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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的「有情」和本色

在西伯利亞森林中 西爾萬·泰松

讀西爾萬·泰松的《在西伯利亞森林中》,不由想起郭宏安所說的法國散文的特點,就是明晰:「首先是明晰,其次是明晰,後來,則無論是鋪張揚厲,還是汪洋瓷肆,還是精巧細膩,還是清麗秀逸,還是瘦硬挺拔,還是冷峻幽迥,最後都要歸於明晰。散文發展到現代,繁複者有之,幽深者有之,孤峭者亦有之,然而都取代不了明晰。」明晰正可以用來形容這本書的寫作特色。他能夠藉助語意的小步舞,將明晰與簡潔掛鉤,特別是末句的天外飛仙筆法,將他在西伯利亞森林的隱居體驗,經濟卻又生動地表達出來,讀之令人口角噙香。這一招幾乎已經成為他的獨家絕招,像:「我在貝加爾湖畔雪松北岬的一座西伯利亞小木屋裡住了六個月,村莊在一百二十公里以外,沒有鄰居,不通道路,偶爾有人造訪。冬季,氣溫降至零下三十攝氏度,夏季,熊在湖岸陡坡出沒。簡言之,這兒是天堂」,還有「我正躺在一片壽命達兩千五百萬年的液體化石上。夜空中的繁星比它更要老一百倍。我三十歲」,又如「晚餐是一碗米飯和塔巴斯科辣椒醬,半根香腸,半升伏特加,甜品則是月亮」,都是利用末句來壓縮和升華題旨。

一個法國巴黎的記者,離鄉別井,在西伯利亞的森林中度過了六個月的生活。他太清楚讀者想要讀到的是什麼:「面朝湖泊和森林,注視著日子流逝。砍柴,釣魚做飯,大量閱讀,在山間地走,在窗前喝伏特加,小屋是一個捕捉自然顫動瞬間的理想觀測站。」這基本上概括了本書的內容,就差接上海子的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了。對於這樣的作品,太容易貼上標籤,比如有人就說它是當代版的《瓦爾登湖》。但相比於梭羅,作者的慾望可能更多,隱修的意欲更少,儘管他在書中也有大量似是而非的金句對比隱居山林和穿梭城市的兩種生活,表面上看似嚮往隱居,但是他的實驗只不過短短六個月,而且他在世俗生活中的種種享受,也一樣不拉地帶到森林。比起梭羅花兩年的時間將隱居作為一種嚴肅認真的生存方式加以實踐、檢視,作者的隱居實驗實在是太過於輕薄和功於心計了,尤其他對每天對自己的隱居體驗都能舌粲蓮花,微信大義滔滔不絕(彷彿看得見他寫完後得意的臉色),彷彿速成咖啡兌水即有,但喝多了就變味了,更何況還是拾梭羅的唾餘呢。作者的隱居體驗充其量不過是一出隱居秀罷了,小木屋是舞台,六個月的隱居體驗是時間長度,最終是要換成暢銷書賣錢的。作者代表的所謂的隱居,不過是城市人厭倦都市喧囂後的一種調劑罷了。六個月之後,他立馬撤出山林,頭也不回地返歸風花雪月的都市,並且快快樂樂地向人們宣揚他的隱居生活。

沈從文的前半生 張新穎

「這個世界腐敗,瘋狂,沒人性,您卻清醒,溫柔,一塵不染。」這是薩岡《給薩特的一封信》的話,我覺得可以拿來形容本書的主人公——沈從文的前半生甚至是一生。他的前半生,溫柔如《湘行書簡》,清醒如《長河》,一塵不染如《邊城》。然而在這清醒、溫柔和一塵不染背後,卻是充滿痛苦、混亂、明槍暗箭的塵世,就像,薩岡所說的前半句。

沈從文的後半生 張新穎

如果說《沈從文的前半生》有痛苦,但也有明媚、浪漫、美麗的話,那麼《沈從文的後半生》就更多的是在一發不可收拾的瘋狂和亘古沒有的沒有人性的環境底下,一顆清醒而痛苦的靈魂之掙扎和反抗。昆德拉在評弗蘭西斯·培根的畫時說;「一個個體可以歪斜變形到什麼程度而依然是自己?一個被愛的生命體可以歪斜變形到什麼程度而依然是一個被愛的生命體?一張可親的臉在疾病里,在瘋狂里,在仇恨里,在死亡里漸行漸遠,這張臉依然可辨嗎?『我』不再是『我』的邊界在哪裡?」這位來自湘西的赤子,難得的是縱然經歷了無數的磨難,但最終,他依然是他自己,一棵看似脆弱卻頑韌的蘆葦,最終戰勝了時間。

一個人,沒有同類。沈從文的特出之處,在於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以對眾生的「有情」成就文學,又將這份「有情」綿延於對於工藝品的研究,成就他後半生的事業。正因為「有情」有別於「事功」,正因為沒有追隨那興興轟轟的潮來潮去,所以他孤獨、鬱結,但「有情」中自有大力量,助他挺過非人的時代,如他所云:「時代過去了,一切英雄豪傑、王侯將相、美人名士,都成塵成土,失去存在意義。另外一些生死兩寂寞的人,從文字保留下來的東東西西,卻成了唯一聯接歷史溝通人我的工具。因之歷史如相連續,為時空所阻隔的情感,千載之下百世之後還如相晤對。」

對於時代的風浪,沈從文一直有敏銳的預見。一九五七年的「五一」,他在上海以自己眼前所見,畫了一組題為「外白渡橋所見」的速寫,每幅速寫均有題詞,其中一幅題詞為:「帶霧的陽光照著一切,從窗口望出去,四月廿二日大清早上,還有萬千種聲音在嚷、在叫、在招呼。船在動、水在流,人坐在電車上計算自己事情,一切都在動,流動著船隻的水,實在十分沉靜。」另一幅題詞為:「艒艒船還在作夢,在大海中飄動。原來是紅旗的海,歌聲的海,鑼鼓的海。(總而言之不醒。)」在集體主義的紅旗的海、歌聲的海、鑼鼓的海中,浪頭中的小船便彷彿是沈從文本人,他既是安靜的旁觀者,又是不介入的參與者,儘管不免為這大潮大浪所傷,但因為「有情」為支撐的志業——工藝品研究,使他得以脫離滅頂,仍能夠浮出頭來,雖然那浪潮帶來的傷痕也無比的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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