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千千萬萬遍」
歡 迎 回 家
對愛渴望
鴿子
楊宗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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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在作文或者日記里提及母親，也許是為了把所有的感動和美好留在心底，也許是因為一旦敘述，便會有說不完的珍貴。
我從夢裡醒來，心情久難平復，我想起夢裡那個穿著圍裙忙來忙去，依舊活力十足的母親，霎時間兩鬢斑白，我也顧不得什麼臉面何存，翻滾的眼淚和沉重的膝蓋幾乎在同一時間重重的落在地上，我說母親，求求您別再這麼累了。
我相信夢境對現實的映射，我也知道，我之所以會在天還未亮的時候就奮不顧身的想要從夢裡掙扎著醒來，是因為我多麼害怕看到她的老去，多麼害怕看到我的無能，和她眼底滄桑沉澱的釋然。
真正清醒過來後，我努力想要把夢忘掉，盯著天花板的裂縫陷入沉思，裂縫倏忽之間越拉越大，我的思緒也隨之越來越遠的飄到過去，那年我六歲。
在一個炎熱的酷暑，太陽把地面烤的滾燙，母親背著我，大汗淋漓，四處求醫，兒時的我向來體弱多病，六歲的記憶模糊到我無法完整的敘述出來，只依稀記得我的皮膚對稱著開裂，大片大片的白色，與我的膚色並不相襯，卻緊緊的貼合上去，這可能就是記憶的狡猾之處，它讓我記得母親整晚的抱著我，滿臉都是滾燙的熱淚，卻忘記我是如何整夜的疼痛難眠，又是如何痊癒，那時我全然不懂何為焦慮、著急，除了大聲的哭喊外，找不到任何發泄痛苦的捷徑，更聽不懂大人慌亂的表達，後來母親的種種情緒，都是在我漸明事理之後，偶然在她的日記本里看到的，她沉穩的措辭和成熟的表達，向來是我所欽佩的，她寫道世態炎涼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寫到對我的種種思念，寫到生活是如何艱辛，她與父親是如何一步步走過來，寫到種種上當受騙，遇人不淑的慘淡經歷......可我卻一直都是個置身事外的小孩，以為母親為我帶來的澄澈與蔚藍，就是我觸手可及的整片天空。
我就這麼被她愛了幾年，直到我也學會愛她。
生活的變故接踵而至後，我越來越早熟，比同齡任性的小孩更懂得如何去體諒大人，比如我心事重重的沉默，不以為然的假裝洒脫，還有每一次與生活的無形對抗。青春期因素時常見縫插針的作祟，我每一次都竭力剋制的去應對她的脾氣，在我看到世界的無限可能或是無限狹隘後，我越來越學會尊重，尊重她所有不合常理的選擇，尊重她所有的不得已而為之。因為我知道，在她所有難言之隱的背後，藏匿著諸多無法包容的包容。
在我看來，母親的大眼濃眉或是面容姣好，都不足以成為我眼裡她美得不可方物的緣由，是她向來保持的善良，還有生活的玩笑常常捲土重來時她樂觀的本能，種種。
人生況味越是複雜的無法言說，我在她身上看到的應對潛能也就愈發巨大，可在生活動蕩不安的階段逐漸趨於穩定後，我對生活的熱情也在慢慢消減，我越來越擅長隱藏自己的活潑，沉默寡言不斷地成為我性格的標籤，現在想來，那時也許就是我們矛盾的頻發時期，中學時期我成績一路下滑後波瀾不驚的表現常常讓她的脾氣一點就著，可我也從未意識到，我竟幼稚到以此來獲得存在感，更甚至去計較一些無法落實的細節，中學時把自導自演的戲碼演變成爭奪式的母愛，哪怕知道自己根本沒有棋逢對手這一說。
那時的發泄通道只有日記，事無巨細的把情緒寫在裡面，我也知道，青春期母親對日記本的執著和一日三餐一樣平常，可我早已忘了自己在裡面寫下過多少負面的情緒，留給她多少次無窮盡的失落，就像我曾寫過「我們渾身是刺然後緊緊擁抱，恨不得就這樣一了百了」，我一直在拘泥於所謂的虧欠，並以此為借口加劇了對她的討伐，在那樣一個每個人都心如死灰的時刻，看不到她的無辜，只想著保全自己。
我以為我們的關係已經被我的執拗摧毀到只看得到脆弱的表皮，掀開後已經完全背離，直到我玩興散盡，不得不為自己考試的失敗買單後，我第一次體會到後悔莫及，父母的失望讓我的愧疚無以復加，可他們沒有在塵埃落定之後責備我，只留給我無數的沉默唏噓。
人就是這麼在大起大落之後痛苦長成的，從我所有不明事理的行徑看來，我不想把它叫做成長。
高中時期是我幡然醒悟的轉折，人生百味不斷地被我嘗試，我越來越理解母親，也從她對我呵護的輪廓里不斷描繪出更清晰的寵溺和關愛，我甚至比她更要成熟，更明白一個人對自己的人生應該有著怎樣理智的選擇，我們與過去和解，彼此握手言和，像有著恩怨情仇的戀人一樣，相逢一笑，對過往荒誕的情節釋然。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耿耿於懷於自己那些可笑的伎倆，在母親本就疲憊不堪的時日里，不但沒有給她精神上的補償，反而給她帶來最大程度的困擾，過去自詡早慧的說法，全付笑談。
其實後來我才知道，對於我性格方面的不斷轉變，她從頭至尾都在觀望，她也明白，我從幼稚的舉動到理智的行為，一直都在受到環境和心境的影響，她在不怪罪於我的同時為此感到深深的自責，因為我的性格變的越來越強硬，也從未做過躲在母親懷裡撒嬌任性的小孩，她從一個自給自足的獨立女性做回溫柔體貼的賢惠母親，卻再也無法溫暖我，我變得愛憎分明，甚至更加敢言，再不想為家長里短奉獻精力，只想離家更遠，做只風箏，奮不顧身的掙脫繩索。
我去到陌生城市的時候，雖然眼界開闊，也達到了想要切身體驗背井離鄉的目的，卻總覺得缺少些什麼，我們的溝通越來越少，聊天內容只局限在我對工作的抱怨上，我的作息也不規律到凌晨才開始吃晚飯，甚至花大把的時間休閑娛樂，雖然結識了很多朋友，卻多數時間還是一個人，出門在外的時候傷感是必不可少的，它常伴隨我在回家的夜路上，還有每個翻來覆去的黎明。
我的自傲迫使我掐斷無數想要回家的念頭，我也不明白自己的執拗為什麼每次都能不合時宜的派上用場。
我們是父母細心打磨的珍品，最後也被他們面目慈祥的打量，可我永遠都奮不顧身的投身外面的世界，在母親心裡滋生的距離感，於我而言，卻是成長。
我們默契的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我接納母親對我所有的關懷，也逐漸衝破自己所有的防線，因為我能感受到，我對工作所持有的跳躍性的見解，她每次都毅然決然的全盤採納，我每一次選擇跑遠了又跑回家，她也向來都無形尾隨我，要麼提早在車站徘徊，要麼在車要開走前早早的等待著與我揮手作別，即便我並不喜歡這樣依依不捨的儀式感，可我發現，我的不舍，慢慢的超越了她。
人都是在年齡漸長之後，才慢慢感受到陪伴的珍貴的，母親也一直都陪在我身邊，並不多言，雖然心疼我每一個獨立的決定，卻也支持我以自己的方式生活，我慶幸她明智的方式，也感恩她對我盲目卻寵溺的支持，而我，終於在貪玩的心性消失，情感逐漸趨於飽和之後，對她從始至終的付出有了遲鈍的知覺，我愛她，愛她在我每一個迷茫的當下，成為第一個給我鼓勵與肯定的人，愛她在我每一個消極的瞬間，傳達給我源源不斷的正能量，愛她柔軟也堅硬的性格，愛她從不喪失對生活的期待與熱情，愛她在我身上數不清的付出與辛勞，愛她愛我。
我們剛剛結束了視頻通話，她仍舊一如既往的關心我的生活，我說一切都好，你要更好才行。
可是，遠離你的日子並不好過，我所做的努力，就是為了我們能更好的，一起生活。
「為你，千千萬萬遍。」我再也不願做斷線的風箏，也討厭那樣切割的競爭，曾經的懵懂讓我感到遺憾，母親為我付出的所有，讓我甘願回報給她我的全部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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