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眼神，半個世紀 如果有人說香港無深情，請給他看這部！
本文發於香港電影號 , 文：田小肥、 朱香記
「我原先以為，一輩子得不到的東西只要記住他就可以了，可是有一天老天突然告訴我，你連記都別想記住！」
這是電影《半支煙》里的台詞，曾志偉、謝霆鋒、舒淇主演。曾志偉說這話的時候，眼中嗆滿淚水，我看到這裡，也已淚流滿面。
無意中看到的這部影片，被驚艷到，電影對於人生無可奈何的思考，觸動人心。
曾志偉扮演的豹哥以一個曾經黑幫老大的身份出現，他自稱帶著巨款，一把槍，還有煙盒裡珍藏多年的已經抽過的半支煙。他要尋找一個人，一個令他難忘的女人，以這樣的身份帶著這樣的目的，他找到小混混煙仔幫他尋找他要找的人。
煙仔看起來是個玩世不恭的街頭小混混，他可以因一個賣春少女被非禮而揮刀砍人，也可為搏紅顏一笑而夜偷鋼琴。豹哥在大性大情的煙仔身上看到自己年輕時期的浪漫，遂與煙仔結識，希望煙仔幫他找到那名令他傾慕的女子，煙仔看在金錢的份上答應幫忙。
豹哥和謝霆鋒開始尋找他要找的人，廟街江湖中，經歷了刀光劍影，他們建立了類似父子般的感情，最終也找到了要找的人，那是舒淇演的舞女。豹哥珍藏的半支煙終於遞到了舒淇面前。
在舞女舒淇面前，半支煙吹出的煙霧飄到豹哥臉上，過往、如今點滴浮現，但是瞬間消失。
而此時豹哥虛張聲勢的面目也露出了，他並不是黑幫老大，三十年前小混混豹哥對舒淇一見鍾情，和李燦森演的另一個傾慕者決鬥，戰敗，逃亡到巴西以廚師謀生。
逃亡國外的日子，舞女舒淇的照片撐著他走過來，那是他的全部，那張一見鍾情的面龐充實了他的生命，20年來，他沒有多的奢求，只是想記住這個人，記住這段幻想中的愛情。
無可奈何的是，他得了老年痴呆症，病魔已經令他漸漸忘記好多事好多人，而這個虛幻中的愛人是他生命中唯一想留住的記憶，只是想記住而已，卻都做不到。
人生，真的很可悲，豹哥當年走得很恥辱，如今有了錢，有了槍，還有了那麼一點點膽氣，可是，沒有用，對他來說，他只是想要一點記憶。
他的大半生都活在虛幻的世界裡，很幸福，而現實卻是那麼殘酷，二十年來，他把記憶和夢境過成了現實，而殘酷的現實卻顯得不那麼重要了，對他來說，究竟是虛幻的夢境還是殘酷的現實更重要。
半支煙，讓人回憶，更讓人感慨，他要的，只是一點記憶而已！
人生，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真的是充滿了無奈。《這個殺手不太冷》中，小女孩問殺手，「人生總是這麼痛苦嗎？還是只有小時候是這樣？」殺手冷冷地說：「總是如此！」《半支煙》里的人生也充滿了無可奈何。除了豹哥悲傷地想記起，還有煙仔媽媽記起來的悲傷也讓人感慨。
小混混煙仔看似不羈，卻也是有故事的人，他的媽媽是個妓女，她都不知道謝霆鋒的爸爸是誰，不知道是她養大的兒子還是兒子養老的她，媽媽現在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回憶起兒子爸爸到底是誰。她叼著煙，坐在凌亂的街口，回憶來來往往的男人是不是自己孩子的爸爸。
有一天她突然想起來，兒子的爸爸是個警察，那一刻，她先是愕然，不可思議，然後用凄然的表情，對煙仔說：「你爸爸是警察哎！」母子二人突然笑起來，無奈地笑，大笑，然後笑出眼淚來。最後母親釋然，說：「煙仔，回家吧！」
縱觀謝霆鋒多部影視作品，這是他從影以來最好的一部，很難得在本片不耍帥不賣酷。其實，對於謝的演技一直不敢恭維。算得上香港影壇演技最差的影帝之二。
謝霆鋒那時候還很稚嫩，也符合角色定位，演得很真實，很到位，被提名金馬獎最佳男主角，和後來的作品比起來，他在這部片子里的表現，絕對能讓你想記住。就是這樣一個故事，很感人，演員也不錯，被低估的電影。那種只是想記住卻無法實現的無可奈何讓人一直記憶深刻，久久浮現在腦海中。
當年港片充斥著太多無聊庸俗的黑幫片，《半支煙》江湖味的軀殼，卻有充滿詩意的靈魂。
後古惑仔時代，片中古惑仔形象已經和《古惑仔》里大相徑庭，畢竟古惑仔已經過氣了， 是「老餅」了。古惑仔看到流星雨也會忘了劈友，不賣淫改賣書。下山豹尋找九紋龍復仇，還有找尋那個想了三十年的舞女從巴西回到香港，帶著半支未燃盡的香煙 ，在茫茫人海中，找一個只見過一次的女人。
他說，人生里有那麼多東西要記，為什麼不能就挑些開心的去記得。有的時候，我們連回憶都沒有選擇的權利。
所以他在煙仔面前驕傲的編造了屬於自己的一個個浪漫的江湖夢；
所以他年輕的時候搖身一變變成了馮德倫；
少年心氣，年輕英俊，為博紅顏一笑大打出手......
所以馮德倫和李燦森演的那段下山豹編造的回憶，鏡頭真的炫目瀟洒。
連煙仔也為之動容，甚至希望他就是自己失蹤的爸。
可是無論如何也不過是曾志偉這個小人物在自己記憶中為自己營造的一個夢罷了。
最後煙仔問出了事情的真相：曾志偉就是曾志偉，什麼時候也變不成馮德倫。同樣的故事情節和發生地點，從別人口中講出原來是另外一種模樣的。不過是一個為爭風吃醋，打傷朋友後逃到國外的賣豬肉的。
所以當看到曾志偉戴著假髮扮演年輕下山豹姿態猥瑣的時候。
我和煙仔一樣，大感受傷被騙。
但同時，下山豹終於找到了當年一見傾心的女子並來得及在老年痴呆症徹底佔據自己大腦之前記得了她的名字和她的臉。
影后金燕玲演的母親，演技精湛，又笑又哭的表情令人動容。煙仔也覺得可笑，作為一個小混混，整天被警察追來追去，而媽媽說他的爸爸是個警察，卻不知道在哪裡，是誰，有沒有可能認她們母子，那種悲愴，讓人心碎。
煙仔母親的記憶恢復，戲劇性地再次揭示了感覺的恍惚和人生的無可奈何。電影的主題在這些小人物的命運中漸漸清晰，觀眾的思考也隨著人物的悲喜漸漸深入。
葉錦鴻是個很聰明的導演，所以在拍攝一個跟記憶有關的愛情故事的時候給故事披上了黑幫古惑仔爭鬥的外衣，於是乍一看，總以為是一部快意恩仇潮起潮落的進行曲。
其實電影通篇是在講述兩個詞：時間，記憶。
一段記憶能在我們的大腦皮層存在多久？或許科學家可以解釋這個問題。
可我們不是科學家。
煙仔和他的媽媽試圖尋找煙仔爸爸的模樣，方法簡單，就是在門口觀察每個過路人，來來往往。
煙仔的人生，不過一支煙的功夫，就被製造出來。煙仔的媽只是淡淡的說不記得那男人的模樣了，不過是年輕時接的一個客，似乎是沒有愛情的，但是卻又固執的尋找。所以一找就找過了自己的青春。
鄧麗君的《我只在乎你》貫穿始終，老電影的韻味像煙霧一樣瀰漫開來，揮之不去，人心的感動也隨歌聲蕩漾，難以平復。
年輕的豹哥是馮德倫演的，彼時，舒淇還是黎明的舒淇，而馮德倫有莫文蔚，如今物是人非，所幸，馮德倫和舒淇活成了傳說中幸福的樣子。
電影里有一個細節也令人印象深刻。吳君如扮演的黑社會大姐問手下：「冰心......寫的挺好的，有可能的話把他請來簽名售書！」「冰心已經去世了。」「看她的文章也不像那麼短命的！」「她九十幾歲去世的。」
啞然。
我們都是小人物，誰曾經沒有吹過牛說過大話？誰心裡沒有懷有過從未實現的夢想？可是一定沒有人像這個賣豬肉的這樣，在國外漂泊一生努力賺錢，只為有朝一日，回到香港的身份不再僅僅是個賣豬肉的。
支撐他大半生的僅僅是一個眼神。一個令自己魂牽夢繞了大半輩子卻始終陌生的女人的眼神。
這場藏在香煙盒的半隻香煙里的持續了半個世紀的暗戀，足以讓人原諒這個小人物的一切。
煙仔的媽媽也是如此。她想尋找的，不僅是煙仔爸爸的樣貌，還有她曾經的青春年華和少女心事。最後有個鏡頭，煙仔的母親抽出一支煙來放在嘴唇上，突然說，香煙，我記得了，你爸爸是個警察。
她在想，然後笑起來。燈光下她心裡的缺憾和回憶漫漫浮現在臉上。煙仔對著沉沉黑暗高聲喊：我爸是個警察！然後與母親在深夜的廟街，各自哭。
煙仔的爸是否只是個沒有愛情的警察恩客，究竟什麼模樣，這些真相此時也不重要了。
有時不知道真相遠遠比知道要好。至少我們還有可以抓住的記憶，我們還可以做做白日夢讓自己開心開心。
比如煙仔的媽，比如下山豹，比如那些配角里，口沫橫飛每天都在回憶著自己年輕的時候的意氣風光的社團退休大哥，和那個看冰心看的感動大姐頭三妹姐。
鄧麗君的老歌在電影里一直低吟淺唱，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是你，你會怎麼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