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之島》，一張電影票能看一場日本傳統藝術展
如果說《頭號玩家》是斯皮爾伯格將遊戲、電影、音樂、歌劇、漫畫各類元素完美融合在一起，順勢夾帶寫給游日漫二次元的小情書，那麼《犬之島》真是一場由韋斯·安德森和其藝術團隊打造的大型日本傳統藝術展。
韋斯·安德森的上一部定格動畫還是2009年的《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但早在那時，安德森就頓生了拍一部關於狗的電影的念頭。似乎後期的精彩作品都在為其做鋪墊：《月升王國》《布達佩斯大飯店》中對稱如同加了經緯刻度線一般的畫面，一絲不苟的配色和從容不迫的細節營造和敘述方式，獨具個人特色。
《月升王國》也是關於小島的故事，眾星雲集，圖中三位參與了《犬之島》配音
這讓韋斯·安德森成為了各路文青擁躉的對象，上海國際電影節、北影節這兩年相繼展映了他的近期代表作《布達佩斯大飯店》，開票即秒殺，朋友圈拉出的諸如「再愛韋斯·安德森一百年」「了不起的韋斯·安德烈」的告白標語夠寫滿一牆，充斥在電影畫面中的各種聲色細節一直是為人稱道的地方。
《犬之島》中出現了《布達佩斯大飯店》的經典藍粉色調
《布達佩斯大飯店》是精緻頂峰，而這部《犬之島》雖然是定格動畫，但對比《大飯店》畫面上毫不遜色，為我們構建了一個半虛構、傳統又極富未來感的霓虹藝術世界。開篇的日本太鼓打擊自不用說，充斥著浮世繪、溫泉、壽司拉麵、櫻花、俳句、相撲等日本傳統文化符號，還有更為深邃的對黑澤明的崇拜表達，都在這部《犬之島》里一一體現。
歷史的塵埃
《犬之島》的故事發生在未來日本的某個城市——Megasaki，這個名字化用了日本長崎島Negasaki，長崎市是日本鎖國時代少數對外開放的港口之一，日本的傳統文化，尤其是浮世繪繪畫風格也是從此走向的西方世界。
眾所周知，長崎遭受了一次巨大毀滅。1945年8月9日上午11時02分，繼襲擊廣島之後，美軍對日本實施第二次原子彈襲擊。由「小男孩」墜機升騰起的「蘑菇雲」，就是對此歷史事件的隱喻，需要區別的是，當時投向廣島的原子彈名為「小男孩」，而投向長崎的那顆叫「胖子」。
而「Mega」來源於巨型城市區（The Mega-City Region）這個概念，於1999年由P·Hall提出，是中心大城市向新的或臨近的較小城市極度擴散後所形成的，是21世紀初正在出現的新城市模式，與電影中的城市概念如出一轍。
語言的奧義
韋斯·安德森的文字遊戲不僅僅如此，比如《犬之島》的英譯名Isle of Dogs，雖然是狗的流放島，讀起來卻像是「I love dogs」。主人公中孝在垃圾島上遇到的五隻主角狗狗分別是「老闆」「首領」「公爵」「君主」和「國王」，雖然都是英文，卻讓人想起了德川幕府當時的等級制度——把全國所有人分為士、農、工、商等不同的身份等級,不同等級在社會中的地位不同。
提個醒，電影中相當一部分日語台詞的部分，是沒有中文或者英文字幕的，只有在市長講話等場合用同聲翻譯，是導演故意為之，為的就是讓觀眾的注意力看著銀幕中的角色，沉浸於他們的語言環境中，集中在視覺上讀出故事，韋斯·安德森真正讓觀眾進入了狗狗視角。
利用英語和日語的區分，表現出一種語言/溝通的障礙，好比觀眾站在狗狗的角度，也是聽不懂對方角色的話，但僅僅通過肢體和眼眶中的淚水，心底的感動和同情就被喚起了，這是影片最偉大的處理。語言不通的設定，本片編劇之一羅曼·科波拉曾經參與制作的《迷失東京》中也曾出現過。兩位主演斯嘉麗·約翰遜，比爾·莫瑞也在《犬之島》中再度合作。
裝飾的建築
在這個虛構的世界中，日本的標誌性建築無處不在。市長宅邸、神社以及它的附屬建築鳥居，鮮艷的正紅色十分耀眼，十分有日式傳統建築的風格。這裡雖然建立在想像之上，卻在細節之中處處尋得到現實的影子，實在是令人玩味。
日本建築擁有久遠的歷史，最早在6世紀受到中國建築的影響，佛教在傳入日本時同時帶入了中國隋唐的建築技術與風格，大量興建佛寺和宮殿，隨後發展出獨特風格。自16世紀起，府邸和城樓取代佛寺成為主要建築活動，城堡在江戶時代已演變為地方的政治與經濟中心，各大城市的富有人家也開始興建不同規模與風格的府邸。
長崎的江戶時代城堡——島原城
影片中在未來時代背景下，依舊大量使用傳統的日本建築特色還有內飾，例如半透明的隔牆和多面板裝飾融合屏風，將圖像和前景的幾何構件展平。燈籠上的書法，商店招牌和橫幅也充滿裝飾性。
建築以外，你還能在場景變換中，看到日式庭院獨特的風格。其最大的特徵枯山水，也在影片中能看到。所謂枯山水，就是乾枯的山與水，細沙碎石鋪地，再加上一些疊放有致的石組所構成的縮微式園林景觀，偶爾也包含苔蘚、草坪或其他自然元素，為求靜止，所以幾乎不使用開花植物，這些不變的元素被認為具有使人寧靜的效果。其中的「水」通常由砂石表現，而「山」通常用石塊表現。有時也會在沙子的表面畫上紋路來表現水的流動。
虛浮的世界繪畫
畫面上，你能感受到濃厚的浮世繪風格。所謂浮世繪，字面的意思就是「虛浮的世界繪畫」，是日本的一種繪畫藝術形式，起源於17世紀，主要描繪人們日常生活、風景、和戲劇。浮世繪常被認為專指彩色印刷的木版畫（日語稱為錦繪），但事實上也有手繪的作品。
電視宣傳片中，將狗以浮世繪中相撲力士形象出現，安導甚至請來了牆畫師Marlowe Hermanovski描繪了巨幅的浮世繪風格作品，雖然在電影中只出現了8秒不到的時間，但這幅作品耗費了幾個月的時間。
韋斯·安德森可不是第一個嘗試浮世繪風格的藝術家，100多年前，梵高可能是著名畫家中受浮世繪影響最深的人。梵高也臨摹過多幅浮世繪，並將浮世繪的元素融入他之後的作品中，例如名作《星夜》中的渦捲圖案即被認為參考了葛飾北齋的《神奈川衝浪里》。
梵高（Van Gogh）所繪的《唐基老爹》中有許多浮世繪畫作，1887年
無獨有偶，在音樂方面，古典音樂的印象派作曲家克勞德·德彪西亦受到《神奈川衝浪里》的啟發，創作了交響詩《海》。浮世繪的藝術風格讓當時的歐洲社會颳起了和風熱潮，也對19世紀末興起的新藝術運動也多有啟迪。
葛飾北齋的《神奈川衝浪里》與《犬之島》劇照
顯然，這幅最廣為人知的浮世繪《神奈川衝浪里》 在片中反覆出現，原畫描繪了驚濤巨浪掀卷著漁船，船工們為了生存而努力抗爭的圖像。畫中在船上的人換成了狗狗，而片中不斷出現的類富士山造型，則和葛飾北齋的另一幅作品《凱風快晴》神似。
葛飾北齋的《凱風快晴》與《犬之島》劇照
拍攝本片之前，安德森多次前往倫敦維多利亞和艾伯特博物館廣泛收藏，結果他搜羅到一大批木刻版畫圖像及故事板藝術家，再潛移默化地將日本的民俗風格融進定格動畫的實體手工風格裡面。當時安導給到動畫剪輯師愛德華·博奇手上的參考就是——日本版畫和狗的圖片、以及一座位於日本的狗雕像（忠犬八公）的圖片，還有一個視頻，裡面是三名鼓手猛烈地敲擊太鼓，鼓點節奏烘託了氛圍。
位於東京澀谷車站的忠犬八公雕像
舞台的樂與魂
《犬之島》開篇演奏，氣勢十足，日本傳統樂器太鼓是重複出現的形象，配樂也採取了大量太鼓的元素。配樂作者Alexandre Desplat為法國才華橫溢的音樂家，為很多影視作品做過配樂，包括《色戒》《面紗》《國王的演講》等，憑藉《布達佩斯大飯店》獲得第87屆奧斯卡最佳配樂。是的，這是他與韋斯·安德森的二度合作。
在日本文化中，太鼓與社會的發展息息相關，古代日本人用太鼓的目的是為驅趕病魔。同樣太鼓也被做為迎神之用，不論是宮廷、戰爭、歌舞能劇中都有太鼓的影子。《犬之島》中也出現了能劇這種日本傳統古典舞台劇的場景，你可以注意到，演員是帶著面具表演的。
面具是能戲演員之魂，平時不能隨意給別人觸碰或看到，戴面具的時候，表演者會小心翼翼地從木盒中取出面具，兩手捏著面具的兩側，把面具的正面對著自己的臉，說：「我要演你了。」這是千百年來的傳統，每個能劇表演者表演前都會這樣做。說完，就小心翼翼地把面具反過來戴好。能戲從根本上講是一種象徵的舞台藝術，其重要性在於稀有的美學氛圍裡面的儀式和暗示。
給黑澤明的情書
Kanbei & Katsushiro ~ Kikuchiy
七人の侍
早坂文雄
00:00/03:43
Kanbei & Katsushiro - Kikuchiyo"s Mambo
Isle Of Dogs (Original Soundtrack)
Toho Symphony Orchestra
00:00/00:52
最激情的一段配樂，出自《七武士》中很出名的武士主題音樂《Kanbei & Katsushiro》。在《七武士》中，這段激昂的配樂被用在尋找武士的片段，而在本片中，則被用到了阿塔里在島上尋找點點的片段中。
《七武士》《野良犬》《泥醉天使》《天國與地獄》以及《惡漢甜夢》……《犬之島》中展現的安導對黑澤明的熱愛與致敬遠不止這些，無論是故事設定和構圖、運鏡都讓人想起了黑澤明的多部經典之作，難怪網友會調侃，這簡直就是黑澤明監製作品，這種影響力，也得到了導演本人的親自認證：「我覺得和黑澤明的電影是有相似之處的，但直到這些場景拍攝完成，我才意識到並沒有去刻意模仿，而是從他電影中得到了啟發，因為拍攝的時候我們會想下一秒會發生什麼，角色會怎麼樣，可以說黑澤明無時無刻不在或多或少地影響著我們。」
除了黑澤明，安德森還提到宮崎駿對《犬之島》的影響，早在籌備《了不起的狐狸爸爸》時，他就去過吉卜力美術館，不僅觀看了宮崎駿的作品還收藏了所有DVD，對宮崎駿的作品進行了深入的研究，「他的電影有自己的生態觀，最重要的是很聰明地對自然進行恰當呈現，保護自然總是片中的主題。」除此之外，電影還從很多日本電影大師的作品中汲取靈感。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晚春》使用布景設計和建築室內設計、家庭場景都是劇組藝術團隊的參照範本。
意料之外的彩蛋
影片中被毒害致死的那位渡邊教授（下圖右二），他的女助手名叫小野洋子（下圖最右），YOKO ONO，不要懷疑，她的原型就是前披頭士樂隊主唱John Lennon的遺孀小野洋子，一個音樂家，一個電影人，一個文學家，一個才情萬千的奇女子，一個先鋒藝術家。韋斯·安德森這次還特地請來了本人，給動畫角色配音。
韋斯·安德森始終是個品位極高的導演，不僅在於美術表現，他對電影中音樂的選取，也堪稱可以濃縮上世紀黃金時代的音樂圈，滾石、地下絲絨、大衛·鮑伊、披頭士、The Kinks、鮑勃·迪倫的作品，都曾出現在他的電影中。
「我一直很熱愛小野洋子，在我之前的電影《青春年少》中，用過約翰·列儂的《Oh Yoko！》那首歌，對我來說，列儂和小野洋子之間，就如同羅密歐與朱麗葉，不只是簡單的兩個人，而是符號般的人。我們曾向她徵求在電影中使用列儂歌曲的權利，她非常友好地同意了，所以後來我們在《天才一族》里又用了列儂的歌。」
小野洋子獻聲的這個角色，是電影中一位助理科學家，她掌握著事實的真相，也是最終揭露反派的線索人物。而小野洋子的形象在片中不止一個——那個勇敢發生揭露市長陰謀的美國交換生，關心著所在地的政治事件，說出真相，保護犬類，安德森說「那個特立獨行的女孩兒，對我來說就很像小野洋子。」
從建築到繪畫，從電影到音樂，從江戶時代到未來時代，韋斯·安德森不僅僅是「強迫症」的對稱畫面導演，而是一個跨越傳統現代、跨越民族文化的大膽策展人，看了這篇，是不是迫不及待想去二刷？一起再感受一下這些動人細節吧！
文|青貓俠
※三月的慵懶時光，是時候來場藝術狂歡
※明天是個大日子，你準備好「為愛狂奔」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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