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家大衛·洛克菲勒的內心世界
(左)大衛·洛克菲勒肖像 ? 洛克菲勒檔案中心。圖片:致謝佳士得。(右)洛克菲勒位於曼哈頓東65街的家中,書房內掛著的畢加索《拿著花籃的女孩》(1905)
本文作者 Doug Woodham 是藝術品信託顧問公司(Art Fiduciary Advisors)的管理合伙人,前佳士得美洲區總裁,Art Collecting Today: Market Insights for Everyone Passionate About Art 一書的作者。
作為美國洛克菲勒家族的第三代成員,大衛·洛克菲勒(David Rockefeller)繼承了很多東西:赫赫有名的姓氏,超乎想像的財富,充滿好奇的眼光,以及世世代代對於收藏的衝動。父母的收藏基因雙雙遺傳給了他,大衛·洛克菲勒的父親小約翰·洛克菲勒(John D. Rockefeller, Jr.),是美國歷史上最富有的實業家之一、標準石油公司的創始人約翰·D.洛克菲勒的獨子。大衛的父親約翰喜好收藏古典大師名畫,藏有杜喬·迪·波尼賽尼亞(Duccio di Buoninsegna)、皮耶羅·德拉·弗朗切斯卡(Piero della Francesca)和弗朗西斯科·戈雅(Francisco de Goya)的名作,大衛的母親艾比則偏好更加現代的作品,當時已頗具影響力的畫家如畢加索、馬蒂斯和康定斯基的作品均在艾比的收藏之列。她也是成立紐約 MoMA 現代藝術博物館的重要推動者之一。
大衛在孩提時期就顯示出了對收藏的興趣。「我記不清我是從收集郵票還是瓢蟲開始的,但我那時一定還不到十歲,」在1984年洛克菲勒出版的一輯特別收藏目錄中他曾寫道。「我在集郵和集昆蟲的時期顯然還沒有文化方面的考慮,但我那時對它們的興趣和好奇讓我養成的收藏習慣,似乎影響了我此後一生的收藏曆程。」成年後的大衛與妻子佩吉繼續進行著共同的收藏事業,他們收藏的類別涵蓋了從20世紀歐洲油畫、美國現代主義藝術、歐洲瓷器到英美傢具。
作為一位偉大的實業家、政要和慈善家的大衛·洛克菲勒在2017年3月以101歲高齡辭世。前紐約市長、企業家邁克爾·布隆伯格(Michael Bloomberg)在對洛克菲勒的悼詞中寫道,「不論是商業還是文化生活方面,大衛·洛克菲勒對紐約市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時間跨度之久無人能夠超越。」在大衛·洛克菲勒去世後不久,洛克菲勒家族宣布,依照大衛的遺願,將對他的收藏進行拍賣,所有款項將捐給非盈利機構,包括他的母校哈佛大學、紐約 MoMA 現代藝術博物館、外交關係協會和洛克菲勒大學。近1600件藏品將於五月份在佳士得舉辦的一系列拍賣中出售。不難想像,這將是拍賣史上來自個人藏家的價值最高的一場世紀拍賣,拍品涵蓋了從畢加索的一幅預計超過一億美金的畫,到估價不足500美金的時裝珠寶。(相關閱讀:數幅重量級畢加索同時流入市場,哪一幅會創下價格新歷史?)
大衛·洛克菲勒不僅收藏,他還時不時對自己的收藏進行反思,並落筆寫成了三篇散文,討論他畢生熱衷的收藏事業。首篇文章寫於1984年,收錄在洛克菲勒個人出版的五冊收藏目錄的第一輯中,供朋友和家人之間分享。十年後,洛克菲勒又為 MoMA 舉辦的「大衛和佩吉·洛克菲勒收藏傑作展:從馬奈到畢加索」的展覽目錄作序。最後,在他2002年出版的自傳《洛克菲勒回憶錄》(Memoirs)中,洛克菲勒利用一個章節講述了他作為藏家和 MoMA 理事的故事。
這些回憶和深思帶我們走進20世紀最偉大的藏家之一,洛克菲勒的內心世界,幫助我們理解他的思考方式,以及藝術對他和家人的意義為何,藝術又是怎樣滋養著我們所有人。
開始收藏
大衛·洛克菲勒(中間)與母親、父親和兄弟姐妹 ? 洛克菲勒檔案中心。圖片:致謝佳士得
大衛·洛克菲勒和妻子佩吉於1940年結婚,夫婦二人分享著對收藏的熱愛,佩吉在1996年先於大衛去世。
「要說我們買下的第一幅有什麼真正影響力的畫作,那是一位帥氣的年輕紳士畫像,出自托馬斯·薩利(Thomas Sully)之手(後來發現出處信息有誤)。我們當時花了一萬美金,在1946年,那對於我們來說可是一筆不小的錢【相當於今天的13萬7千美金】。我們對這幅畫喜愛有加,多年來,它一直掛在我們紐約家中起居室的壁爐上方。大約同一時間,我們又買下幾幅價格公道、不太重要的18世紀英國畫像,兩幅畫著身著亮紅色外套的男子,還有一幅畫著一個女孩——儘管缺乏準確依據但被模糊認為是由托馬斯·庚斯博羅(Thomas Gainsborough)所繪。這樣一來,至少填滿了我們家牆面的空白,看上去也的確賞心悅目。」(摘自《洛克菲勒回憶錄》,大衛·洛克菲勒著,蘭登書屋平裝本出版,2003重印版,第446頁)
「收藏和收購的不同之處在於,收藏是高度個人化的體驗。多年來,佩吉和我以及其他家庭成員都深度參與收藏過程。對我們來說,作品中蘊含的文化歷史,其創作所處的時代背景,這些故事非常引人入勝,佩吉和我從親戚朋友、藝術史學者、經銷商和藝術家本人那裡收穫了廣博的知識,關於收藏的旅行經歷和閱讀經歷也讓我們獲益良多。」(摘自《大衛和佩吉·洛克菲勒收藏,第一卷:歐洲藝術》的前言,個人出版,1984,第13頁)
藝術與美
亨利·馬蒂斯,《側卧的宮娥與木蘭花》,1923。圖片:致謝佳士得
評論家和策展人已經不再使用「美」這個詞來形容一件藝術作品了,除非是在表達諷刺。然而,美的觀念,卻是大衛和佩吉·洛克菲勒收藏的核心。
「對美的熱愛,是我們收藏的主要動力。對我而言,不論是大自然之美還是巧奪天工的人造之物,都能夠提高人的精神境界。對我來說,『美』這個概念至今是個不解之謎,無法言喻,超乎想像。」(摘自《大衛和佩吉·洛克菲勒收藏,第一卷:歐洲藝術》的前言,個人出版,1984,第13頁)
「我們收藏動力的其次但也相當重要的一點,便是對於多樣性的追求。來自不同時空、不同文化的作品之間所產生的奇妙化學反應令人驚奇,尤其是在與周遭環境相遇時這些作品整體形成的和諧感。我們珍愛的藝術品帶給我們非常愉悅的感受,而這與專家對它們的評判並不總是相稱。事實上,收藏之樂的很大一部分是由美好的往事帶來的,我們怎樣發現的這件作品,從何處購得,以及這些藝術品之間的美妙聯繫。」(摘自《大衛和佩吉·洛克菲勒收藏,第一卷:歐洲藝術》的前言,個人出版,1984,第14頁)
「在買下作品前,我們從來沒抱著『建立一個收藏體系』或是『攢齊某個系列』的念頭,但最終僅僅是因為我們無法抗拒。儘管收藏過程算不上科學系統,我們有幸沉浸在眾多美妙絕倫的藝術中,與它們相伴的日子裡,持續獲得啟發和愉悅感。」(摘自《大衛和佩吉·洛克菲勒收藏傑作展:從馬奈到畢加索》展覽目錄的前言,現代藝術博物館,1994,第7頁)
「由於身兼重任和被其他興趣瓜分的時間,我能夠投入到欣賞和收藏藝術上的時間非常有限。儘管如此,這些時間卻對我意義非凡,對我和家人的生活產生的影響不可小覷。佩吉和我都深信,我們對藝術的熱愛,為我們生活中其他領域的活動都添了幾分益處,讓我保持心智健康、平衡和愉悅。因為美帶給人快樂,而快樂的身心會讓我們對一切事物都有著更新鮮和富有創造力的想法。」(摘自《大衛和佩吉·洛克菲勒收藏傑作展:從馬奈到畢加索》展覽目錄的前言,現代藝術博物館,1994,第67頁)
「母親教給我和兄弟姐妹的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對所有的藝術保持敞開的心態,讓藝術的色彩、質感、構圖和內容觸動我們:去理解藝術家的意圖,瞥見作品中的世界,或許會挑戰我們對周圍世界的認識,也或許會令我們感到慰藉,那將是難以忘懷的體驗。母親交給我很多,她把自己對藝術的熱愛耐心地傳遞給我們,這是無價之寶。」(摘自《洛克菲勒回憶錄》,第442頁)
獲取建議
(左)保羅·希涅克,《昂蒂布(松樹林)》,1917。大衛和佩吉·洛克菲勒收藏。圖片:致謝佳士得。(右)大衛·洛克菲勒和「佩吉」(瑪格麗特·麥格拉斯),1973,由 Arthur Lavine 拍攝 ? 洛克菲勒檔案中心。圖片:致謝佳士得
除了具備一雙慧眼,大衛·洛克菲勒總能在買下一件藝術品之前獲得最明智的建議。
「在決定買下任何一幅價值不菲的畫作之前,我們都會向專家尋求關於真偽和質量的專業意見,但最終決定性的標準始終是我和佩吉是不是都喜歡。在給予我們寶貴意見的眾位值得信賴的顧問中,有三位尤為重要,他們都和博物館合作緊密:阿弗雷德·巴爾(Alfred H. Barr, Jr.)【紐約 MoMA 現代藝術博物館的館長】;門羅·惠勒(Monroe Wheeler),多年來擔任 MoMA 出版和展覽部的總監;威廉·魯賓(William S. Rubin),MoMA 繪畫與雕塑部門的名譽總監。」(摘自《大衛和佩吉·洛克菲勒收藏傑作展:從馬奈到畢加索》展覽目錄,第8頁)
「儘管在藝術品選擇上幫助過我們的人不勝枚舉,阿弗雷德對我們的影響卻最為舉足輕重。」(摘自《洛克菲勒回憶錄》,第445頁)
「十多年來,阿弗雷德介紹給我們的高質量佳作不勝枚舉。佩吉和我深受法國印象派和後印象派的作品吸引。在阿弗雷德的指導下,我們收藏的首件重要的後印象派作品是皮爾·波納爾(Pierre Bonnard)的一幅花卉畫,接著我們又收入了一幅馬蒂斯的靜物畫。1951年,我們又以5萬美金【約相當於今天的49萬美金】買下雷諾阿那幅令人嘆為觀止的裸像《鏡前的加布里埃》(Gabrielle at the Mirror),這是我們的收藏中首幅重要的印象派傑作,也是至今為止最貴的一幅。我們驕傲地把它掛在紐約家中的客廳里最顯眼的地方,儘管有一次佩吉的一些保守的親戚看到後大驚失色。」(摘自《洛克菲勒回憶錄》,第446頁)
藝術作為投資
喬治亞·歐姬芙,《新墨西哥-陶斯附近》,1929。大衛和佩吉·洛克菲勒收藏。圖片:致謝佳士得
洛克菲勒對最頂級佳作的孜孜追求,當然也為他帶來了數目可觀的經濟收益。
「我們在1950和60年代收藏的作品為我今後的收藏立下了質量和美學標準,自此我一直努力維持。我們早期的一些收藏,放到今天能夠賣到當初百倍以上的價格,這足以說明這些作品的質量之高,以及自80年代開始藝術市場進入了前所未有的繁榮期。儘管我們從來沒有抱著投資的心態去收藏藝術,但藝術確實成了我最具價值的資產之一,代表了我個人財富中舉足輕重的部分。」(摘自《洛克菲勒回憶錄》,第455頁)
遺產規劃和下一代
威廉·德·庫寧,《無題 XIX》,1982。大衛和佩吉·洛克菲勒收藏。圖片:致謝佳士得
儘管大衛·洛克菲勒的父母輩和他的兄弟姐妹都是熱情的藝術藏家,收藏的基因卻並沒有傳遞到下一代。
「我猜想,像我和佩吉多年來建立起的私人收藏規模,在未來將會是越來越罕見的現象,渴望這樣收藏的人也會越來越少。首先,隨著很多國家開始禁止出口重要的國家藝術遺產,可供私人收藏的作品也就越來越少。如今,更多大師傑作進入了美術館收藏,因此就很難再度流入市場。伴隨市場中的供應劇減而來的,是可售作品的價格飛漲。第二,高額的房產稅和遺產稅導致藏家難以如願把畢生的收藏傳給子孫。第三,很多人真的沒有地方存放藝術作品。也更加不想背負著作品被盜的風險和為珍貴物品進行保險的經濟負擔。」(摘自《大衛和佩吉·洛克菲勒收藏,第一卷:歐洲藝術》,第65-66頁)
迭戈·里維拉,《宿敵》,1931。大衛和佩吉·洛克菲勒收藏。圖片:致謝佳士得
「我們在自己的子女身上已經看到了收藏習慣的重大轉變。儘管年輕一代偶爾也喜歡有節制地購買一些小型藝術品,如今他們的生活方式(與我和佩吉的生活方式已經截然不同)已不再適合在家中安置太多珍貴財產。我和佩吉保持了由我父母開啟的收藏傳統,但後輩們不會再進行我們那般規模的收藏了。這些年,我和佩吉經常送給孩子們繪畫、素描或是印刷品用來裝飾他們自己的住所,但他們中沒有一個表示出認真收藏的興趣。」(摘自《大衛和佩吉·洛克菲勒收藏,第一卷:歐洲藝術》,第66頁)
接受新事物
大衛·洛克菲勒站在洛克菲勒中心前,1982年4月。? 洛克菲勒檔案中心。圖片:致謝佳士得
大衛·洛克菲勒第一次參觀 MoMA PS1 (MoMA 的分支機構,致力於展出先鋒當代藝術)的經歷令他感到沮喪,但他很快意識到重要的一點:
「參觀(MoMA PS1)結束後我真是鬆了一口氣,回到舒適的家中,看著塞尚、希涅克和安德烈·德蘭的畫讓我稍微恢復了平靜。然而,看著他們的畫也讓我猛然意識到,這些人也曾經是最具開創性的藝術先鋒,他們的『瘋狂』也往往不限於對顏色的運用。他們摒棄了透視法,在自己所處的社會潮流中逆流而上;打破陳規,堅信自己的觀點和技法能夠站得住腳。儘管學院派嚴厲譴責他們,聲稱他們的作品是毫無意義和美感的荒唐之作,他們卻『開啟』了現代藝術的大門,改變了人們觀看世界的方式。或許,正如當初的新印象派和野獸派一樣,我看到的最新一代的『現代』藝術家們也有著更多奧秘,比我初次見到所能理解的要多。我知道如果我母親還在,她的反應就會是這樣。」(摘自《洛克菲勒回憶錄》,第46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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