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滅》：人類從來都在顫慄中前行

作者：曾念群

《湮滅》是一部經得起推敲、適合反覆琢磨的科幻電影，和《星際穿越》類似，每看一遍你可能都會推翻自己，獲得不一樣的發現。

影片改編自2014年星雲獎科幻小說《遺落的南境·湮滅》，講述了莉娜（娜塔莉·波特曼飾）領銜的五位女科學家冒險深入一個叫「閃光」的外太空物質侵入區的故事，美女「敢死隊」的旅程不盡美妙，但絕對夠奇幻。不過原著黨可以在這裡死心了，因為導演嘉蘭根本沒有看完原著就寫下了這個劇本。

和嘉蘭上一部《機器姬》的開放式結局類似，故事的結尾啟發著人類未來的種種可能，讓人無法從故事的慣性中停下思索。看第一遍時，我以為先後從「閃光」里逃脫的丈夫凱恩和妻子莉娜都是複製人，判斷的依據有二，一來否認自己是凱恩的凱恩反過來問莉娜是不是莉娜時，莉娜沒有回答，二來和複製人凱恩相擁著的莉娜，有一雙和複製人凱恩一樣流動著的瞳孔。然而看完第二遍我推翻了自己，覺得那就是莉娜，「折射」後有點不一樣的莉娜。看第三遍時我又猶疑了，「折射」後的莉娜還能稱之為莉娜嗎？她是否也兼容湮滅於虛無的文崔斯博士或者更多？而且開篇審問時，她明確回答謝帕德和托恩森死了，問到喬茜和文崔斯，她的回答卻是不知。

導演嘉蘭擅長立足於當下，去摸索觸手可及的人類未來。在上一部《機器姬》中，他牢牢抓住當下熱門的人工智慧的課題，講述了一個正在接受「圖靈測試」的智能機器人，如何通過反智博弈殺死並逃脫人類的控制。隨著近年AI技術的突飛猛進，這部低成本軟科幻電影讓我們細思極恐。《湮滅》看上去離我們的現實生活更加遙遠，講了一個外太空未知事物光臨地球引發局部異變的故事，影片最終都沒有給出那個「闖入者」為何物的解答，我們只能籠統地稱之為「超自然現象」。顯然，「闖入者」身份的解析並不是本片的使命，影片要探討的是，蒼茫宇宙中渺小的人類，會如何面對超越經驗的突發事件，以及如何應對超驗中的自我。

影片的剪輯是非線性的，視覺是詭異而驚悚的。線性故事從女基因科學家莉娜課堂的「細胞分裂」說起，這一細胞出自我們的生活真實。1951年，人類從一位30歲病人拉克絲子宮中提取出一個宮頸癌細胞，這個細胞的母體1951年就去世了，而這個癌細胞則通過不斷分裂至今還活著，這就是醫學上著名的海拉細胞。海拉細胞可能蘊藏著人類永生的秘密，它可以保持無限分裂並「長生不老」，而人類的正常細胞則無法突破片中提及的海佛烈克極限，即分裂52次後進入衰老和凋亡期，我們的女主人公莉娜稱之為「基因缺陷」。大手筆硬科幻喜歡向外探索鴻蒙宇宙，軟科幻則往往擅長從人體內部探索小宇宙，《湮滅》把二者關聯起來，通過一個外太空侵入物，引領我們超驗了一把「基因突變」帶來的奇幻之旅。

折射和進化是理解這個故事的兩大關鍵詞。在外太空侵入物質產生的「閃光」區域里，一切物理的、生物的甚至是意識都會被折射，這種折射突破了生物學上的「生殖隔離」，不僅可以把不相干的動植物基因嫁接起來，還可以把不同動物的意識整合在一起，一些美妙的和不盡美妙的「進化」就這樣匪夷所思地產生了。於是我們既看到牆上流動的苔蘚，也看到了人體內流動的腸子，既看到長著美麗梅花角的鹿，也看到了長著恐怖鯊齒的鱷魚，既看到妙不可言的人形植物，也看到了駭人的人體腐爛，甚至從熊的嘴裡發出了瀕死者的求救聲，一切遠超生物學上的「變態」所能概括。而且一行人越是接近「閃光」的核心區燈塔，所經歷的事物就越發離奇，直到只剩下主人公孤身一人，直到她被完成複製。

影片以物理學上的「湮滅」為題，故事的過程也夠驚悚，其實不無佛教中「涅槃」的美好希冀。就算歸來的莉娜不是複製人，她被「折射」改造的事實已成定局，影片結尾複製人凱恩和改造後的莉娜的相擁，多少有點地球物種進化全新里程碑的意味。影片之所以顯得驚悚，和人工智慧給我們帶來的危機感類似，一來是我們對經驗生活的難以割捨以及對未知超驗事物的惶恐，二來也是人類自我保護機制的反應。恐懼也好，自我保護也罷，人類終歸是個獵奇的物種，好奇心依舊會砥礪我們破浪前行，因為人類從來都是在顫慄中前行，並通過戰勝當下去擁抱未來。

當然，《湮滅》所呈現的天外來物對人類的改造，也並非始創之說。關於人類的起源，早有外星起源說，最早的生物細胞通過流星介質抵達地球；關於人類的文明，也早有外星干預說，只是高文明生物不願現身而已；而發生在人類身上的變異，也不都是每每皆以驚悚收場，數千萬年前的一次下顎骨基因突變，讓猿類的一支有了更大的腦容量，邁出了人類進化的里程碑式的步伐。至於茫茫宇宙中是否存在可以改變或整合基因的「折射」物質，我們尚不得而知，我們所知的是，人造核輻射就可以誘發基因突變。再說人類通過改造基因來實現人體的改造是當下每一天都在努力進行的事，遲早有一天會有革命性的進化。遙遠的未來不說，就說現今人類的生活和壽命，對我們的祖先來說，就是超驗和不可想像的事情。（曾念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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