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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母親對兒子的慢性謀殺

大學時候,我遇到了一位完美戀人。十七年後,我收到了他的死訊,謀殺者是他的母親。

「你知道嗎?那個人死了。」幾周前的一個晚上,我剛要關機睡覺,大學閨蜜小寒發微信給我。

「誰死了?這麼晚了,別發這種微信嚇我。」我回她。

可能覺得打字來得太慢,小寒直接語音給我:「那個誰,梁子,你大學時的戀人啊,你不會忘了吧?他死了,自殺的。我聽咱們同學說的,梁子之後結了兩次婚……」小寒一直在說,我只覺得聲音越來越遠,直到完全聽不見。

關了手機,躺在床上,那個叫梁子的人的形象一點點浮上腦海:中等身高,身材瘦削,臉色有點蒼白,鼻樑總架著一副眼鏡。無論多少個人跟他在一起,他都會讓每個人感受到來自他的關注。

他是大我一屆的學長,認識他是在校園辯論賽上,我是那場辯論賽的主持人,他是歷史系參賽選手。比賽的時候,梁子雙眼熠熠,再饒舌的引用,從他嘴裡說出都如山泉水般流淌自如,他的思維跳躍靈活,卻縝密到無可挑剔。全場近千名觀眾都被他儒雅大氣的辯論颱風吸引,掌聲一陣接著一陣。

那之後,每天我去熱水房打水,都能與他「偶遇」。書桌里總會出其不意地出現巧克力、小點心,心愛的書本中有時會夾著一支帶有典雅圖案的鋼筆,一封折成紙鶴形狀的信,或者一盤我愛聽的磁帶。

梁子的貼心和精緻俘獲了年少的我。我生病打點滴,梁子不離左右相陪,甚至推掉了校領導的宴請,只一句:「我女朋友病了,我陪陪她,她心裡會好受些。」這樣,梁子成了校園裡有名的「情聖」。

每年春天來臨的時候,我和梁子手牽著手,走在杏花鋪就的林蔭小路上。他曾經對我說:「我們會一生一世的。」當時的我也執著地相信。

如果不是小寒的一通微信,我竟不覺自己和這個本打算一生一世的人,已有17年不通音訊。如今,真正是老死不相往來了。

我對梁子的記憶停滯在畢業季。那天我和同學們吃散夥飯,喝了酒。酒的味道不好,苦、澀、辣,喝完像腳踩在棉花上一樣綿軟無力。閨蜜過來扶住我,說:「有我們在,別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只有她們知道,在我的衣兜里,放著一封決定我命運走向的信——

「馬上畢業了,還沒找到工作,你和我兒子的差距很大。他要上研二了,以後肯定要去大學教書,當教授的。你呢?是去你們的鄉鎮還是小縣城?雖然你們已經定了婚期,這個東西可以不算數的,希望你能好自為之,具體怎麼做,該不會用我教你吧。」這是准婆婆手寫給我的信,電視劇一樣的情節。

劇照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准婆婆,我叫她張阿姨,這段感情一直都是一段「三人游」。

在收到信的半年前,春節前夕,她不顧我和梁子的勸阻,帶著大包小包的見面禮要去見我爸媽。東西很多,梁子想幫忙提重的,她說什麼也不讓。

「你那是讀書人的胳膊和手,沒有力氣,不像我,農活做得多了,提多重的東西都不嫌累的。」

梁子伸出去的手懸在了半空,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像個孩子樣的乖乖跟在她的身後。

大人們相談甚歡,我和梁子在一旁聽著他們在給我們規劃未來,說:「以後呢,梁子畢業就在大學教書,當教授,你家水兒(我的小名)就跟著梁子到他的城市去,找個工作,生兩個孩子。我和梁子他爸也過去,幫他們帶帶孩子,讓梁子能安心工作。」

我媽在旁邊應承著,說聽他們年輕人自己的安排。

張阿姨有點不高興:「那哪行呢,我為了把梁子供上大學,再讀研究生,花費了多少心血你是不知道,這孩子要是不聽我的,我可受不了。我要是看不到他,心裡總也不踏實。我為了他,吃苦受累的,他要是不領情,我都不如直接去死好受呢。」說到這裡,她的眼裡閃動著淚花。

梁子家在東北農村,父母都是農民,結婚沒幾年他爸爸就外出打工,也不怎麼寄錢回家。梁子他媽便一個人扛下了家裡的責任,並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梁子的身上。

她長年一件新衣服都捨不得買,生了病也硬扛著不去醫院,為了給梁子賺學費,精瘦的她還去路邊做過綠化栽樹,這些原本都是男人乾的活計。

這些話我不是第一次聽到,張阿姨有給梁子寫信的習慣,一兩周一封,上面大多是訴說自己的苦衷,希望兒子爭氣。梁子就聽著這些長大。

我看了梁子一眼,他有幾分局促地坐在椅子里,雙手交疊著放在腿上,目光始終沒有離開他媽。阿姨眼裡閃起淚花的那一刻,他下意識地從口袋裡掏紙巾,抽出一張,緊緊地握在了手裡,環視了一下屋子裡坐著的幾個人,終於在媽媽眼淚滴下來前,起身遞了上去。

而他再次坐回到椅子里的時候,頭稍微低垂著,滿臉都寫著愧疚和不安,與辯論場上那個英姿勃發的少年,判若兩人。

見此情形,我媽趕緊打圓場,笑著說:「親家,沒那麼嚴重的,讓孩子們都聽你的安排就是了。只要他們好,咱們當老人的就開心。」

阿姨轉頭看看椅子上坐著的梁子,眉頭越來越舒展,最後鄭重地說:「我兒子就是我的驕傲。」

梁子確實很出色,1999年7月,他順利地考取了著名大學的研究生,讀的是西方哲學史專業。當時,全國一共100多人報名,考取的只有3個,而他總成績排在第一名。

開學臨近,張阿姨開始給梁子收拾行李,我也在。她忽然讓梁子把身上穿的外套換下來,叫我把衣服洗了。梁子忙說他自己洗,聽到這話他媽媽有幾分不悅,但還是帶著笑說:「這就心疼你未來媳婦了?」

梁子看了看媽媽,又看了看我,脫掉了外衣,塞在我手裡,說了句:「水兒,辛苦你了。」

我心裡極其不情願。雖然和梁子戀愛已經有一年半,感情一直很好,但在他家裡按照他媽媽的安排給他洗衣服,感覺怪怪的,況且那幾天生理期也不想沾涼水。

我把衣服泡在水盆里,伸手去洗的那一刻,梁子把手先伸進水盆,搓洗起來。剛洗沒三分鐘,他媽媽就在屋裡喊:「梁子,你過來,要開學了,我再叮囑你幾句。」

「我媽叫我了,我得過去聽她囑咐,太慢的話,她會生氣的。」梁子邊說邊拽毛巾擦手,急忙去房間里聽他媽媽的叮囑。

我只好默默把衣服洗完,晾好衣服,阿姨把我也叫過去聽著。

她對梁子千般叮囑:「不能光顧著談戀愛,前程要緊,念了研究生,要更加努力地學習。還有,多跟導師和同學接觸,沒事時打打麻將,增進感情,常回家看看,多往家裡打電話,寫信。別老讓我惦記著。」

梁子聽得特別專註,一一答應,並回應著:「媽不用太惦記,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倒是你,身體不好,要記得按時吃藥,別太累了。有事給我打電話,寫信都成。也可以給水兒打電話寫信,她會像我一樣照顧您的。」

那時候我們感情還好,可以覆蓋一切的問題。九月的陽光照在我臉上,感覺每一根睫毛都是溫暖的。

剛在一起的大三寒假,阿姨要求梁子接我去家裡過年。我捨不得讓梁子為難,便去了。那次,我終於見到了長年打工在外的梁子爸爸,我稱呼他叔叔。

正月初二那天,張阿姨和叔叔去走親戚,剩下我和梁子在家。臨走前,她像囑咐小孩子一樣和梁子說,不要光看電視吃零食聊天,要抓緊一切時間學習。梁子頻頻點頭。

天近黃昏,阿姨從外面回來,臉色很不好看。十幾分鐘後,叔叔進了屋子。我在最裡面的屋子看書,忽然聽到砰地一聲巨響,嚇得眼淚差點掉下來。

我起身要出去看發生了什麼事情,梁子按住我的肩膀,示意我坐在椅子上別動,也不要說話。

我瞥見叔叔一動不動地站在屋子中央,眉頭緊縮著,鼻翼在動,節奏比平常快了幾倍,緊咬著下唇,我聽得到他急促的呼吸聲。張阿姨一直尖聲地叫罵著。幾分鐘後,叔叔背著行李走了。

梁子沒去勸阻他爸,而是以最快的速度衝到房間里安撫媽媽。我躲在屋子裡,聽到隔壁房內先是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然後是梁子的勸慰聲,最後哭聲變小,直至沒有。

又隔了大約半個小時,梁子才返回我所在的房間,看見我驚嚇過度和滿臉疑惑的樣子,便拉著我的手,解釋他爸媽的情況:「我爸患有間歇性的精神分裂,應該是去親戚家受了什麼刺激。我媽特別不容易,所以她說的話,我不能反駁,我不能再讓她有一點點傷心了。」

劇照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梁子說的話,很快被驗證。

初五,我接到姑姑打來的電話,奶奶突然去世。我一邊哭一邊收拾東西,阿姨讓梁子送我回去,還叮囑他多帶三本書,空下來就看一看,初七早上再坐最早班車回去。

那是我第一次經歷親人去世,痛苦難當,所以初七早上,我央求梁子多陪我幾天。但梁子看了看我,愛憐地摸摸我的臉頰,搖搖頭說:「真的不行啊,媽都告訴我了,必須坐初七的早車回去。水兒你不知道,她的話,對我來說,就是聖旨一樣的。我要是不回去,她就會特別傷心,還會胡思亂想,以為我出了什麼狀況。讓她傷一點心,我的良心都會受到譴責,我必須走。」說這些話時,我覺得他的眼神很冷。

其實什麼事情不是這樣呢?第一次去梁子家,事情就不太對勁了。

大三國慶放假前,我正準備回家,梁子來找我,說他媽媽希望我能去他家裡過節。我很不情願,因為學校離家遠,每年也只有寒暑假和十一假期能回去。但當我一轉頭,看見梁子手裡緊緊地捏著信,心就軟了下來。

到了梁子家,稍事休息,張阿姨說要出去打麻將,要我陪她一起去,讓梁子在家安心複習功課。我想陪著梁子,拒絕了她。阿姨微微蹙眉,回頭叮囑梁子,說她出去大約兩個小時,讓他安心看書,她回來時怎麼也得看完100頁。

他媽媽剛走,我就拉著梁子陪我聊天。梁子搖了搖頭說:「不行啊,我媽要是看見我沒看書,心情就會很糟糕的,不能惹她生氣。」

也罷,畢竟考研是正事,我們兩就各自拿起一本書看起來。偶爾說幾句話。

沒想到,正當我們聊「閑話」的時候,他媽媽突然出現在了窗戶底下,輕咳兩聲,指責梁子到:「這麼半天都沒看書吧,光顧著聊天了,你是不是不想考研了?」嚇得梁子一驚,趕快拿起書本,念念有詞地讀起來。

我感覺是自己把梁子帶壞了,跑到廚房和阿姨做晚飯。張阿姨語重心長地說:「水兒你別多心,我就想督促他考研成功,我這一輩子心血都在他身上了,他要是不爭氣,我活著就沒有奔頭兒。」

我當時沒有覺得哪裡不對,趕忙應她:「阿姨你做得對,梁子就應該好好讀書,以後我和你一起監督他。」

第二天早起,我發現枕頭底下有一封信,大致內容是:「親愛的水兒,你漂亮,又溫柔善良,你和梁子感情又那麼好。阿姨羨慕你們。我和梁子他爸,是刀槍劍戟打著過來的,我也習慣了。現在梁子長大了,我有事就和他商量,這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我們母子關係特別好,誰也代替不了我們母子之間的感情……我為梁子找到你這樣的女友感到欣慰。」

張阿姨居然在晚上給我寫了信,當時的我除了對這種交流方式有點意外,其餘均未多想,那是我被愛情沖昏頭腦的時期。當時的信,我只讀出了一位媽媽的艱辛,忽略了那句誰也替代不了的母子關係。

畢業那年的七月,揣著退婚信的我不知道人生該何去何從。

恰逢此時,梁子打電話說讓我過去找他,在一家小吃店裡,梁子輕聲對我說:「水兒你也許不知道,我小的時候,我媽自殺過好幾次,都被人發現才沒有成功。她是為了我,才一直活到了現在的。所以呢,無論說話還是做事一定不要掃她的興。」

「你好幾次都當著她的面,說結婚後不讓我打麻將,她特別不高興,覺得你現在就在管著我;還有以前給我洗衣服,你看起來那麼不情願,她也特別惱火,還有……」

想著那封信,再聽著梁子如今說的這番話,我突然一陣惱怒。幾乎是喊著說;「你媽說,你媽說,你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嗎?你媽不容易,就得讓別人事事都聽她的嗎?」

梁子彷彿被我嚇到,囁嚅著:「水兒,你別生氣。請你一定要理解,一個當兒子的人,有多不容易。你作為我未來的妻子,怎麼就不能多理解,多包容。」話說道最後,囁嚅居然變成了強硬。

劇照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我再也不想聽下去,頭也不回地走出小吃店,梁子在後面跟著,一路沉默。

經過一段沒有路燈的偏僻處時,突然聽到一陣特別急促的跑步聲,本以為是誰有什麼急事,正這樣想著,我被猛推了一把,梁子幾乎和我在同一時間被推倒。

「把錢拿出來。」來人低喝。

我主動把錢都掏出來,跟劫匪說:「不要動我,只要不傷害我們,所有的錢都給你們,我們一分不留。」這時我看見,一道寒氣逼人的光晃在梁子的腰間,我的腰間也被冰涼的東西抵住了,我沒敢回頭去看,怕激怒劫匪。

兩個劫匪把我和梁子的衣兜翻了個遍,掏出了所有的錢後,跑掉了。

我癱軟在地上,好半天沒緩過神兒來,我拉起梁子向最近的的電話亭跑去,報警。

在等候警察到來的過程中,梁子驚魂未定,拉著我的手說:「剛才真是太驚險了,想想都後怕,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我媽怎麼能受得了。」

我的眼淚刷一下流下來,要知道,遭遇劫匪的那一刻,我心裡想的是:「梁子你一定要平安無事。」

多少天來不知道怎麼回應張阿姨的問題,終於找到了答案。

「我們分手吧。」

「你說什麼呢,傻瓜,不許說這種傻話。」

我再也說不出一句話,第二天早早買了車票,在心底從此和這個人決絕。回到家的第五天,我跟爸媽簡單說了情況,收拾好行李來到我現在居住的城市。之後,工作,戀愛,嫁人,生女。期間,不論梁子以任何一種方式聯繫我,我都堅決避開。

17年後,聽到小寒跟我說的消息,無異於一聲驚雷。隔了大約一周,她又打電話跟我細說了梁子這些年的經歷。

梁子碩士研究生畢業後,在華東一所大學任教,上進出色,人緣又好,沒幾年就評上了副教授,又把他媽媽接去同住,一切都很順遂。

唯一不如意的是婚姻一直沒有著落,他媽媽給他定了找妻子的標準:要會洗衣做飯收拾家務,照顧梁子的事業,而且不能忤逆她老人家的意願。

第一次婚姻,結婚一年多,張阿姨因為受不了兒媳婦在兒子面前撒嬌賣萌的樣子,她絕食三天三夜,讓梁子把婚離了。梁子心疼他媽,最終離了。

又隔了幾年,梁子心懷恐懼走入第二次婚姻。沒多久,第二任妻子就開始頂撞張阿姨,說梁子的第一次婚姻就是被張阿姨拆散的,梁子早晚會毀在她手裡。張阿姨哭得昏天黑地,跟梁子傾訴了兩天,最後,讓梁子做一個選擇。

梁子跟他媽說放心,肯定會離婚的。

幾個星期後,梁子離婚,就在離婚那天晚上,梁子自殺了,在自己的卧室,一瓶安眠藥,結束了生命。

遺書上寫著:「媽,謝謝這麼多年,你這麼辛苦的付出,我太累了,先走一步。我們另一個世界,再見。兒子不孝,不能為您養老送終,您老自己多保重。」

*為保護隱私,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END-

作者蘇西,普通話培訓師

編輯 | 馬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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