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因為冠軍徹底改變的

遼寧奪冠，如魔的封印，瓦解冰消，夙願得償。

那天晚上，我發了一條微博。我寫道：往小處說，這是小夥子們在不停失敗之後的圓夢，是苦盡甘來，是每個運動員和郭士強的自我證明；往大處說，這是對遼寧一省的激勵。遼寧一直是體育大省，人才輩出，但經濟水平的發展一直阻擋著他們成為職業體育時代的勝者。這就是為什麼，遼寧男籃身上承擔的期待，彷彿已經超乎體育的範疇。這一夜，遼籃奪冠，也是遼寧人不屈的綻放。

其實，寫了這麼多，就是說遼寧不容易。遼寧的體育人才太多太棒了，哪個隊拿冠軍，隊里沒有遼寧人？可這是職業體育時代，他們第一次以遼寧的名義奪冠。這個冠軍背後，是4300萬遼寧人生活的代入感，是這個經濟衰退，人口流失的大省的強心針。所以，才顯得那麼不同。

我想說的，還有細節上的。

我喜歡觀察。特別是觀察冠軍誕生之後的一幕幕細節。事實上，很多東西都差不多。更衣室里肯定萬眾歡騰，肯定有人喜極而泣。尤其是第一次拿冠軍的隊，一定是受了很多磨難，過了很多難關，都覺得自己特不容易。大伙兒慶祝著，一定得進來一兩位平時不出現的領導，發言鏗鏘有力，肢體語言特別豐富，發完言大伙兒啪啪鼓掌。反正就是特別美好。你是冠軍，所有人都沖你笑。領導肯定是等你贏了才出來表揚你的，你最難的時候，最需要雪中送炭的時候，一般領導都想不起來你。領導事兒太多了，贏了就不一樣了。所有人都誇你。拿冠軍之後幾天，如果你出門不戴口罩，打車師傅都不收你錢。特別美好的時候都差不多，這就叫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樣的，不幸的各有各的不幸。

但是，你看著郭艾倫的眼淚和表述，聽見他老叔郭士強在說話的時候那種輕輕的顫抖，還是會覺得他們不一樣。沒有誰像他們一樣，那麼多次倒在撞線前一刻；也沒有誰像他們一樣，在這個層次上被這麼瘋狂的質疑過。

眼前的郭士強，讓我想起6年前北京首鋼奪取第一冠之後的閔鹿蕾。在那之前，閔鹿蕾沒有帶隊進過決賽，他不像郭士強，他「只是」被北京城裡的球迷質疑。但這已經足夠痛苦了。拿了冠軍的第二個晚上，閔鹿蕾在一台節目上說，他現在最害怕的事情，就是突然一哆嗦，驚醒了，發現這是一場夢。所有的這些美好，都不是真的。

我猜，在第二天早晨到來的時候，郭士強可能也有同樣的感觸。我不是在用郭士強和閔鹿蕾類比，我是在說生活，我是在說生活里同樣的境遇。

生活將告訴你，當你成為了冠軍，一切都和過去不同了。

這是生活里特別有趣，也特別神奇的部分。你看，大約不到一個月之前，當遼寧和北京首鋼在第二輪里廝殺的難解難分，幾乎要輸的時候，「老叔」還是在網路上被質疑的焦點，連「郭士強沒有戰術」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可昨天，當冠軍塵埃落定，所有主流媒體的長文都出來了，洋洋洒洒，可歌可泣，全照著感人肺腑那麼寫；球迷們全都在歌頌老叔在半決賽和決賽里的出色用兵了。

我講過這個故事。迪恩·史密斯，邁克爾喬丹在北卡大學的恩師，在率領北卡大終奪一冠之後，他的第一助理教練羅伊·威廉姆斯抱住他說：「教練，再也沒有人質疑你拿不到冠軍了！」史密斯平靜地說：「羅伊，我並不是比兩小時之前更好的教練。」

這是教練的人格和定性。但對公眾來說，他就是比兩小時之前更好的教練了。你拿了冠軍，你是被證明的，因此你幹什麼都有理了，你厲害極了。

我又要得罪人了——好在我從來不怕得罪人——95%（這個數字我覺得我很保守）的公眾，其實是不能清晰的閱讀和分析比賽的。他們並不清楚，什麼是教練的責任，什麼不是。雖然專業性不夠，但他們的意見很重要，因為他們的聲浪太大了，足以給你影響，足以讓你得到，或者失去信心。

人都是這樣的情感動物，順著好吃，橫著難咽。當公眾都在誇獎你的時候，無論他們誇的有沒有道理，在不在點兒上，你都會覺得舒服，都讓你更相信自己的能力。贏得冠軍的經歷，也會讓你回過頭審視你自己。你發現你做出了一些出色的，甚至神奇的決定（每個教練都會做出一些出色的決定），彷彿找到了勝利的密碼。你擁有了自己的原則和哲學，原則和哲學早就有，但現在是被冠軍證明了的。從今天開始，世界正式宣告，你是冠軍教練了。

這個世界就是不公平的，公眾評判事情的方式就是雙標。菲爾·傑克遜在場上不叫暫停，那就是禪師，就是讓運動員自己解決問題，你不叫你就是欠罵；波波維奇在第三節就換替補收兵，那就是諸葛之謀難測，就是從大局著眼，你敢這麼干就沒法交代。你說這有道理嗎？當你成為了冠軍，你就是被證明的，你就是被相信的，你做的任何決定就是有道理解讀的。那時候，你將體會到從未有過的自信，你就釋放了，你就放鬆和打開了。當你放鬆和打開了，你就成為了更敏銳，更敢於做決定，更容易承擔責任的教練。從專業角度上，你並不比兩小時前的自己更好，但你的確是更好的教練了。

這就是冠軍帶來的，因為冠軍而徹底改變的。

運動員也一樣。當你在稱讚運動員的時候，常常說他有「氣質」。氣質不是憋出來的，氣質就是冠軍打出來的，氣質就是信心。當你拿過冠軍，你就知道怎麼贏，你不能確保每次都能贏，可你知道怎麼做，而且你相信自己能贏。一旦你相信你能，別人也相信你能，你能展現出的技術水平，你體現出的細微的心理優勢，就完全不一樣了。你們搖身一變，成為了一支冠軍隊，人們開始尊重你們，對手更加敬畏你們，而你們終於真正相信自己了。

所有這一切，都是美好的一部分。可這些，比領導的發言，觀眾的吶喊，計程車司機師傅的免單，更加美好。這種美好，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冠軍遼寧，在你們沒有成為冠軍的時候，阻擋你們成為冠軍的，只有你們自己。

當你們成為了冠軍，你們的冠軍一定不止一個。你們的時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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