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教室被同學姦殺後 母親電話必錄音 為保存證據換了6個手機
李潔一天的起居大致可以通過微信來判斷。通常睡前,她會往記者群轉發幾條關於女兒的報道,說「感謝大家關注。」起床之後,她則會交代自己今天的安排,說「希望大家繼續關注。」女兒出事後,她的生活基本上就是這樣。
2016 年 5 月 19 日晚,李潔 16 歲的女兒姚易(化名)在北京昌平新東方外國語學校失聯。次日清晨,其屍體在該校教學樓 601 教室(事發後已改為辦公室)被發現;同日,姚易的同學——17 歲的王哲(化名)投案自首。
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17 年 4 月 19 日對此案進行了不公開審理。6 月 26 日,一審認定王哲犯故意殺人罪、強姦罪,判處其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隨後,王哲一方不服,提起上訴。2018年2月8 日上午,該案二審在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第六法庭開庭,目前尚未宣判。
現在,李潔已習慣給每個電話錄音,以及把聊天內容截圖。近兩年的時間裡,她已經更換了六個手機,只因為某位她現在已經記不住姓名的律師告訴她只有保存在手機內的原始素材才能用作法庭證據,轉存的不行。
李潔平時居住的地方,可以從屋子裡看到女兒的房間。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熟悉她的朋友說,這是一位母親的孤獨復仇。
(點擊閱讀紅星新聞先前報道:北京一中院剛剛宣判一年前教室姦殺案 受害者母親:對方上來就想拿錢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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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悔的決定
黃河入海口,泥沙沉積形成三角洲,東營號稱坐落在中國最年輕的土地上。然而不似長江或珠江三角洲上逐漸聚集起密集的人口和城市群,這座因勝利油田開發而發跡的城市到今天並沒有多少林立的高樓。
「地廣人稀」,計程車司機這樣向紅星新聞記者描述東營的特點。據說夏日的晚上,街角海鮮大排檔也有人聲鼎沸的時候,但四月,春寒未退,街上行人寥寥。
作為陌生城市,東營唯一的新鮮感大概來自於街角或樓盤內會突然出現裸露的土地,上面矗立著石油工業符號化的機器——提油機。
這種俗稱磕頭機的機器,幾乎不發出聲響地「低頭抬頭」,把地底的石油抽入輸油管道,日復一日。「東營人的生活也和這機器一樣。」他說。
李潔明白司機的意思,她人生四十多年的時光中的大部分在這裡度過。小城的生活平淡無奇,她以前也這麼覺得,但現在,她覺得這種平淡無奇尤其奢侈,「我女兒的不幸就是從離開東營開始的。」
2009年,在姚易8歲的時候,李潔與前夫離婚。在朋友眼裡,李潔一直是個女強人的形象,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打拚,證明自己過得並不比任何人差。
受害女生姚易。 李潔供圖
實際上也確實是這樣,前些年通過經營企業,李潔攢下了一些錢,有車和不止一處房產。女兒漂亮,學習也不錯,她把女兒照片拿給記者看,「我女兒多好啊。」她不斷重複這句話。
所以當女兒初中畢業提出想到北京新東方上學,為出國做準備的時候,李潔雖然心理不捨得,但仍然沒有反對。除了承受每月僅能相見一次的代價外,她還需要負擔包括學費及生活費在內每年超過20萬的開銷。
「當時就想著,女兒願意就好。」對於李潔愛女兒的程度,就連姚易的同學都能感覺得到。姚易的初中好友徐浩楠向紅星新聞記者回憶,初中時有一次他請病假,姚易問他病情,聽到他高燒39度還只是吃了點葯在床上休息時,她感到震驚,「這要是我媽,早抱著我往醫院沖了。」
對於將來,李潔設想過,女兒新東方畢業後會去美國讀書,她自然也會跟過去,「我在這邊也沒什麼牽掛,把企業交給別人打理,我就去照顧女兒。」
可惜這種設想在2016年5月19日淪為泡影。這天之後,送女兒去新東方,成了她最後悔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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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刺耳電話聲
噩耗來得毫無徵兆。
聊天記錄顯示,5月19日20:48,李潔收到女兒發來的最後一條微信,內容是吐槽她的生父不管她。在之前,她把父女的聊天截圖曬給母親,她想讓父親給他送禮物,但父親似乎無動於衷。
21:36分,李潔給女兒打了錢,回復了這條信息,「2000元,注意查收。」後面還跟了一句俏皮的「不謝。」
沒有收到女兒回復,她以為女兒去洗漱了便沒有在意,隨後不久,她自己也早早休息。
次日凌晨 0:40 分,李潔被刺耳的電話聲吵醒。班主任告訴她她的女兒姚易和王哲出去至今未歸。校方讓李潔放心,稱已收到王哲簡訊,簡訊說姚易和自己在一起,很安全。但李潔隨即給女兒打電話,關機。儘管有校方安撫,李潔還是決定連夜從山東東營開車到北京。
早晨六點,姚易被同學在601辦公室發現,發現時已經死亡,李潔是在車上聽到的這個消息。
因為堵車的緣故,李潔在中午到達學校,一張當時新聞報道的圖片顯示,在殯儀館見到女兒的遺體後,李潔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2016 年 5 月 20 日上午,王哲投案,他承認自己殺害姚易之後拿走手機並關機,但不承認自己強姦姚易。王哲堅稱和姚易是自願發生性關係,事後由於姚易反悔要向老師報告,情急之下用手將姚易勒死。隨後王哲被公安刑事拘留。
案發教學樓。 李潔供圖
值得注意的是,王哲當晚入住的歌華開元大酒店套房,在旅行預訂網站上的價格高達1600元每晚。
由於本案涉及未成年人隱私,且一審判決尚未生效,判決書無法公開。
根據北京一中院官方微博在一審判決後發布的通報稱,「經法院審理查明:被告人王某某於 2016 年 5 月 19 日 21 時許,在北京昌平區馬池口鎮東坨村滿白路 101 號北京昌平新東方外國語學校教學樓六樓東側辦公室內,強行與被害人姚某某(女,歿年 16 歲)發生性關係,因害怕姚某某告發,遂扼壓姚某某頸部致其機械性窒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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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官司,兩年換6部手機
據《京華時報》在案發第二日採訪昌平警方獲得的通報稱:據王某交代,19 日晚其因感情糾紛在教室內與被害人發生口角,後用胳膊勒住對方致其死亡。最初警方的屍檢鑒定,也並未認定強姦。
李潔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她需要重新鑒定。而此前,她對司法系統運行的流程毫無了解。她在北京預審總隊堵了一個月,最終,是在檢察院審查起訴階段,由北京檢察院一分院牽頭,李潔輾轉聯繫到湖北同濟法醫學司法鑒定中心、西南政法大學司法鑒定中心等地的多位專家,為女兒的屍體做了補充司法鑒定,最終確定了外傷系擊打造成,進而幫助一審認定了強姦的罪名。
在她的電腦里,存著他和大概40位新東方老師和學生的聊天記錄,裡面涉及到「你所了解的王哲和姚易是什麼關係?」、「王哲是個怎麼樣的人?」、「他跟誰來往比較密切」、「所謂屌絲小分隊的成員都有誰」……後來,她根據自己調查的結果甚至繪製了一張人物關係圖,提供給警方和檢方,請求其判斷是否還有同案犯。
李潔和姚易同學的聊天記錄。李潔供圖
此外由於女兒的手機當時被王哲拿走,輸錯密碼次數太多無法解鎖,也是李潔聯繫司法鑒定所恢復了部分軟體的通信記錄,還原了當晚的部分過程。
李潔已經習慣接聽電話時打開錄音。女兒出事後,李潔先後換了6部手機,只因為某位她現在已經記不住姓名的律師告訴她只有保存在手機內的原始素材才能用作法庭證據,轉存的不行。
女兒出事後,李潔為搜集保存證據先後換了6個手機。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李潔從未統計過兩年間,她為給女兒討個說法,究竟花了多少錢。東營正義之光律師事務所的楊棟樑律師告訴紅星新聞,保守估計,前前後後的投入應該超過300萬。
一審時,李潔請了兩位國內頂尖的刑辯律師擔任訴訟代理人,據說,律師費對普通人而言是「天文數字」。這在公訴案件中相當罕見。李潔不避諱談錢,但她反覆強調金錢並不能代表什麼,困難來自四面八方,挫折也無時不在。
事件剛發生時,有假記者找到她,說可以幫她曝光這件事,但要收錢。對方給出了1萬6千元的報價,說是會往30個網站上進行推廣,李潔付費後卻發現所謂30個網站,大多是網路論壇,而且幾乎沒有關注。
就在接受採訪時,一個人加了李潔的好友,聲稱是王哲的同學,有重要的線索要爆料。「王哲當時有拍小視頻發給朋友。」嚇得李潔一身冷汗,最後發現這個人不過是知道一些公開報道的名字,甚至都不知道王哲是化名。而這個人後來表示,自己的最終目的其實是想「借200塊錢給父母看病」,當然此話也未知真假。
李潔質問他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他很快刪了好友,銷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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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覺得她是一個撕裂的人」
李潔和女兒同學的聊天截圖顯示,她希望同學們能給她講一些「真實的情況」,包括各種人物之間的關係。然而假如有人覺得王哲和姚易的關係還不錯,她有時會回復「XXX道德敗壞了,這樣說謊……」「不說實話的人是很不聰明的……」
李潔和姚易同學的聊天記錄。李潔供圖
「你會覺得她是一個撕裂的人,」從一審就陪伴著她的律師楊棟樑說,「有時她是冷靜的,她會和你很冷靜地探討校園安全這些議題,說要避免校園悲劇再次發生;但有的時候她又是瘋狂的,一種復仇的瘋狂。」
徐浩楠對現場一個細節印象深刻。4月4日,姚易告別會前一天,徐浩楠當時從大學趕回東營幫忙,李潔罕見地對前來布置的花工發了脾氣。「現場花的質量不是很好,而且布置的時間也比預期要長,但李阿姨很明顯是有宣洩情緒的因素,到最後哭得癱坐在地上。」
由於還沒有給女兒選好墓地,李潔把女兒的骨灰暫時安置在家中,房子是女兒出事後她專門裝修的,姚易的屋子裡擺滿了她愛的鮮花和親友送她的禮物。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姚易生前愛花,李潔花了5萬5千塊錢,購買了大量的粉、白玫瑰。除了布置的花景外,她親手在地面灑滿了花瓣,現場一片花海。
姚易告別會現場。李潔供圖
但這份溫柔,並不能消解仇恨。對於犯罪嫌疑人王哲,二審開庭後,李潔接受紅星新聞採訪稱,「永遠不會原諒他,如果二審要改判,我只能接受死刑,否則我會以我自己的方式抗爭。」
具體什麼叫自己的方式,她不願多談,但這件事,旁人勸不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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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制、理性,她在竭力控制自己」
簡唯是上海一所高校的研究生,從一審開庭時便持續關注這個事。幾乎李潔每有一點進展,她都會整理並發布到網上,包括李潔和警方通了電話、或是網上發帖被刪這種瑣事。為此,她與李潔保持著至少每周通話一次的頻率,頻繁時甚至每天都會通話。
有時她會覺得李潔呈現的是一個完美受害者的形象——面對外界的時候,剋制、理性、儘可能保持著體面。但同時,這意味著壓抑自己,「你會感覺有時她在竭力的控制著自己,不讓本我那種恨意表現出來。」她說。
李潔在接聽新東方的電話,她已經習慣在通話時錄音。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簡唯也希望當法庭有結果的時候,李潔自己也能從這件事當中走出來。深夜她給李潔發簡訊:「我真心地不希望看到你後半輩子都耗費在這件事情上,我不希望看到你餘生只能靠懟新東方、屌絲小分隊才能活下去。」
李潔回復:「有可能結果不是你希望看到的,但是你還是這麼堅持下來了,很難能可貴。」
並沒有等到想要的回復,簡唯也不願刻薄地苛求。她反覆強調,她眼中的李潔並不是一個多麼灰暗的形象。促使她一直關注這件事的是一件小事:2017年5月,她所在的救助組織接手了一個離家出走少女的案子。少女離家前沒有帶手機,而且刪除了所有的通話記錄和聯繫方式,父母只能焦急地等待。
簡唯想到了李潔曾經恢復過姚易的通話記錄,於是聯繫了李潔。「之後我其實特別愧疚,想著李阿姨自己都忙成一鍋粥了,我怎麼還給人家添亂。」但沒想到李潔很快地回復了她,給她介紹了幾家司法鑒定所,以及她了解到的恢復的流程。末了,李潔還給她留言,「謝謝你們幫助我們這樣無助的媽媽。」
「我仍然能從這件事中感受到愛的力量。」簡唯說。
紅星新聞記者丨董冀寧 發自山東
編輯丨馮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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