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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通與海上絲路,南通人不能不懂的秘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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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狼山雞的改良培育,是一個典型的海上絲綢之路交流故事」;

「上溯至宋元之際,一個南通人開闢了中國第一條長期穩定的南北向海運航線」;

「再上溯至新石器時代,青墩文明中部分器物與渡海而來的西亞與北非文明有所關聯」……

四月初,南通加入由廣州、泉州、寧波等組成的海上絲綢之路保護和聯合申遺城市聯盟。在南通大學文學院歷史系教授錢健看來,「海絲申遺」理應離不開南通,因為南通在歷史上一直是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節點,而且南通本土文化就有著濃郁的海上絲綢之路色彩

「南通與海上絲路聯繫之多,多到三天三夜說不完。但可惜,這些很少有人知道……」本周,64歲的錢老為記者展開一幅跨越數千年的雄渾畫卷,重奏南通航海時代的黃鐘大呂

向海而生

記者:錢教授您好,您研究南通與海上絲綢之路的關係已有多久?

錢健:我從1979年開始對包括南通在內的中外文化交流史感興趣並開展研究,心得較多。

記者:一般認為海上絲綢之路形成於秦漢之時,衰落於鴉片戰爭之後,時間跨度為兩千餘年。縱覽上下兩千年,南通與海上絲綢之路的關聯始自何時?

錢健:從廣義上講,南通地區的海上通道早在新石器時代便已開闢。我們從青墩文明遺址發掘出若干陶器,從部分種類形狀的生成演變來看,明顯受到西亞北非和印度洋沿岸文明的影響。

記者:可否舉一兩例?

錢健:在青墩人活動區域的一條河道內,當地人曾無意中打撈上一根雜色玉棒。玉棒的一頭刻有一個大眼神人面像,這種神人面像與良渚文明神像屬同一類型,因為這個神人面像的眼睛上有三道從瞳孔向外放射的條帶,只有良渚神像的眼睛是這樣的。而良渚神人像保存了完整的頭冠,我們分析這正是埃及法老的巾冠。也就是說,青墩神人和海外遠方神人有著某種聯繫。

(因該部分研究尚未付梓,青墩玉棒圖不便公布。青墩神人面像可參考良渚神人面像,造型如下圖)

(上圖可見良渚神人頭上戴有巾冠,形似埃及法老巾冠。後者可參考下圖埃及第十八王朝法老圖坦卡蒙像)

此外,青墩人的起源很可能是後世所稱「東夷人」的祖先。現代研究顯示,東夷語言中包含了一些南島語系,即馬達加斯加島往東,包括東南亞群島等遠古居民語言的語詞與語法。從古代開始,人們就認識到東夷人在各方面均有別於中原人,他們保留了祖先的生活習慣、行為方式和語言體系——這與中原文明很不相同,卻與海外文化有著某種淵源。

記者:這些文明有沒有可能通過陸路而來?

錢健:可能性不大。上古時代陸地交通極為不便,海上聯通更為現實。

記者:剛才說的是傳入的文明,我們有沒有傳出的文明?

錢健:有!在新石器晚期。美國科學家於2011年完成的大範圍基因檢測證明,水稻起源於中國長江中下游地區,日本稻穀起源中國說得以確認。我們認為長江下游地區經海路直接傳往日本的可能性最大,成功率最高。王其銀先生認為:日本九州北部位於34°N以南,與江淮東部緯度相同,其生態環境也與青墩、龍虯庄基本相同或相似。而日本彌生文化早期遺址如板付、凌羅木等發現的稻作遺存均為偏粳型或粳型稻,這與青墩、龍虯庄遺址發現的稻作遺存相同。

日本彌生時代是農耕稻作文化,此前的繩紋時代則是漁獵文化。一般認為前者對後者的取代,意味著日本由原始社會逐漸向階級社會過渡。

除了考古實物,中日兩國還存在著稻穀神話的共性——神體化谷。證據顯示,日本神話中鳥是穀神飛來人間的使者,日本民俗顯示了鳥起著傳送稻穀的作用。而中國稻作文化發源地的東夷人、百越人等部族都盛持鳥崇拜,例如崇拜句(音同「勾」丨編者注)芒神,《山海經?海外東經》稱:東方句芒,鳥身人面,乘兩龍。

2015年8月,我們考察了直線距離青墩遺址僅45公里的興化魏庄,尋訪到鳥神廟遺址,採集到從古流傳至今的神鳥留谷傳說。

(清人所繪「東方句芒」丨圖片參考來源:錢健、劉涵所著論文《日本鳥穀神話證明稻作文化源於中國沿海》)

(日本伊都岐島海上大鳥居。鳥居建築是帶有神性的鳥歇坐之地,被看作神界之入口丨圖片參考來源:錢健、劉涵所著論文《日本鳥穀神話證明稻作文化源於中國沿海》)

記者:我很好奇上古人類如何渡海?搭乘獨木舟嗎?況且海洋那麼大,上古人類有足夠的體力划過去嗎?

錢健:獨木舟渡不了海。一般認為當時人們製作竹木筏渡海,筏上搭所小茅屋,用來存儲糧食、淡水等。渡海也不是靠劃,而是主要利用季風和洋流。

可以說南通外海具有得天獨厚的季風和洋流之優勢。首先,華東海面的季風強烈,冬季偏北風,夏季偏南風;其次,華東外洋南北向和東西向的洋流均會流至南通外海,在長江口以東約一百幾十公里處形成洋流的迴旋中心。有經驗的水手可以順著洋流前往東、南、北等不同方向。

記者:東、南、北可以分別到達什麼地方?

錢健:從南通江口出發,向東可達日本長崎、韓國仁川等;向北可達塘沽-通州、遼寧營口,穿過朝鮮海峽或對馬海峽進入日本海;向南可至浙閩兩廣、東南亞、印度洋等。

所以一般認為海上絲綢之路分為東海航線與南海航線兩條,而南通海上絲路卻是四通八達。

當然,那個年代渡海的風險極大,我們不得不佩服先民向海而生的勇氣。

櫓聲帆影

記者:就一般意義上的海上絲路而言,南通歷史上有哪些與海上絲路有關的重要歷史事件和人物?

錢健:有很多,可謂群星璀璨。但囿於你的篇幅,我就舉幾個例子。

首先是大家耳熟能詳的日本高僧圓仁與掘港國清寺。唐開成年間,圓仁隨第十三批遣唐使西渡求法,海上歷險,棄舟登陸,來到國清寺,住宿寺內半月有餘。在他後來寫的《入唐求法巡禮行記》中對掘港國清寺有詳細記述。不少人認為在世界旅遊文化寶庫里,圓仁的《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與玄奘的《大唐西域記》、馬可?波羅的《東方見聞錄》被列為「世界三大旅行遊記」。《行記》的面世使「掘港」「國清寺」之名在歷史典籍中首次亮相,也成為中日文化交流的一段佳話。

(掘港國清寺資料圖)

馬可?波羅也到過南通。《東方見聞錄》流傳最廣、且公認最好的漢譯本為民國翻譯家馮承鈞所譯,他選擇了當時法國人沙海昂(A.J.H.Charignon)注釋的近代法語本作為底本。文中提及一處地名,據拉丁語生成的法語原文為Tingiu(另有英文本作Tun chow),馮氏譯作「真州」,今稱「儀征」;其他人推測是「泰州」。但我們考證後認為這都是錯誤的,因為書中講到此地盛產鹽,其港口還聚集很多船舶,而儀征和泰州地區都不具備上述條件,由此看來這個Tingiu(Tun chow)應是古代煮鹽業發達、且具備出海港口的「通州」。

(馬可?波羅著韃靼服裝像)

還有兩個人不得不提。

一是日本的藤原清河,他是一位客死於唐的日本遣唐使,引人注目的是,他是聖武天皇的表弟。因其祖上中臣鐮足是日本大化革新功臣,故而家族被皇室賜姓「藤原」,並世代為皇親。(中臣鐮足即藤原氏始祖,藤原也與源、平、橘並列為日本四大姓丨編者注)。

我們考證認為,當時取道揚州沿運河北上的遣唐使團,多經南通境登陸。751年,藤原清河第一次應其表妹——孝謙天皇派遣,率領約500人的龐大使團來華時,應是經南通境登陸休憩後,沿長江北上揚州,再進入大運河直抵長安。

兩年後,藤原清河帶著滯留大唐38年之久、大名鼎鼎的阿倍仲麻呂返回日本。曾數次渡海失敗的鑒真和尚,也應藤原盛邀,隨他們的使團一起東渡日本。

鑒真隨日本副使的使船航近日本時被暴風雨先後吹至其屋久島和薩摩國的秋目海岸而被獲救,以後成了名垂青史的推動文化交流的使者。然而,藤原清河與阿倍仲麻呂所在的正使大船突遭怪風襲擊,船舵被風浪打壞,大船竟漂泊南下千里,而直到安南驩州(「驩」音同「歡」,今越南北部丨編者注)。他們在驩州遭到當地土人的襲擊,船員大多遇害,清河和仲麻呂等人僅以身免,且被扣押。後清河等遇到熟崑崙(即接受中華文化影響,一定程度漢化的東南亞黑人。唐末傳奇小說《虯髯客傳》中有提及「崑崙奴」丨編者注),托其帶信往大唐。大唐朝廷隨即命安南將二人送回長安,此後二人終生未再歸國。

759年,日本的淳仁天皇特派「迎藤原清河使」來華,阻於渤海國而返。

777年七月,日本光仁天皇再派遣使團來華。使團的全部四船都在今屬南通北境的海陵縣著陸,在通境休息了一個多月以等待大唐朝廷批准前行。八月底到揚州後才輾轉獲知藤原清河已在前一年去世。

翌年,已受唐帝接見的使臣,帶藤原清河的20歲左右的女兒喜娘離長安向南,仍沿來路在揚州境乘船返回日本。在大海上其船被風浪打斷,喜娘和眾人依附船的尾段而浮沉不定。大家六天未得任何水米,僥倖漂著天草郡的西仲島才得以獲救。

我在《唐元四客卿史實考論》一書中對此有所論證,見於上卷的《阿倍仲麻呂行年考》和《藤原清河行年考》。

(遣唐使海上漂泊圖)

另一位是被尊為「東國儒宗」的朝鮮人崔致遠。他是朝鮮國歷史上第一位留下個人文集的大學者,先在大唐入仕,官至三品,是新羅歷屆留學生中成就最高的一位。

崔致遠流傳後世的唯一著作《桂苑筆耕集》,系其在揚州宦遊期間編著。那時南通尚未建城(南通建城於後周顯德三年丨編者注),而屬揚州府下轄。崔致遠往來臨江傍海的南通之地巡察,不足為奇。

更直接的證據是《桂苑筆耕集》中最後一首詩——《題海門蘭若柳》,這也是崔致遠在中國寫的最後一首詩,作於他返回新羅之時。我們考證認為,這裡的「海門」就是如今的海門。

有人質疑那時南通尚未建城,海門更無從談起,但我們認為此處「海門」意為「入海之門」,崔致遠最可能的入海口即在今日海門附近,而地域命名常常是民間先有該稱謂,而後官方直接用以命名(海門建城於後周顯德五年,距崔致遠歸國後近七十餘年丨編者注)。

《題海門蘭若柳》是一首七言絕句:「廣陵城畔別蛾眉,豈料相逢在海涯。只恐觀音菩薩惜,臨行不敢折纖枝。」我們考證認為,這首詩很可能是崔致遠為等季風出海,投宿于海門地區一家寺廟時所作的題詠詩。

所以,此處「蘭若」二字應為佛教中的「寺廟」之意,所以這裡的「若」字應是音同「惹」,「蘭若柳」意為「寺廟前的柳樹」,而非望文生義的「蘭花像柳」,更不是有人附會的「有個叫蘭若柳的女子」。

(崔致遠像,位於揚州崔致遠紀念館)

記者:剛才說的都是外來人士,本土可有過代表人物和事件?

錢健:首推東漢末年的呂岱。公元226年,原由漢王朝任命、續為東吳交州刺史的呂岱督兵三千至交趾(今越南)平叛成功。同年,呂岱派遣宣化從事朱應和中郎將康泰出使扶南(古代中南半島上的王國,其轄境大致相當於當今柬埔寨全部國土以及寮國南部、越南南部和泰國東南部一帶丨編者注)等海外各國。

這是中國第一次派官方使團出使東南亞迤西諸國,朱應和康泰回國後分別記述了所探行的海上航線。康泰記錄了前往中天竺(印度)的航道,朱應則記載了從印度洋到羅馬帝國的海上航程。

可以說,呂岱對海上絲綢之路的開闢做出了巨大貢獻。史學家范文瀾指出,呂岱的外交行動可與西漢張騫開闢陸上絲綢之路的功績媲美。

我在與康愛華先生合著的論文《呂岱對海上絲綢之路的開闢及其歸葬》中對此有較詳細的論述。

(呂岱畫像)

其次是朱清。此人在歷史上名氣不大,但貢獻很大。他生於通州小姚沙(今海門東南地區與啟東交界處),是宋元之交的一個海梟,熟悉南北海道及諸島門戶,史載其「備知海道曲折……往來若風與鬼」。南宋末年他被朝廷招安為防海義民,但不久就投靠蒙元成為管軍千戶,可以說很沒有節操了……

(朱清畫像)

記者:(笑)不奇怪!蔡倫、沈括這些大家的人品同樣不敢恭維。

錢健:是的。後來蒙元統帥伯顏攻陷南宋都城臨安(今杭州),欲將南宋皇家圖籍和儀仗禮器等運回大都(今北京)。走陸路多有不便,於是朱清自告奮勇,取海道經通州的江海沙洲成功運至大都。蒙元坐定江山後,此時的大運河日漸隘淺,不容大舟,南方的糧食不易運到北方。伯顏便向忽必烈推薦朱清,建議海運漕糧。獲准後的當年八月,朱清試造平底沙船60餘艘,當年十二月即運糧四萬六千餘石至京師。

(沙船示意圖)

從此元廷便命朱清用海運替代河運,每年能運八十萬石,不僅滿足了大都的糧食需求,連北方邊防的軍糧也一併解決。可以說,朱清開闢了中國第一條長期穩定的南北方向海運航線。

後來朱清遭人構陷,自戕獄中,繼任者殷明略將其開闢的航線開拓到外海。有什麼好處呢?朱清航線主要靠季風航行,從南至北需十來天,而殷明略航線利用洋流,順利時,只需兩天即可過山東成山角而進入渤海灣。

到了清末,海門出了一位近代大科學家——黃伯祿神父。他較早地系統吸收了沿海上絲路東傳的西方科技文化,在中國發展出自己的獨特研究,並把中國科學家的成就通過海上絲路再傳回歐洲。

黃伯祿一生用中文、法文、拉丁文寫了不少著作。其中最耀眼的當屬他帶領兩位法國科學家用法文編寫的《中國地震年表》。這是世界上第一部系統記錄人類文明史以來地震情況的著作,為科學地研究地震發生規律周期、區域等提供了寶貴依據。

黃伯祿還曾指導法國科學家研究太陽黑子運動,並第一次把歐洲式的會計制度譯介來中國。因為他的諸多成就,法蘭西學院兩度授予他「孺蓮獎」(亦作儒蓮獎丨編者注),這個獎在很長時期內是世界漢學界的最高獎項。

張謇也是與海上絲路交往甚密的人物,其「漁權即海權」思想、開展國際航運活動等,學者已有研究,媒體報道也較多,在此不再贅述。

(2012年,由張謇創辦的上海海洋大學百年校慶之際,嗇翁嫡孫張緒武先生為該校題詞「漁權即海權」,以反映和紀念張謇的海權思想。)

舶來文明

記者:海上絲綢之路除了商貿往來,還有很多文化交流。南通地方文化中是否有經海上絲路傳來的外來基因?

錢健:可以這麼說,南通作為一座濱海城市,人們吃的、穿的、用的、民間信仰等方面都有很多經海上絲路傳來的異域基因。

記者:我們先從非物質類的談起吧。

錢健:語言方面,地方先民的語言中含有南島語系特點的這個問題前面講過。

信仰與宗教方面,來自印度的林伽耶特崇拜,來自巴基斯坦海邊信德省印度河口的殺魔信仰,源於伊朗的曼匿斯祁教等,均在南通民間流傳過。

比如如東傳統祭神舞蹈——跳馬伕。很多人不知道,早期跳馬伕表演者需用一根銀針穿過臉頰,而這不屬於中華文明。我們考證認為這是源自巴基斯坦信德地區的殺魔信仰。銀針穿面,代表驅魔人的勇士氣質。我們認為,跳馬伕是海上絲路文化融合的遺產,其外來文化成分甚至大於本土文化。

(跳馬伕表演資料圖)

記者:南通境內有沒有海上絲路傳入的文物遺存?

錢健:有很多,就在我們身邊,而且是我們都見過卻不知道的遺存。

首先是狼山廣教寺,這是連接陸上絲路和海上絲路的標誌。為什麼這麼說?舉個例子,廣教寺奉祀的開山祖師是泗州僧伽,僧伽本人從西域貴霜匿國即何國經陸上絲綢之路入唐;而其像和對他的大聖崇拜則再沿海上絲路,繼續東傳日本。唐代的日本僧人圓仁、圓珍等,宋代的日本僧人成尋等都曾來華禮拜過僧伽大師的各處遺迹,還都把僧伽大師的肖像、傳記、經書等帶回日本。僧伽大聖崇拜遂成了日本佛教的構成之一。一些地方和日本方面還稱僧伽是兼管東海的大聖,能使寶船載人,免死沉溺——看來有點像海上絲路的保護神了。直到今天,保存在日本的狼山之僧伽大聖經書等,遠比在中國的完整。

(狼山風景區航拍)

再一個很有代表性的——天寧寺。其大雄之殿內有六根大木柱,其制式是12瓣瓜楞柱,這是一種柱面有幾道至十幾道突出而垂直的、近乎半圓的楞條立柱(見下圖)。

這種瓜楞柱在中國傳統建築中很罕見,且多採用於中國東南沿海少數地區。這是為什麼?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這種柱型不是中國本土產物,而是淵源自羅馬帝國的「束柱」。

(羅馬帝國時期所建教堂內多見束柱)

為什麼南通地區會出現羅馬文化的遺留?那是因為宋朝是中國著力開展海外貿易的時代,在揚州設有市舶司,南通當時稱作胡逗州,是西域來船經海路進入市舶司之前須在長江口曬貨、休憩和打聽前方形勢的停留之地;也是下海歸國的胡人補充淡水、祈神、等候季風的最佳地點之一。所以羅馬束柱出現在南通的廟宇里就不足為奇。

這裡說句題外話,羅馬束柱更廣為人知的是象徵著帝國最高權力的「法西斯束棒」,法西斯是拉丁語中「團結」一詞fasces的音譯。後來墨索里尼創立的法西斯主義影響了希特勒等戰爭狂人,直至給人類帶來浩劫空前的第二次世界大戰。

(羅馬帝國束棒示意圖)

記者:與老百姓日常吃穿用度有關的舶來文明有哪些?

錢健:就拿食物舉例吧。南通人的餐桌上有很多源於東羅馬帝國、阿拉伯世界等地的食物,比如百合、西紅柿、洋生薑、荷蘭薄荷等。

還有一些近代歐洲傳來與本地特產雜交改良後的食物。

比如海門香芋,中國本來不產此物的,哪兒來的?原產地是南美,由西班牙人帶回歐洲,再由法國、比利時等國傳教士帶來,遂成海門特產。

再比如狼山雞。本來狼山雞就是如東境內的古老優良品種,後被英國水手帶上海船在回國的途中吃,沒吃得完的送到英國農場飼養;然後再帶一批上海船在來華的路上吃,沒吃得完的又在南通等地飼養。後來德國人、法國人等也來購雞以交換配育……這樣數經來去,狼山雞體格越發健壯,肉質越發美味。

所以別看小小的狼山雞,它可是海上絲綢之路交流的典型代表。

(狼山雞資料圖)

夢想惟新

記者:對於南通加入海上絲路保護和申遺聯盟,您怎麼看?

錢健:這是很有必要的,海上絲路保護和申遺理應離不開南通,南通也應為海上絲路保護和申遺做出貢獻。

記者:相比廣州、泉州、寧波這些「海絲名城」,人們可以如數家珍列舉出很多史實。但南通與海上絲路的關聯,若不是您總結了這麼多,我們很多人都不甚了了。南通在海上絲路的歷史地位是不是被低估了?

錢健:是被低估了,甚至可以說被忽略了。

記者:問題出在哪兒?

錢健:我認為是南通人自己的責任。我們的祖先沒有留下多少文字記錄,因而很難見諸正史;再者我們的專家學者對這方面歷史的發掘研究還遠遠不夠,我們都在說江海文化,但其中「海洋文化」這一塊的整理還很欠缺。所以今天我們有責任發掘和重新認識南通,拾起南通「海洋文明」的歷史脈絡和文化根基。

記者:您認為現在我們需要做些什麼?

錢健:這是一個很大的課題,我們要做的有很多。就眼下而言,我提議重點保護以下二十項海上絲路歷史遺存(包括若干需恢復、復建的):

1、如皋林梓呂岱墓;

2、如皋南境蒲西出土的唐船;

3、如東國清寺;

4、狼山廣教寺;

5、天寧寺內南宋時傳入形制的羅馬束柱;

6、狼山西側通濟閘故地;

7、大慶路南等處的天后宮等;

8、幾處古代兼作地標燈塔的望海墩;

9、幾處高大的古樹,如呂四的靈眼樹、如東的蓬蓬樹等;

10、少許幾處民間石刻;

11、幾處巡檢司和海關,如海門常關等;

12、保留一批古舊的大型或巨型沙船;

13、收集一批航海文物;

14、幾種航海世家的家譜;

15、復建印度古祭壇;

16、復建若干人物活動處與故居;

17、復建南通城區寧波門與尉遲寶琳的鎮海碑等;

18、建圓仁登唐處;

19、建藤原清河女兒喜娘辭唐處;

20、建崔致遠望歸處。

記者手記:錢老印象

(錢健資料圖)

錢老今年六十有四,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這或許與其長期超負荷工作有關。接到記者採訪邀請電話的那天,錢老表示當日教研任務較多,爭取後半夜或凌晨起來整理一些線索以備次日受訪之需。

錢老長期超負荷工作是在研究什麼?記者手裡有本《錢健已經或將要完成而擬備出版的專著的內容綱目及若干說明的彙編》,該書採用A4紙規格,共290頁。換句話說,僅他研究課題的目錄,就足足需要290頁的A4紙方能收全。

翻開這本「目錄集」,記者感到一絲震驚,其涉獵之廣,成果之多,超乎想像。而且,其研究不是人云亦云,他在對象、材料、方法、途徑、意見、結論等方面均力求創新。

看看他的研究領域吧:文學、藝術、宗教、文獻、科技文化等的中外交流史;中國先秦兩漢及唐代的部分詩文;少量中外文學作品等的比較研究;李漁、金澤榮、張謇、蔣希曾等人物及其著作;中國史……

學貫中西,這四個字安在錢老身上不足為過。在採訪過程中,科學技術、哲學思想、美術工藝、百業經濟、政治軍事、民族宗教,甚至英語、法語、拉丁語等,他都信手拈來。就連他的別號「羽離子」,也出自古印度哲學中的「彼岸思想」,即化而為鳥,飛離此岸,終抵彼岸。

錢老治學之嚴謹同樣令人嘆服。採訪過程中,他曾接到一個電話,記者聽到他對著電話那頭說起所喜愛的兩個學生,一個論文改了17遍,另一個改了16遍。電話掛斷後,面對略顯驚訝的記者,他淡淡地說:「論文改9遍就能過的學生便是天才。」

採訪過程中,錢老為方便記者理解,憑著記憶手繪南通外海洋流路線圖,在記者看來這幅本是粗線條僅供參考的示意圖, 他卻僅因朝鮮半島的位置稍有偏差,而反覆修改了數次。

不要因此以為他是個不近人情的怪老頭,相反他時不時會爆出幾句冷幽默。比如他在談及朱清之時,對其操守頗有戲謔,當把人逗得前俯後仰時,他的眼神竟閃爍出幾分頑童般的得意。講到忘我處,他竟對著記者脫口而出:「同學們,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

他還極富自嘲精神,比如他那實用面積僅五十平米左右,卻堆滿書籍的家,他自稱蝸居在「螺螄殼」里。對家中堆滿書籍一事,不僅沒有汗牛充棟的炫耀感,反而解釋為「書太多,要找書太困難,不如再買新書,這樣書又更多,如此循環往複,我在家中幾無立錐之地……」。

草蛇灰線,伏脈千里。錢老從紛繁複雜的歷史煙海中為記者拎出一條相對明朗的脈絡,但他反覆強調:太零碎了,而且很多研究只是他的一家之言。

錢老說他對南通與海上絲路的歷史研究未成體系深感為憾,更為世人尤其是南通人對此知之甚少感到痛心。他不時流露出一種緊迫感,他也曾說,「我常常以為,我的人生似乎只剩下最後三天時間,我要抓緊在這寶貴的幾天里做完一些更要緊的工作」。

莎士比亞說,凡是過往,皆為序章。如今南通已經加入海上絲路保護和申遺聯盟,在「一帶一路」大背景下,海上絲路考古的歷史與文化價值愈顯突出。我們期待不久之將來能有若干南通與海上絲路研究的專著問世,更期待南通在新時代的廣袤海洋里雲帆高張、晝夜星馳。

新聞多看點

重磅!南通與24個城市聯合申報一項世界文化遺產!廣州、南京等參與!

來源/南通發布

文/記者徐望 姚沁辰

編輯/王瑋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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