妓大誇曰:『我誦得白學士《長恨歌》豈同他妓哉!』由是增價。）
《長恨歌》
到了元和十年，45歲的白居易被貶江州司馬，但也在詩歌藝術上卻又躍上了另一座高峰。江州山多水廣，白居易隱匿山水，調整心態，意氣荒疏，卻文采噴涌，寫下了著名的《琵琶行》。（行，樂府歌辭的一體，與「歌」相類似。唐代詩人常連稱為「歌行」）
《琵琶行》
這首歌主要寫了以下內容。
１．琵琶聲。
作者在江州送友，秋景蕭瑟，別情凄凄。忽聞樂聲，似京城流行的聲調。偏僻的江州為何有此美妙音韻？讓人驚喜，讓人好奇，引發許多閱讀興趣。
琵琶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醉不成歡慘將別，別時茫茫江浸月。
忽聞水上琵琶聲，主人忘歸客不發。
尋聲暗問彈者誰？琵琶聲停欲語遲。
２琵琶曲。
既聞佳音，怎不賞曲？繼千萬次請求之後，在轉軸撥弦之餘，《霓裳》（即唐代最負盛名的《霓裳羽衣曲》，唐玄宗所創，楊貴妃據此編排舞蹈《霓裳羽衣舞》）《六幺》被攏捻抹挑，相繼奏出。音既優美，詩更不朽。樂聲高低交錯、滑澀相間、低沉雄壯，美麗多變！「此時無聲勝有聲」，音樂間歇時的無聲勝過有聲，作者優美的文采無聲更勝琵琶曲的有聲！
霓裳羽衣舞
只是樂曲中為何自始至終都充滿哀愁？從一開始的「弦弦掩抑聲聲思」到樂曲中間的「別有幽愁暗恨生」，再到終了時的「四弦一聲如裂帛」「東船西舫悄無言」，一聲聲哀愁難道真的如作者猜測——是在訴說「平生不得志」？懸疑的手法再次為下文鋪墊，引發讀者閱讀興趣。
移船相近邀相見，添酒回燈重開宴。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後《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暫歇。
別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畫，四弦一聲如裂帛。
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
3.琵琶女
彈完樂曲，琵琶女露出莊重的臉色，迥異尋常的歡場。曾經因藝色雙全，名動京師，而今卻容顏衰老，坐困孤舟。繁華如昨，一場春夢。說好的「天道酬勤」呢？努力工作就會有好的回報嗎？「十三學得琵琶成」，而今江州誰人聽？世事弄人委商賈，坐哭皆因紅顏老？「昔日章台舞細腰,任君攀折嫩枝條。如今寫入丹青里,不許東風再動搖。」
沉吟放撥插弦中，整頓衣裳起斂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蝦蟆陵下住。
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
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
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閑度。
弟走從軍阿姨死，暮去朝來顏色故。
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
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
4.司馬嘆。
「他鄉遇故知」本屬人生四喜，然而，只要投緣便可「傾蓋如故」，又何必一定從前相識？面對人生的困窘，身為江州司馬的白居易深覺同病相憐，遂發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嘆息！
一傾蓋如顧，猶似故人歸
「嚶其鳴矣，求其友聲」，再好聽的音樂如果不遇知音，就如對牛彈琴，心中可哀；再美的佳人如果不遇知己，也會「白首如新」，一生嘆息。同樣從京城淪落到江州的命運，讓詩人對琵琶女的遭遇倍感同情，就決定發揮自己所長贈對方一首詩——你以曲送，我以歌贈，「兩個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溫」！
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卧病潯陽城。
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
住近湓江地低濕，黃蘆苦竹繞宅生。
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還獨傾。
豈無山歌與村笛？嘔啞嘲哳難為聽。
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
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
5.青衫淚
「今世有著善感的靈魂……哦這樣的你執著一廂的情願傷痕……像這樣的我空留自作的多情余恨」，凄凄的感情因琵琶女觸發，白居易痛定思痛的情緒才得以揮發。痛苦的時候，哭出來會更好些，然而這淚水是如此的多，竟然濕透了青衫。這是為琵琶女的不幸，為自身的凄涼，為像他們一樣的天下同病相憐的懷才不遇者，同灑一把辛酸淚。
江州司馬青衫濕
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急。
凄凄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
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在《琵琶行》里，一個是淪落的娼女，一個是失意的高官，身份懸殊，地位迥異，但白居易眼中卻沒有這些俗念。他看到的是命運弄人，琵琶女色衰守空船，他自己無辜被貶居潯陽，兩同病相憐。「同是天涯淪落人」，一句話道出了各自的境遇、以及白居易對琵琶女的尊重。從「千喚萬喚始出來」，到「嘈嘈切切錯雜彈」，琵琶女始彈琵琶，繼而向陌生男人正容傾訴，這個曲折的過程表明了她的自重，也贏得白居易的尊重。
忽聞水上琵琶聲
《琵琶行》短短616個字，把兩個人的命運和盤托出，交互黯淡，又相映生輝，既顯示了白居易對女子命運的深度關切，也發出了自己的生命感慨。琵琶女的曲藝優美，然而世人看重的只是她的色相；白居易心向政治，然而君王重視的只是他的詩歌。其實兩者又有什麼區別？司馬遷早就看出士大夫雖然心懷報國理想，其實不過「主上所戲弄,倡優所畜,流俗之所輕也。」在清朝，紀曉嵐諷諫乾隆皇帝下江南，誰知話音剛落，乾隆立刻罵道:「朕以你文學優長，故使領四庫書，實不過以倡優蓄之，爾何妄談國事!」所以，關心民瘼的詩人往往被君王所輕，視同倡優的地位。陷入苦悶的詩人，如何排遣？只能以詩歌傾訴。詩人華茲華斯說詩歌的好處在於「團結人性」，有詩的地方，人的好品質當不至湮沒.「就讓我們擁抱彼此的天真……兩個人的微溫靠在一起不怕寒冷」。
倡優蓄之
其實白居易被貶江州的時間並不算特別長（元和十年被貶，元和十三年底就離開江州，遷忠州刺史，正四品下）然而這卻是他人生的一次重大轉折期。在江州近四年的時間裡，白居易他游遍周遭山水，寫下大量詩篇。之後，白居易改變了他激濁揚清，勇於批評時政的特點，由「達則兼濟天下」，轉向「窮則獨善其身」，樂天知命，一切隨緣，累官至太子少傅，從二品，封馮翊縣侯，食邑千戶。會昌二年，白居易致仕，會昌六年（公元846年）白居易卒，虛歲七十六，葬龍門山。唐宣宗專門寫詩哀悼： 綴玉連珠六十年,誰教冥路作詩仙?浮雲不系名居易,造化無為字樂天。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文章已滿行人耳。一度思卿一愴然（李忱《吊白居易》）
※【976夜讀：宋詞里的長相思】蘇軾：燕子樓空，佳人何在
※白居易的三首《憶江南》，每一首都是膾炙人口的名篇，你都會背嗎
TAG:白居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