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億煙民，可能逃不過肺癌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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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伍麗青

出品 | 網易浪潮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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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國家癌症中心發布了最新一期的癌症統計數據。在中國，平均每天有超過一萬人被診斷出惡性腫瘤。

其中，肺癌是當之無愧的癌症老大——它佔據了惡性腫瘤的20.55%，甩了第二名胃癌的10.79%一大截。平均每五個癌症患者里，就有一個需要和肺癌作鬥爭。而他們的未來並不樂觀：肺癌的死亡率也穩穩居於首位。

冬季已經過去，關於霧霾、空氣污染與健康關係的討論作為一個時令話題似乎也跟著告一段落了。但是肺癌尋找犧牲品的腳步並沒有停下。

2017年4月26日，山東青島，30歲的程序員為了照顧患肺癌晚期的母親，辭去了網路公司的工作，在自家樓下當起了環衛工 / 視覺中國

這種令人談之色變的恐怖疾病，是怎麼一步一步攀登到中國疾病譜的頂峰的？面對這種潛在的威脅，我們能做些什麼？

上升中的肺癌

肺癌在中國的發家只用了短短一代人的時間。

上世紀70年代中，全國腫瘤防治辦公室開展了第一次中國人群死因回顧調查，當時肺癌排在胃癌、食管癌、肝癌及宮頸癌後，居第五位，佔全部癌症死亡的7.43%。這個數字與當時其他國家的肺癌死亡率相比，處於較低的水平。

20年過去，到了90年代初，肺癌超過了肝癌和宮頸癌，一躍成了癌症第三；21世紀以來，肺癌的發病率和死亡率繼續顯著升高，2006年那年終於超越了胃癌，死亡率佔到了總癌症死亡數的22.69%，之後便霸榜至今。

2012年6月14日，安徽合肥。因為被告人身患肺癌，法官們來到被告人家裡開庭審理案件 / 視覺中國

有學者分析，中國的肺癌模式已經進入「轉型」階段，患病率已經追上甚至開始超越發達國家的水平，這當然不是什麼令人鼓舞的好消息。

根據2008年的數據，在我們這顆星球上，較發達家地區的肺癌患病率大約是較落後國家的2倍左右。這種差距，部分是醫療診斷水平提高、老齡化和預期壽命延長帶來的：在非洲某些最落後的國家裡，肺癌的發病率不足歐美髮達國家的二十分之一，這顯然不是因為他們身體更加健康，主要原因是因為大部分人壓根就活不到肺癌的高發年齡。

肺癌發病率有滯後性。如今，歐美等發達國家的肺癌患病率已經開始下降，以美國為例，從2006年到2010年，男性肺癌的發病率每年下降1.9%，女性每年下降1.2%，而中國還在山腰鍥而不捨地往上爬著。

2012年6月14日，重慶，12歲的兒子確診白血病後，患肺癌的父親就放棄了治療，日夜照顧他 / 視覺中國

如今，中國每年有新發肺癌患者78萬人，一萬個人里，平均每年會出現四五個肺癌病例；而且，這個數字每年都會上升，在可預見的未來里，沒有放緩的趨勢。

說了那麼多，到底哪些人是肺癌的高危人群呢？

回顧歷年的流行病學數據，我們可以簡單勾勒出一個典型肺癌患者的形象：生活在城市地區的、有家族肺癌病史的老年男性。

城市居民的肺癌患病率一直高於農村居民，而且城市越大，死亡率就越高；有學者分析了各個市縣的腫瘤登記資料，發現全中國肺癌發病率和死亡率最高的，是上海。當然，大城市並非吃人的魔窟，城市的患病率高，是因為城市的老年人相對來說更多。另外，家族中曾經出現過肺癌患者的人，患病概率是其他人的1.88倍。

2017年3月6日，重慶，84歲罹患肺癌晚期的孤寡老人 / 視覺中國

不過，在過去的十幾年裡，由於農村居民及女性的肺癌患病率相對而言增加的幅度更大，因此這種城鄉差距和性別差距正在縮小。

2013年11月，江蘇腫瘤醫院收治了一名特殊的肺癌患者，她是一位只有八歲的小女孩。這則新聞曾經引起不少人的恐慌，但畢竟只是極為罕見的個例。不管是在哪個地區，45歲以下的人患上肺癌的概率相對都是比較低的，但一旦過了45歲生日，之後的患病率就急劇增加，到80多歲時達到高峰。

儘管中國日漸增加的肺癌病例有部分也可以用老齡化和醫療水平的進步來解釋，但我們不能僅僅關注這些聽起來比較體面的理由，它們也不是肺癌不斷湧現的主要原因。

最重要的危險事件，發生在每次呼吸之中。吸煙和環境污染，才是肺癌的主要原因。

真的別吸煙了

「吸煙有害健康」這句話人人都知道，但吸煙的害處到底有多大，很多人並不知道。煙草燃燒後將會形成各種致癌的芳香族多環化合物，這些致癌物會隨著焦油煙霧的吸入沉積在呼吸道的粘膜里。

在它們日復一日的刺激下，粘膜細胞努力增生試圖抵擋住這些惡劣的環境，但增生過了頭，就可能惡變成了腫瘤。事實上，這些有毒煙霧在人體橫衝直撞，還會提高口腔癌和喉癌的可能，可以說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

就全球範圍而言，煙草要對80%的男性肺癌患者負責，吸煙者因肺癌死亡的概率是不吸煙者的6-10倍。

肺癌高發區的研究發現，從接觸致癌因素到形成腫瘤平均需要二三十年的時間。如果我們將煙草消耗的變化量和肺癌的患病率畫在同一幅圖上，會發現，肺癌幾乎就是煙草消費亦步亦趨的小跟班。

2013年6月3日，杭州，儘管全車禁煙，但依然有不少犯煙癮的人鋌而走險 / 視覺中國

在歐美等發達國家，煙草流行於上世紀中葉並達到頂峰，後來吸煙率逐漸下降，二三十年後，肺癌的發病呈現了相似的流行趨勢。歐美女性的吸煙潮流落後男性，因此，在男性的肺癌發生率開始下降的時候，女性的肺癌率還在上升。

90年代初，中科院與牛津大學曾經聯合進行過一項大樣本人群調查，結果顯示，12%的成年男性的死亡可以歸咎於吸煙這種行為，其中45%的人死於慢性肺部疾病，15%的人直接死於肺癌。

這項研究還預測道，假如中國的吸煙狀況沒有改善，那麼到了2050年，將有1億中老年男性因為吸煙而死亡。算算年份，這些未來的犧牲品基本上來自如今年輕力壯的我們這一代。

2017年8月4日，湖北武漢，街頭賣藝的祖孫三代。爺爺煙癮很大，一天要抽兩包煙，兩年前因為痰中帶血確診肺癌 / 視覺中國

2004年，哥本哈根的科學家公布了丹麥一項最長隨訪時間達31年、涵蓋近兩萬吸煙者的研究。很多老煙槍都有「越吸煙越健康」或者「戒煙沒什麼用我就繼續吸吧」的歪理，而這項研究的目的，正是研究人們在戒煙或是減少吸煙量後，肺癌患病率的變化。

結果發現，即使是那些每天吸煙20支以上的人，只要肯將吸煙量削減50%以上，那麼最終罹患肺癌的概率就可以降低25%。假如能夠狠心完全戒掉煙草，那麼患肺癌的概率將比那些依然每天20支煙的人低83%。

最重要的是，戒煙這件事，永遠都不會晚。即使是50歲以上的中老年人，只要肯戒煙，日後肺癌找上門的機會也會減少。據2015年的一項研究估計，假如全國的煙民能夠放下打火機立地成佛，戒掉抽煙這個習慣，那麼二三十年後，肺癌的發病率能夠削減68%以上。

可惜的是，戒煙並非一件簡單的事。在中國，健康考慮是吸煙者選擇戒煙的主要原因，但根據2016年中南大學的調查，即使是健康知識最豐富的醫生群體，戒煙率也只有可憐的8.8%。這些煙民醫生人均每天吸煙11.85支，想要指望他們勸普通人戒煙，實在是沒什麼說服力。

2010年全球成人煙草調查顯示，與1996年和2002年相比，中國男性的吸煙率依然居高不下。如今我們擁有吸煙者有三億多位，幾乎是全球吸煙者的三分之一，而加上二手煙的話，將有5億以上的人暴露在煙草的環境中。

而更令人擔憂的是，在中國，未成年的數量和比例還在不斷增加。

在中國，第一次吸煙的平均年齡，從1984年的22歲，下降到1996年的19歲，終於在2002年跌破了18歲的底線。如今，我們有1500萬年齡介乎13到18歲之間的青少年「經常吸煙」，有4000萬的青少年「偶爾吸煙」。

2015年3月26日，陝西西安，中學門外的商店銷售一種電子煙，半小時內有10名男生購買 / 視覺中國

這些早早就開始騰雲駕霧的孩子們，有多少人知道，越早接觸煙草，罹患肺癌的可能性就越大呢？

現在大家都很在意空氣質量問題了，但是如果一邊緊閉門窗開著空氣凈化器想著要預防肺癌，一邊抽空溜到密閉的廁所里，給自己深深吸上滿肺的致癌化合物，這真的有點白費勁。沒吸煙的人，為了健康，不要去嘗試，已經吸煙的，為了健康，趕緊戒煙。

陰霾與負擔

吸煙是肺癌發生的主要元兇，而除了吸煙以外，環境污染，比如大氣污染、室內污染（包括煤煙、烹飪油煙等）也是引起肺癌的重要原因。

2018年3月30日，長春市出現重度污染天氣 / 視覺中國

2015年，國家癌症中心收集了1990年到2009年的社區肺癌發生率，並分析了肺癌與空氣質量（主要是PM2.5）之間的關係。結果發現，PM2.5的數值每上升10μg/m3，男性肺癌的發生率就要提高5.5%，而對環境刺激較為敏感的女性，空氣污染每嚴重一點，她們的肺癌發生率會提高14.9%。

雲南省的宣威地區是世界肺癌的高發地區之一，這個地區的女性肺癌死亡率居於世界首位，2003年的數據顯示，某村的肺癌死亡率甚至達到了驚人的0.4%，意味著每年、每250人里，就有一人死於肺癌。

背後的原因簡單到令人痛心：這個地區遍布煤礦、煤窟，居民常以高污染的低價煤為燃料，而當地的傳統爐灶不設排氣口，直接將廢氣排放在室內。加上通風條件不佳，這裡的居民等於整天被包裹在有毒的煤煙里。

2010年6月20日，雲南宣威，墳山上又新添了幾座新墳，他們中的大部分都死於肺癌 / 視覺中國

肺癌對女性，尤其是不吸煙的中國女性，總有一種專挑軟柿子捏的感覺。2017年，四川大學的一項薈萃分析發現，在中國，經常下廚女性的肺癌發生率是不愛做飯的同齡女性的1.98倍，而那些經常下廚的男性呢？他們的肺癌發生率只有不做飯男性的1.15倍。

雖然中國女性的吸煙率遠遠不如發達國家，但由於她們對廚房的奉獻時間太長、中式烹飪油煙過大，因此，中國女性的肺癌患病率反倒超過了不少發達國家。

2013年10月16日，北京，一輛銷售雞蛋灌餅的早餐車內飄散出大量濃煙。油炸、炒菜時，PM2.5迅速飆升8倍到近20倍，達到嚴重污染水平 / 視覺中國

血淋淋的現實是，超過80%的人在確診的時候，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機會。以安徽省為例，2015年的調查顯示，肺癌病人首次出現不舒服、到真正就醫的時間間隔平均有45.2天，對於惡性腫瘤來說，這一個半月的時間可能都足以讓腫瘤往遠處轉移了。

每個人都有諱疾忌醫或是心存僥倖的時候。但對於肺癌患者來說，拖延太久，真的會送命。肺癌診斷的早晚直接決定了患者的生存時間，然而，三分之二以上的患者在確診的時候已經屬於晚期，總體的五年生存率只有12%左右。

診斷出了肺癌，患者能怎麼辦？直到現在，總被人詬病「只知道切」的外科手術依然是最有效的治療手段，但即便病情尚早、還有機會接受手術，早期肺癌患者的五年生存率也只有54%，而那些未經積極治療的患者，五年的生存率更是只有6%。

2018年3月20日，西安，進城種菜的68歲的劉大媽和丈夫。2008年，劉大媽診斷出肺癌，手術十年後的現在身體非常健康 / 視覺中國

近年來，肺癌治療上還有了靶向治療的重大突破。靶向治療的原理是只精確地作用於腫瘤細胞，而不干涉正常細胞，所以它效果好，而且不像化療放療那樣有嚴重的副作用；然而，靶向治療也有著致命的缺點：價格昂貴，而且它只對30~50%左右的患者有效。

如果患者恰好攜帶有特定的某種基因突變，那麼靶向治療的療效會很顯著，即使是在晚期的肺癌患者身上，也可能會有妙手回春的效果。

然而，話雖如此，但人們不能總是指望在最後關頭會有奇蹟出現。況且，靶向治療目前只能看作是一個能夠續命幾年的抽獎，因為腫瘤細胞可能會產生耐藥性，因此，即使是中獎的幸運兒，也不見得就能夠戰勝肺癌。

試著想像一下，二三十年後，有數以百萬計的肺癌患者躺在病床上痛苦地喘息著。當自如的呼吸成為了一種奢望時，一定有人渴望能夠回到過去，改寫自己的命運。他們的過去就是我們的現在，從現在開始，對自己的肺好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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