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分鐘帶你真正看懂《湮滅》，順便聊聊導演的野心
這周沒有什麼想看的片子，所以我決定還是來聊一聊《湮滅》這部電影。
因為這部片子其實2月份就已經有資源了，網上討論和分析的文章也很多，基本上都說透了，所以這期節目我想分成兩個部分，首先結合原著，爭取盡量清晰的解釋一下電影到底說了一個什麼故事，其次從個人角度，聊一聊電影本身
先來說說電影的故事，本片最重要的兩個前提信息：
1、原著《遺落的南境》是擊敗《三體》獲得星雲獎的作品，電影改編自三部曲的第一部。第一部其實只展開了世界觀的很小一部分，三部要放在一起才能明白它為什麼牛B
2、導演嘉蘭是編劇出身，前作也是處女作《機械姬》起點非常高，本片他是在沒有看完原著的情況下做出了大量改編，幾乎是只保留了原著的基本設定和人物，而最核心的故事整個是原創的。但是為了方便敘述，我把原著和影片糅合在一起，對於影片沒有交代的部分，採用小說的設定來進行補充，對於影片沒有涉及到的第二、三部的內容，則略去不提。所以再強調下，我現在梳理的既不是小說也不是電影，而是在小說基礎上的電影時間線，其中包含大量前期背景。現在開始
3年前，某個彗星擊中某外星智慧生物星球，造成該星球滅絕，但同時某生物體也被釋放，碎片來到地球，進入燈塔的鏡片組。科學降神會發現了這一現象，在研究過程中打破鏡片組，激活了外星生物體的碎片。
海岸的燈塔管理員被碎片附著的植物刺傷，並被感染變異，釋放出的能量形成X區域。區域內人類全部死亡，其中包括影片中心理學家文崔斯的母親。X區域中出現與燈塔相對應的地下塔，燈塔管理員成為爬行者，在地下塔中重複書寫生物文字。
人類派出第一期勘探隊進入X區域，最後唯一的生還者被異化和利用，不斷派出各期勘探隊作為祭品進入X區域。整個區域相當於一個稜鏡，會對生物進行基因重組，而燈塔相當於細胞分裂的原點，接近燈塔的生物都會被複制。這種複製本質上屬於一種無意識進化，並不包含目的性。
心理學家文崔斯進入南境局並最終成為局長，作為某期勘探隊的倖存者，或者說複製體，她也受到了感染並患上癌症。
電影主角生物學家莉娜的丈夫凱恩加入第十一期勘探隊，這中間有幾個原因。部分是南境局所使用的潛在影響手段，同時也是因為莉娜的出軌行為。第十一期勘探隊成員的複製版本陸續返回，但在半年內基本都患癌症死去。因為複製體離開X區域後並不能很快適應地球環境，會產生癌變，相當於水土不服。凱恩在病發時被南境局召回，由此導致莉娜在愧疚及追求真相的心理下自願加入第十二期勘探隊。
探險隊的成員，都或多或少帶有自毀傾向：物理學家喬西長期自殘，醫生安雅有酗酒問題，地貌學家凱斯失去愛女，而局長文崔斯，因為已患癌症，也自願隱藏身份微服私訪加入成為心理學家。她通過催眠方式能夠部分控制隊員的行為，包括穿越邊界時的恐懼感。這也是為什麼影片開始隊員們發現已經過了4天，而自己卻渾然不知。同時還通過幾組指令可以控制隊員的行動，終極指令則是「湮滅」。
「湮滅」這個片名包含兩層意義，物理學上來說是指一種基本粒子和它的反粒子相遇時，兩個粒子一起『消失』而轉化為他種粒子的現象。在影片中它指的是生物複製這種行為，本體和複製體其實是一種「你種有我我中有你」的狀態，互相保留對方的部分行為、記憶，但本體會繼續變異，返回的都是複製體。而在小說中，「湮滅」這兩個字是被催眠的隊員啟動自毀行為的終極指令。
在深入X區域的過程中，第十二期勘探隊逐漸發現「閃光」的真相，也就是稜鏡折射理論。基因重組能讓鱷魚長出鯊魚的牙齒，讓植物生成人形，甚至複製出梅花鹿。沒有任何生物能躲過「閃光」的融合：視頻里的士兵，腸道在「閃光」的同化下蠕動，最終在泳池的牆體上炸裂，和真菌融合。野獸吞食了地貌學家凱茜的聲帶，就能發出人類的聲音誘惑獵物。物理學家喬西意識到「閃光」在生命形式上的優越性，主動放棄抵抗變成樹人。
當主角莉娜進入燈塔後，通過視頻發現丈夫凱恩和體內「閃光」長期對抗，最終決定自殺，臨死前拜託自己的複製體出去找妻子。局長文崔斯本身作為複製體，癌症已經發展到末期，最終選擇了在湮滅中和「閃光」融合。莉娜在震驚之下把磷彈扔到複製體的手中，逃出了燈塔。複製體帶著她的情感與記憶，爬進洞穴點燃燈塔，消滅X區域。
因為電影是開放式結局，網上的爭論分成兩派，也就是逃出的莉娜究竟是不是複製體。我更傾向於電影中逃出的是本體，但是是經過閃光融合的「新人類」。然而如果採用小說的設定，那毫無疑問就是複製體，因為在小說第三部中已經明確描述了本體最終的去向，這裡的腦洞是非常震撼的，就不劇透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讀一讀原著。
但不管是哪種身份，影片結尾凱恩的康復，和莉娜眼中浮現的閃光，毫無疑問指向一個真相。獻祭已經結束，燈塔完成任務，毀滅的同時閃光已經開始滲透全球，新人類莉娜和複製體凱恩，成為了新時代的亞當與夏娃。地球生物的進化即將開始。
接下來聊一聊電影本身的表現
1、高概念的突破
這部電影本身定位很明確，高概念的硬核科幻驚怵片，一個有追求的藝術導演，註定吸引不了爆米花觀眾。很多科幻迷拿它跟降臨對比，我覺得兩者既有相同也有不同。
相同點在於，湮滅的原著《遺落的南境》和降臨的原著《你一生的故事》，都實現了概念的突破。絕大部分科幻小說甚至包括三體，本質上還是從人類視角去構想外星人的行為模式。就像電影中胖子質問莉娜那條故事線，他問的都是：外星人的目的是什麼？他們是碳基構成的嗎？諸如此類的問題。而這兩部小說，外星人都沒有明確的目的性，湮滅甚至外星人都沒有出現。可以說，故事的起因只是一個意外，通過更高等級生命形式對人類的影響，探討人類對於本我的思考。而且這兩部作品，如果遵循原著的話，都非常難電影化。
不同點在於，如果僅從立意上評價，我個人認為《你一生的故事》層次更高，從語言學的角度切入，幾乎已經是空前絕後了。而《遺落的南境》里關於基因進化的課題不能算絕無僅有，但勝在格局更大。當然一個是三部曲，一個是短篇小說，能承載的容量不同。同時也有人說本作涉及到克蘇魯神話*、新怪譚運動*、特修斯之船與本體論同一性*等眾多哲學問題。比如影片大半時間五位隊員並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這是克蘇魯典型的虛無主義特徵，未知恐怖所帶來的驚怵美感。
2、電影美術
這部電影的美術實在是讓人又愛又恨，有些部分美到讓人窒息又充滿儀式感，比如隱約透出彩色輝光的整個原始叢林、一半傾入河裡的小屋、牆上和真菌融合的屍體、海邊燈塔、水晶樹等等。而有些又充斥著廉價感，比如牆壁上像幼兒園裝飾一樣的花朵、舞台劇裝置般的植物人體。特別是最後燈塔的戲份，如果能換一種表現方式，這部片在我心目中能提前納入年度科幻最佳之一。但進入燈塔後這種近似於新媒體實驗藝術的表現方式，導演是沒招了還是放飛自我了？有人很喜歡這段，甚至稱其為人類想像的極限。但我本人並不喜歡。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我想看拳拳到肉的搏殺，結果全是魔法和激光嗶嗶亂飛，曝光過度的CG感和話劇式的舞台表演，把前面積累起來的驚怵主線全破壞了。當然各花入各眼，這個沒必要爭。
整部電影前2/3的質感非常不錯，到了海灘的開闊場景，那些水晶樹的美術設計也還可以，整個這一段可以理解為對前面厚重節奏的一種調節。但是進入燈塔後，應該迅速回到前面的質感里，本身燈塔作為一個小空間，其實是可以非常有看點的。但很可惜從這裡開始就完全崩了，CG感一直持續到X區域崩塌。其實我覺得既然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個小眾的題材，花那麼多錢去做CG，還不如進一步控制成本，加大燈塔里的戲份，比如像小說里一樣對於整個燈塔有一定探索，但維持神秘感。對於人體複製這個概念，我相信有更好的表現方式，而不是那麼直接。
順便說一點，本片中的「閃光」效果，據說受啟發於約瑟夫·馬洛德·威廉·透納的畫。透納是19世紀上半葉英國學院派畫家的代表人物，喜歡在風景畫中追求光的效果，比如蒸汽、霧、太陽、反光等等，於是往往會用強烈的顏色來表現。他的代表作《奴隸船》、《卡利古拉的宮殿和橋樑》就是如此
3、細節鏡頭
一部好的藝術電影，都會有很多值得我們走齣電影院後討論的細節。本片也不例外。我在這裡舉幾個例子。
對於「折射」這個概念的體現：由於電影時長的原因，影片中段物理學家喬西意識到稜鏡會折射DNA，顯得有些過於突兀，這確實是個遺憾。但其實影片一開頭莉娜和丈夫重逢那場戲，已經兩次通過玻璃水杯的折射，暗示丈夫是基因被折射過的複製體
複製：這個很明顯，莉娜在樹林里目睹了鹿角開滿的鮮花，和鹿的複製過程，為進入燈塔後的劇情做了鋪墊
紋身：主角莉娜、醫護人員安娜、死去士兵的手臂上，都出現了歐米茄紋身，這其實就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神話符號之一，理解為8，或者無窮，代表「自我參照」或「無限循環」，和湮滅的自我毀滅之後重生的主題非常貼合
其他還有一些，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到豆瓣、知乎去翻貼。這部電影是適合過度解讀的。
借用豆瓣某位網友的話：霍金認為在宇宙大爆炸初期10^(-16)秒中那個熱宇宙中包含了大量粒子的產生與湮滅過程，那個過程便是創世過程。而導演想表達的正是人類進化的最終形態，湮滅讓我們擺脫物質實體的限制變為純能量，那時，人類不再被物質工具以及有限的大腦結構所限制，並且將真正有能力邁向宇宙的深處。
看這部電影時我的腦子裡不停閃現出眾多片子，潛行者、降臨、超體、甚至還有一代宗師，還有遊戲《真女神轉生奇妙之旅》。
《潛行者》是廢土電影的代表作，上映於1979 年，改編自短篇小說《路邊野餐》，講述了也是俄羅斯一個神秘區域。湮滅的整體架構和眾多地方几乎就是對《潛行者》的致敬；
《降臨》不再說了，科幻迷都耳熟能詳；
而湮滅結尾部分文崔斯變成粒子的劇情，讓我想到了《超體》，它們都在探討生命的最高級形態，是否就是拋棄實體，成為無處不在的虛無；順便提一句超體的核心概念同樣借鑒自《你一生的故事》作者特德姜的另一部短篇小說《領悟》；
至於很奇怪為什麼會想到《一代宗師》呢，因為兩部片子給我的觀影體驗很相似，首先是美術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緊接著就是對於生命的思考，雖然秉承於東西方不同的文化基因，但其實都是從個人折射上帝視角，再返回自身；
最後說說NDS遊戲《真女神轉生奇妙之旅》，它說的是南極大陸出現不斷擴張的黑洞，人類派遣勘探隊進入其中的故事。只不過不同於外星人題材，這裡沒有外星人，有的是人類神話中的神魔。這部遊戲在NDS上有漢化版本，去年在3DS上也推出了加強版深淵之旅。作為一個真女神系列的粉絲，沒有玩過的朋友可以推薦給你們。
好了，回到電影，《湮滅》有著簡單的故事和複雜的命題，導演加蘭挖了很多坑，不少都需要結合小說原著去腦補。對於這一類影片當然不應該僅以票房來論成敗。我們既不能阻止一對熱戀的情侶在影院隨手看了一部所謂科幻電影，結果因為沒有軍隊打外星人就大罵爛片，也不能無視隨手翻開那些娛樂類新聞媒體，滿屏都是「無聊」「沉悶」「浪費錢」「老子花錢是來爽的不是來思考的」這些垃圾言論。科技的發展，讓人們越來越缺少思考能力，不愛閱讀，看劇都是跳著看，不想工作只想當網紅……文盲已不多，美盲還不少，科技的基因其實是不是也從某些方面在導致人類的自我毀滅和重生？我們並非因為一部電影或其他形式作品的解讀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而是懷著珍惜、感恩的心態，希望將自己喜歡的作品分享給更多人。尤其是電影這種人類社會成本最高、風險最大的娛樂藝術形式，一兩次票房失敗很可能就對導演、製片公司產生嚴重深遠的影響。我們不希望自己喜歡的東西消失，所以，請對它寬容一些。
*克蘇魯神話：
以美國作家霍華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的一系列小說為基礎，經由奧古斯特·威廉·德雷斯和眾多作家完善而成的架空神話體系。強調「人類最古老最本源的情感是恐懼，最古老最本源的恐懼是對未知的恐懼」，這個主旨呈現在克蘇魯體系下許多恐怖、奇幻、驚悚、科幻類作品中。
*新怪譚運動：
一種以都市為舞台的架空世界小說，它顛覆了傳統奇幻中常見的概念演繹，並以真實複雜的現實世界為起點，創造出兼有科幻與奇幻元素的設定。在國外都算十分小眾，但以傑夫·范德米爾和柴納·米耶維為代表的「新怪譚」作家，多次奪得星雲獎、雨果獎、阿瑟·克拉克獎等幻想文學界獎項，都宣告著「新怪譚」類型的崛起。
*特修斯之船：
作為哲學的經典問題，特修斯之船所問的是一艘船在海上飄著，幾年間一直有零件壞掉和更換，很多年後當整艘船所有的零件都換過一遍之後，這艘船還是原來那艘船嗎？換句話說，決定這艘船和原來那艘船是不是一艘船的決定性因素是什麼，是零件，是設計圖？還是什麼。這個問題在哲學上叫做同一性問題，對於人來說，確定我是我的決定性因素是什麼？這個問題學界都始終沒有令人滿意的答案
「生物學家真的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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