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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日:時雨齋購書散記

時雨齋購書散記

學習好的人不一定讀書,更不一定愛書。譬如理工科的學生,讀書並非他們所必需;即便以文字資料為主要研究對象的學生,也未必都對紙質書有深厚的感情。何況今天現代信息技術之發達,足以讓人們能夠在指尖完成所需要的閱讀。如是觀之,像我這樣能與書發生如此多故事者,恐怕日漸尠矣。

我生長在江南水鄉。我的故鄉「詩城」馬鞍山毗鄰長江,是「詩仙」李白長眠之處;安徽則更是近百年來出讀書人的地方,從南宋的朱熹,到清代的戴震,再到今天的余英時,都是首屈一指的學界巨擘。我的家庭雖不算書香世家,卻也與讀書都著分不開的因緣。我的外祖父精於書法,尤醉心於中國古代的文化,在我出生之初,就花不少錢買下一套北京文物出版社、東京株式會社講談社聯合出版的《中國書跡大觀》送給我,備我以後欣賞。我很小的時候,母親便告訴我,書是最好的東西。錦衣玉食,有穿破、吃完的一天,但好書卻不會過時的,一本好書即便很貴,但卻能夠傳家,幾代人都可以享受它的福蔭。這樣的話在我的腦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算是我買書成癖的「禍根」。

我漸漸長大,外公就帶著我看他書架上滿滿當當的書,邊看邊給我講一些買書的常識。很多人到了讀研的時候才漸漸知道買書要選好的出版社出的書、求校對精良的書來閱讀,而這些事在我剛剛啟蒙時,外公就教給了我。母親則教會了要愛惜書籍,她告訴我,書讀到哪裡停下來,要用書籤,不能用折書角的方式去標記;她還告誡我不能在書上亂塗亂畫,不要輕易落墨。雖然,關於後者,我已將其揚棄,我自信所讀之書有了我的筆記會更有價值;但對於前者,我卻一直深表認同,因為折頁會給書帶來永久的傷害,永遠不能恢復原有的平整的頁面了。

上小學時,我最喜歡去的地方是爺爺家。倒不是因為爺爺奶奶會準備好吃的,也不是因為那裡有小兄弟可以和我玩耍,而是因為爺爺家樓下有我們城市最大的一家書店。因為年紀小,家裡大人不讓我獨自出門,他們也罕有時間專門帶我去書店,所以我就指望每周六這一次機會到書店走走、逛逛。後來上了初中,一周緊張學習之餘,我更是迫不及待想去書店找些自己喜歡的書讀。星期五下午放學很早,我就常和一位朋友坐車去書店那條街走走,有時甚至工作日的午休期間就溜去書店。當然這些事是不敢告訴大人們的,生怕他們因我事先「開小灶」從而剝奪我周六逛書店的權利。(如今,重回那條街,陪伴我童年時光的那家書店卻倒閉了,心中倒還有些悵然。)

這一時期,我也買書,但和後來那麼一發不可收的泛濫之勢相比,是很有節制的。一是因為人小,拿不下那麼多的書;二是因為零花錢有限,很多書覬覦很久都無力買下。即便在如此情況下,還是下決心買了不少有意義的書,比如北京三聯書店出版的《陳寅恪集》精裝一盒、錢鍾書先生的《管錐編》四厚冊,中華書局出版的「中國古典文學基本叢書」里的好多種,都是我當時買下的,這些將會是我用一生反覆研讀的著作。我至今還記得當初買下《陳寅恪集》時的喜悅,一口氣就把抱著它跑回了家,興沖沖地拆開包裝盒,每一本都拿在手上把玩,真是愛不釋手。儘管對於當時的我來說,陳先生的文章可能一篇都看不懂,也不能理解陳先生在中國學術界何以有如此重要的影響,但直覺告訴我:這是好東西,值得花一筆錢把買下來。

還有一次,在2009年的暑假,季羨林先生剛剛去世,我從網上得知,《季羨林全集》(外研社版)前六卷已經印刷發行,就從自己家跑到書店,想買下來算是對先生的紀念。當看到書架上擺放著的六冊《全集》,我欣喜若狂,沒想到這小城市居然這麼快就有貨了。可是身上並沒有帶足夠的錢,只買了兩卷,連聲招呼老闆:剩下四卷我過兩天一定來買下,切勿賣給別人了。我清晰地記得,那天下著小雨,我沒有帶傘,手裡提著季先生的兩本書,加快腳步沿著雨山湖畔一路向西走回了家。現在回想往事,還為自己當初那種為書而痴的傻氣所嘆服。其實時至今日,我都還抱著這種傻氣,將買書看作對作者的一種別樣的尊重與紀念,凡是我所崇敬的學者、作家,我都想要買一兩本他的書或是他的全集,以此作為後學對他們深深的敬意,此情怕只有寸心可知,而不足為外人道也。

後來漸漸長大,不再滿足於小城市裡書店的供應,總想去外面的大書店看看,最近的地方便是南京。從家到南京市區不過一小時的車程,我便總是攛掇爸爸帶我去南京,後來終於如願以償,有機會到外公常常跟我提起的南京古籍書店去看看。(在新街口附近楊公井,已經通了地鐵,可是書店卻不再如以前那般輝煌了。)我進了書店,如入寶山,左看看,右轉轉,到處翻檢,驚動了書店的老闆。老闆還是個有素養的人,很客氣地說:「小朋友,這些書不適合你看,你可以去二樓看看藍皮兒的普及書。」(所謂「藍皮書」,是指北京燕山出版社的「中國古典文學薈萃叢書」,那套書我一本也沒買過!)我心中有些失望,爸爸倒因此頗不愉快,他對老闆說:「那這樣,你問問這孩子幾個問題,看看他能不能翻一樓的書。」老闆隨口便問:「你知道《漢語大詞典》有多少本嗎?」「12本!」我一口便答出。老闆有些赧然,他本以為這可以難住我,卻不料我的確翻過:「好像不是吧?」我知道老闆實在刁難我:「加上一冊《索引》是13本。」老闆也不再問了,把我帶到書店的庫房裡,說:「這裡你都可以隨便看。」當時我不過小學一二年級,也並不曾讀過什麼書,自然對很多好書也沒有印象,現在只是記得那裡有一套精裝本中華書局標點的「二十四史」,其他一概都忘記了。

從那以後,我對南京又增添了新的印象,那裡有很多小城市見不到的書。於是我常常想著爸爸能帶我去南京,到書店逛逛。後來上了初中,敢自己坐長途車出遠門了,便常常喊上同學,一起去南京。他們為了訪膳,而我則是訪書。我們常常半天去景點遊玩,半天在書店逛逛,一來二去,南京的景點差不多都走遍了,一些知名的書店也都走了好幾遭,我甚至還見證了一些書店的興衰:新街口的新華書店「根正苗紅」,最初還有不少好書,但隨著實體書店的不景氣,也就日益變得很俗氣,不光賣書,還賣電子產品;山西路上軍人俱樂部里有個很大圖書批發市場,裡面有家唐人書店,店如其名,有不少關於中國文化的書籍,後來因為少有人問津那些專業書籍,也只得減小店面蜷縮到一角,後來好像也消失了;南京古籍書店是老牌子,在白下路楊公井的一幢兩層民國式的小房子里,獨佔了街道的一角,出門便對著十字路口,是最有南京氣味的書店……至於先鋒書店的繁榮,則是後話了,那時還少有人知道。我也是在上了大學以後才去過的。

這也就養成了習慣,以後每去一地,必定要去那裡的書店看看。2006年去北京,專門去了王府井新華書店,在當時差不多是中國最大的書店之一,感受了首善之區文化氛圍的濃厚。2014年暑假,我又專程「二進京」,很大程度上說,就是為了去看看那裡的書店。在友人的陪伴下,去了西單圖書大廈、商務印書館的涵芬樓、三聯書店旗下的韜奮書店……因為之後還要去石家莊、蘭州,那些書只得先寄回家,光運費就花費了近百元。

2015年上半年趁著清明的假期,和四位朋友去長沙旅遊。頭一天去了太平街外的酒吧,喝得酩酊大醉,當晚吐得不省人事,第二天早晨還起不來床。朋友買了葯給我吃下去,胃裡的難受才稍稍緩解。我怕耽誤大家遊玩的行程,便執意讓他們四人去橘子洲遊覽,我自己在賓館休息。他們剛走不久,我就感到自己身體已經好轉,可以出門,於是就想去定王台那裡的書店看看——這是一位學姐給我推薦的地方,神往已久。事後想想,若是用弗洛伊德的觀點分析,想要去定王台的想法一定在潛意識裡操縱著我,雖不願意讓友人們耽誤時間陪我逛書店,但等他們去了橘子洲頭,精神便振作起來一定要出門訪書了。當時並沒有想那麼多,穿好衣服便往書店去了。當天的日記也就有了如下的記錄:

下午他們四人去橘子洲頭,我本想在賓館躺著休息,但他們走了不一會兒,我覺得自己身體尚好,便去定王台圖書市場(從賓館出,順蔡鍔中路向南,至解放西路向東)。定王是指西漢景帝的兒子劉發,原是他建的望母台,後來謚「定」,所以稱作「定王台」。定王台故址現在是長沙市圖書館,極破。定王台圖書市場,大多數還是賣教輔,一片烏煙瘴氣。二樓(或是三樓,應當沒記錯)有一家名為「立體閱讀」的書店,品位尚高。老闆也是讀書人,還給讀者(多半是中小學生)推薦書,我在逛的時候他在給兩個高中生讀《詩經》中《關雎》《桃夭》兩篇,糾正她們之前讀的不合韻之處。老闆很熱情,給我介紹了一些比較好的書,有的我買了,有的則割愛了。買到了北京三聯余英時的兩本書,真是有緣分,我就差這兩本,¥150.00拿下我也覺得值得了。還買了不少,計400餘元。……

這是早在很久以前胡祉琪姐跟我說的長沙的書店,並說定王台書市對面也有兩家不錯的。這裡因有立交高架,我從新華書店出來早已找不到方向,本以為無緣到這兩家書店一看了,結果走著走著竟撞到述古人文書店了,在裡面買了幾本書。

我一直覺得買書是一件很有緣分碰運氣的事情,有時刻意去求反而無所得,無疑閑逛卻能有所收穫。在武漢,我也常常撞見這樣的事情。朋友告訴我們洪山區有家邗江古籍書店,就在六七二醫院附近,我便決定去走走。那時余英時先生的書已被下架,網上以難購得,大書店也不敢賣,倒是這偏居城市一隅的小書店還留存了一冊。我用兩倍於原定價的價格買下,加上後來在長沙買的兩冊與家中原有,剛好湊齊了一套三聯版的「余英時作品系列」,這種「無心而得之」的樂趣是不費力氣購得一件別人湊齊的拍品所不能有的。但有時買書也確是要有執著的精神,買到一套苦苦搜尋許久不得的書,也是一種快樂。上大學之前,我就十分仰慕我國文史學界的一代宗師程千帆先生,後來拜入他的學生張三夕教授門下學習,更是對先生之學產生了極大的興趣,想要買一套《程千帆全集》以窺其涯涘。但這套書是2000年出版,只在第二年重印過一次,坊間流傳很少,孔夫子舊書網上當時也已經沒有一整套在售。可我的「傻氣」又來了,覺得一定能夠等來一套屬於自己的《程千帆全集》,每天早晨醒來第一件事就是上舊書網搜「程千帆全集」,希望能「冒」出來一套給我買下。這樣堅持了幾個月,直到有一天,真的見到一套《程千帆全集》上架了。我當即跟父親說了這事兒,在他的支持下,用高於原價數倍的價格買下了它。暑假我回到家,看到這一套《全集》全新未閱,連外包裝的盒子都是原配,就更加堅定了我的一個信念,皇天不負有心人,這一套書就是專門為我留著的。

說起購書,還要再提起幾個人,他們可以說都為我的「痴書」而付出了不少辛苦與代價。首先不得不提的是我的外公。雖然如今他因病失語,難以用言語進行交流,但他對我讀書生活仍舊十分關心,我每每買到一本好書,也要先告訴他,和老人分享我的喜悅。中華書局前些年開始陸續出版《朱光潛全集》,我也就一本一本地買,寒暑假回家,我就把裝幀精良的《朱光潛全集》中的幾冊拿給外公看,外公看見是朱先生的書,不斷點頭,激動地用左手把精裝的硬書殼拍得「砰砰」響。我領會到外公的意思,讓我要把朱先生的書好好研讀。外公早年師從美學家郭因先生,學習了不少文藝學、美學方面的知識,朱先生是他仰慕的老一輩學者,如今看到我也開始讀朱先生的書,喜悅之情自然溢於言表。

從小開始,外公就是我讀書的引路人、買書的支持者。他晚飯後散步,我常同行,在雨山湖畔慢慢地走,聽他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的古訓,聽他講老一輩學人的故事,同時也學到了一些選書、購書的經驗。所謂「授人以漁」,外公正是在那時候把選書、買書、讀書的經驗傳授給我,讓我在讀書之路上少走了很多彎路。他也積極地帶我買書,無論他工作多麼繁忙、身體多麼勞累,只要我提出想要買書,他都不會借口拒絕或者推延的。有一年冬天,南方雪下得很大,我們那座小城也不例外。外公當時身患腰椎間盤突出症,使他本已老邁的身體更不便於行動,但當時我太愛耍小孩子脾氣,已近黃昏,雪還在紛紛地落著,硬是要外公帶我去離家有兩站路的書店去買書。那時公交已因大雪停運,計程車更是難以搭乘,外公便帶著我一步一滑地去書店買書,又艱難地從書店走回來。南方的雪不同於北國,白天溫度超過零度,便融化成雪水,晚上氣溫降低,又結成冰,祖孫二人行走之艱難可想而知。我們回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仰望路燈的光暈下,可以看見雪片鵝毛般地落下,外公叮囑我要踩在剛落下的積雪上不容易滑到,祖孫二人互相攙扶向家裡走去。本想抄近道穿過公園回家,可不料公園靠近家的小門已被鎖上,若要從大門繞出又要走很遠的路。我和外公只好翻過公園那不算高的圍牆,狼狽地回了家。那時,外公已近年過古稀,而我太不懂事,害著老人忍著腰痛滿足我的購書欲。現在想來,不禁為自己的任性而感到深深的悔恨。

友人梁君也是在我購書道路上一直陪伴我的人。我們是初中同學,相識之後即成為很好的朋友,就是前文那個每周五陪我坐車去書店的人。正因為有了他的陪伴,才讓我在秋意漸濃的道路上行走時不感到孤單,才讓我在書店瞎逛時有個人提醒我「該回家了」。後來也是他,託人幫我從廣西師大出版社直接購買了一本《余英時文集》第九卷《歷史人物考辨》,幫我湊齊了廣西師大版的《余英時文集》。我在武漢讀書這兩年里,沒少買書回家,有一次爸媽都不耐煩了,責備我買得太多了,勸我少買。我很為難,不好意思再往家寄,又忍不住想要買書,便只好跟還在馬鞍山讀大學的他打了招呼,說我要有兩箱書寄回去,請你在學校幫我接收一下,他一口氣就答應了。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如何艱難地把那兩箱書弄回寢室的,不是交心的朋友是絕不會為我付出如此之多的勞力的。

友人林君是我在大學裡麻煩最多的人,自然也因書連累了他不少。書一本一本地買,寢室狹小的空間早已承載不了,便時常要寄書回家。每次寄書,林君都主動幫我把一摞一摞的書背在自己的包里,不辭辛勞地幫我運到快遞點。有時這樣的活兒要往返兩三趟,我都不好意思再麻煩他,林君卻從來都是有說有笑地幫我分擔這「讀書人的辛苦」。我親愛的女朋友孫君也同樣是我購書的伴侶。我之前不會在網上付錢,每次需要在線付款,都是她幫我完成的。我從來對錢沒有概念,只是一定時候算了大致的金額給她打過去,她從未跟我計較過錢多錢少的事情。我們不經常逛街,一學期也就到楚河漢街去一兩次,每次我還都在文華書城裡走不動路,孫君從來沒有自己去逛她想逛的店,也從不催促我,只是陪我一起在書店裡消耗大半個下午,最後草草買一兩件衣服便回去了。還有一次,我在文華書城買了一套中華書局影印的12厚冊《飲冰室全集》,一個人提不了,孫君毫無怨言地幫我把它們搬回了學校。

如果我在購書中有12分樂趣,那其中至少也有5分是他們帶給我的;如果我在購書中有12分辛苦,那有絕大部分是他們幫我分擔的。所以,儘管冒著惡俗的客套之嫌,還是要把我心中所有的對他們深深的感激附著他們和我與書的點滴故事寫在最後,如果沒有這段描述,那我的「購書散記」必定是不完整甚至於不真實的。

最後的最後,還是要為自己做一點申辯。朋友們都知道我愛書、愛買書,常常問我:「你買的書看得完嗎?」很長時間以來,我都找不到一個很好的答案回復他們,因為這麼多書,肯定是看不完的,而我又不能直接如此答覆諸君,於是只好付之一笑。後來看到黃季剛先生的一則軼事,為我解決了這個難題:當年,黃先生也好買書,他的夫人就很不解,埋怨他有些書到手後翻一翻便放起來,再也沒碰過,幹嘛還要買它們?黃先生答到:我和你結婚,最激動的不也就是在新婚之夜嘛,讀書人的快樂也正在書拿到手的時候啊。

如今,我拿這則趣事為我的「買書成癖」找一個借口,就像知堂老人所說:「我們於日用必需的東西以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遊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那些必需的書籍之外,更多的書就是我的一點遊戲與享樂吧。

2015年10月30日初稿

2016年3月16日略作改動,恰逢21歲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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