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今年無雪

異鄉人
想念你
李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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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凜冽的風吹著有些發黃的障子紙,發出細碎的震顫聲,好像遠處傳來的嗚咽。何青維裹著陳舊的被子坐在榻榻米上繃緊了嘴角。
她手裡攥著掉了漆的手機,裡面傳來姜出雲微微的嘆息聲:「阿青,他要去北海道了。」
「誰?」嗡嗡的聲音,似乎膽怯於問出這句話,卻又竭力逞強。
「於雪深。」
嗡得一聲——這個兩年來從未提及的名字,讓所有固若金湯的城池都應聲崩塌,空無一人的廢墟陷入無邊寂靜。
何青維恍若未聞地掛了手機,回憶像屋外迴旋舞動的飛雪,落地無聲,卻早已覆蓋了整片原野。
01
慫包的不是騎士,是於雪深。
2012年深秋,20歲的何青維過得比現在還落魄。
她穿著偌大的毛線外套抱著畫板坐在黃昏的廣場上,腳邊擺了一塊手寫的廣告:畫像,10元一幅。
稀稀拉拉的人群腳步匆匆,像看動物園猴子一樣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往返。何青維並不介意,她只是盯著緩慢沉下去的通紅夕陽,然後開始收拾東西。
突然一隻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何青維回頭撞進撲鼻的酒氣里。
「喂!老子給你100,給我畫。」染著紅色短髮的青年含混地說道,身後的四五個人一樣酒氣熏天。
何青維不作聲地掙出胳膊想轉身離開,但是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
比起迫在眉睫的寒冷和飢餓,藝術的驕傲似乎一文不值。她想了想還是答應了,重新掏出畫板坐了下來。
然而錢向來不是好賺的,素描的輪廓還沒畫好青年就開始出言不遜,戲謔的話中滿是挑逗。
何青維冷了臉,一句話不說撕了畫紙起身就走。「別走啊!」青年踉蹌地站起來堵住她,伸手就向她臉上摸去。
於雪深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一副英雄救美的完美架勢,但臨了卻當了個慫包的騎士。他遠遠地大叫著別動,然後指著廣場遠處走來的警察說:「我已經報警了,別亂動啊!」
何青維放下了手裡舉起來自衛的畫板,有點哭笑不得。這個人到底是幫忙還是添亂?不知道擺攤畫像這種生意是無照經營么?
果不其然,警察過來帶走了幾個醉酒亂事的混混,順帶罰了何青維50塊錢,警告她以後不許影響市容。
冷冽的秋風掃過只剩下他們兩人的廣場,顯得何青維更加單薄,她白了於雪深一眼沒好氣地說:「謝謝。」語氣抑揚頓挫,半是玩笑半是嘲諷。
於是於雪深恍然明白自己錯了,撓撓頭對她說:「是我害你丟了工作,我請你吃飯吧。」
何青維一聲不吭只管往前走,卻被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像被做錯事的小狗一樣隔著兩三步跟著。
終於發現甩不掉他,何青維無奈地回頭。路燈突然開了,啪地一聲清脆響亮,映著於雪深俊秀的臉嚇了何青維一跳,連她心頭市儈的想法也被嚇跑了。
她本想,真的壓榨他一頓大餐的,突然就不好意思開口了。
顯然於雪深也被她嚇到了,半響猶疑地試探:「你同意了?」
何青維卻齜牙咧嘴地「恐嚇」了一句:「你再跟著我,我就報警說你耍流氓!」,回身拎著畫具風一般地逃掉了。
金黃的銀杏葉子被她踩的嚓嚓作響,像是維也納金色大廳的圓舞曲。
02
受驚的不是灰姑娘,是何青維。
狹窄的出租屋裡,何青維兩眼放光地抱著一大袋慰問品吃的津津有味。一身淑女套裝的姜出雲生無可戀地看著她,恨鐵不成鋼的教訓連珠炮似地打了出來:「何青維你是不是個女的?你看你的德行?妝也不化,衣服也不買,屋子裡到處堆著礙手礙腳的破稿紙。」
何青維眯著眼只管點頭,顯然是習慣了閨蜜的「教育」,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姜出雲例行教育完畢,嘆了一口氣說:「阿青,跟你爸媽和好吧,夢想重要還是父母重要?」
「吃的重要。」何青維毫不猶豫。
「可你離開了爸媽飯都快吃不上了!」姜出雲怒吼,隨即意識到有損自己的形象,翻了個白眼算是總結。
說話間一陣敲門聲突兀地響起,何青維逃脫噩夢般丟下姜出雲衝過去開門。
居然是於雪深,裹得嚴嚴實實地站在門口,何青維愣了愣對他說:「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昨天跟著你……」
話還沒說完何青維就斷然關上了房門,留下於雪深詫異地呆立在那裡,有點不知所措。
姜出雲神色諱莫如深地問她是誰,怎麼是個男生的聲音?
「跟蹤狂!」何青維篤定地回答,然後慌裡慌張地把自己的衣服扔進卧室,掏出久違的抹布擦了擦桌子,並且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神情嚴肅。用姜出雲的話說,就像是受驚的灰姑娘,倉皇地用裙擺遮住自己骯髒的腳尖。
過了半個小時,何青維躡手躡腳地趴到貓眼上一看,於雪深還站在那裡。他在發獃,利落的短髮遮不住凍得有點發紅的耳朵,看起來傻傻的。
她認輸般地打開了門:「進來吧。」真是個死腦筋,這輩子都不會跟藝術扯上半毛關係。何青維在心裡遺憾地感慨,枉他長得還算好看,卻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
於雪深拘謹地跟姜出雲打了招呼,將自己買的一堆食物放在桌子上,隨即又重新拎了起來徑直走向冰箱。
如風捲殘雲般的冰箱把於雪深嚇得不輕,半響支支吾吾地說:「我應該多買點。」
姜出雲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丟給何青維一個含義複雜的微笑就匆匆告退。
凌亂的房間顯然是匆忙間收拾了一下,於雪深看著何青維一摞摞的漫畫突然拍了一下額頭懊惱地說:「忘了告訴你我的名字了。」
「於雪深,於是的於,大雪很深的雪深。」
於是,大雪下得很深么?很寂寞的名字。
何青維看著窗外蕭瑟的景色,無端想起了北方故鄉的雪原,高高的頂上有一顆矮樹,空曠而孤獨。
03
蒙塵的不是畫稿,是夢想家。
何青維過上了離家出走以來最美好的日子,雖然並不是她自願接受的。
如同她猜想的一樣,於雪深是個理科男——刻板乏味的計算機工程師。但好處就在於薪酬優厚,是何青維畫像賺來的無數倍。他還說就快攢夠了錢,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公司,何青維卻暗地嗤笑他夢想的乏善可陳。
於雪深第一天早上提著一天的食物站在何青維門前的時候,把睡眼惺忪扔垃圾的何青維嚇得不輕,差點把垃圾扔他臉上。
她把他拒之門外,但是最後還是拿他無可奈何,她從未見過如此「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
可能吃得飽之後運氣也會比較好,不再為生計發愁的何青維居然接到了一個出版商的電話。
隔著手機可以想像到對方是個肚滿腸肥的傢伙,但精明的老闆腔調竟然沒有讓何青維感到厭煩。
他說願意看看何青維的部分畫稿,商定是否可以簽約出版,末了說了一句,看在於雪深的面子上。
剛剛愉悅起來的心情一瞬間跌入谷底,電話那端傳來嘟嘟的忙音聲,何青維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憐。
原來不去依靠父母,到頭來還是依靠別人么?那自己當初一意孤行地逃離是為了什麼?
她快速地撥通於雪深的電話:「於雪深,是你把我的電話透露給出版商的么?」
於雪深還是那麼遲鈍,根本沒聽出她質問的語氣,反而神采飛揚地說:「徐老闆給你打電話了么?太好了!我還以為他不會同意呢,我可是拜託了他好多次……」
於雪深清亮的嗓音因為電話變得很低沉,所有準備質問拒絕的話都堵在了何青維的喉頭,那些話翻來覆去最終悄無聲息地滑回肚子,何青維輕聲打斷他:「嗯,我會去試試的。」
她掛了電話,愣愣地看著滿屋的畫稿,有些角落裡的已經落滿了灰塵,除了於雪深沒有任何人願意翻開它,甚至自己。
可是何青維就是不願意依靠他,她可能會在逼仄多舛的命運里依靠任何人,除了於雪深。沒有為什麼,就是不願意。
04
想去的不是日本,是烏托邦
冬天早已經悄無聲息的降臨,偌大的雪花落下來,何青維將外套的帽子戴上,彷彿可以將自己隔絕起來。她倚著一棵光禿禿的樹看著天空嘆了一口氣:「果然還是不行啊!」
喃喃的語氣似乎只是普通的感慨,溫熱的氣息變成一團白色的霧氣,又瞬間消失。
她並沒有想哭,因為兩年來她已經習慣了各式各樣的拒絕,甚至一開始的時候,她為自己的作品辯解還被潑了杯咖啡。
天空顯得很低,雪無聲無息地飄落到她的睫毛上,化成冰涼的水,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走進自己的小院子,她就看到了濕漉漉的於雪深焦急地徘徊在門口。何青維住的是老舊的拆遷房,沒有遮蔽的地方,她看著發梢上淌著水珠的於雪深站在破敗的褐色屋牆前面,憂鬱的像一幅畫。
於雪深看到她過來急不可待地道歉:「阿青對不起,我沒想到他如此敷衍,我以為他是真心想幫你的,讓你受委屈了阿青……」
何青維一言不發地望著他,看著凍得嘴唇發紫的於雪深懊惱地等著自己的「赦免」。
她突然很想哭,想到控制不住的地步,於是她嗚咽地對於雪深說了一句:「於雪深,我想去日本。」
那是她嚮往的動漫王國,藏著她渴望摘取的金色桂冠,是理想中的烏托邦。
堅不可摧的城牆一旦倒塌,會比別的地方更加容易一敗塗地。兩年來一直逞強的何青維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她抱著凍僵的於雪深哭得幾乎斷氣,反反覆復地重複一句話。
於雪深,我想去日本。
曾經多少次夢到自己乘風化羽,醒來後還是桎梏原地。
於雪深,你知不知道,我除了固執地走到底,已經沒有了回頭擁抱任何人的勇氣。
05
跳動的不是火焰,是何青維。
2012年的聖誕節,姜出雲拒絕了何青維的邀請,她扁著嘴對何青維說:「本寶寶有約會,才不要跟你們去吃火鍋。」
嘁——何青維說她今年格外的重色輕友,往年不都是一起過聖誕么?
可是今年你有了於雪深啊!姜出雲恨不得敲爛她的頭,卻轉口罵了一聲:「何青維你就是個缺心眼!」
她扔給何青維一件鮮紅色的大衣,撂下一句:「聖誕禮物。」就拎著包揚長而去。
於雪深沒有帶她去什麼高檔的地方,只是選了一個雅緻的火鍋店,他隔著熱騰騰的霧氣看到何青維裹著紅色的大衣走過來,像一團跳動的火焰。
多年以後,於雪深對身邊每一個人說過:他忘了當時的一切,甚至何青維臉上的表情,只餘一團鮮艷的紅,永遠跳動在黑白的默片中,永不消逝,也永不走近。
吃飯的間隙於雪深對她說:「手頭有一個工作很適合你,你願意去么?」
何青維抬頭,在氤氳的霧氣里思考。於雪深接著說:「見你的第一面就覺得你很有氣質,不如去試試平面模特。」
這是個不錯的工作,何青維確實適合。事實上有人找過她去拍雜誌的封面,但是她拒絕了。
但是這次不一樣,多了於雪深的用心良苦。他知道何青維不接受他直白的幫助,只能用這種方式幫她接近夢想。
何青維點點頭,他的心意她明白。
回到出租屋的時候姜出雲正翹著二郎腿等她,嘴角帶著女王般的笑容。
「表白了么?」姜出雲雙眼放光地問。
「哈?」何青維一愣,接著木訥地搖搖頭:「沒有啊!」
姜出雲站起來:「那我可以表白么?」
幾乎是平地驚雷,何青維嚇得嘴巴快能塞進一個雞蛋,姜出雲大笑:「阿青,你猶豫了,我再給你100天,如果你還是放棄他,我不會哦!」
「你不是有男朋友么?」何青維終於反應過來。
「早就分手了!10月11日。」姜出雲眨了一下眼,擺了一個超級花痴的姿勢,但是何青維知道,她是認真的。
10月11日是她第一次見到於雪深,10月10日是自己第一次見到於雪深。
居然都記得如此清晰。
06
丟掉的不是魚丸,是於雪深。
世界上最難過的事情莫過於「你心愛很久的人向你表白了,卻是因為你家裡有錢。」
何青維面對找她簽約的出版商時,臉上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就像不知道該不該接受那樣的表白。
他們願意來出版她的漫畫了,因為她模特的身份。
氣質清冷文藝的何青維從開始接受模特工作就倍受追捧,兩個月以來竟然已經在圈內小有名氣。
一個孤冷高傲的嫩模出版漫畫,聽起來就會很暢銷。何青維微不可見地苦笑了一下,答應了出版商。
有什麼辦法呢?誰叫出版商少見的豪氣,前期就願意支付三分之二的酬金,這是絕無僅有的,何況自己真的很需要錢。
原稿完結的前三天,何青維請於雪深吃飯,在第一次見面的廣場旁邊的火鍋店。
已經接近3月中旬,居然又下起了桃花雪。何青維嘴裡包著滿滿的肉含混地對於雪深說:「我要去日本了。」
修長的手指僵了一下,夾著的羊肉卷掉進咕嘟冒泡的湯水裡,於雪深慌張躲開飛濺出來的熱湯,良久問她:「為什麼?漫畫不是開始出版了么?」
何青維笑著搖搖頭:「我想擁有真正的實力,而不是靠僥倖。」或者炒作。她沒有說出這句話,繼續吃掉碗里的魚丸。
很長時間的沉默,只能聽到隔壁慶生的歌聲,何青維隔著氤氳的霧氣看不清於雪深的表情,只能聽到他平淡地問:「什麼時候走?」
「三天後,簽證都辦好了。」
於雪深不再說話,突然又難得地開了一個玩笑:「阿青,偉大的祖國就沒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
清亮的聲音一如往常,但何青維突然覺得喉嚨里的魚丸有些難以下咽,她揉了揉眼睛試圖了很多次,還是咳了出去,魚丸彈跳著滾進牆角,消失不見。
窗外的雪,已經壓低了開滿桃花的枝頭,搖搖欲墜。
07
隔著的不是時光,是姜出雲。
回憶至此只剩下最後一點,卻戛然而止,何青維把自己裹在沉沉的黑夜裡,毫無睡意。
她不願回想最後的一幕:積雪在眼前迅速融化,姜出雲挽著那人的胳膊笑意嫣然。
在她站在大地回暖的春天裡,即將登上飛機去追自己放逐多年的夢想時,來送她的,是一場輝煌燦爛的「驚喜」。
於雪深笑著對她說:「出雲是個好女孩。」
她沒有回答,只是很想問出雲一句:不是說好的100天么?今天才第99日。她還想告訴於雪深,她沒有選擇東京,而是選擇了北海道。
但是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兩年來不斷地想起,那時空曠的風吹過偌大的機場,遠遠地有引擎的轟鳴聲漸漸遠去。何青維確定當時自己笑了,然後揮揮手頭也不回地上了飛機。
這樣也很好不是么?這樣的結局才是我想要的,我可以了無牽掛地走,不帶一絲不安和愧疚。
這樣,就好。何青維在黑夜裡閉上了眼睛。遠方的夜空里,一架飛機正載著沉睡的於雪深,隔著萬千星河和半舊時光緩緩趕來。
是誰說,人生初見不如久別重逢。
何青維知道於雪深要來,但是沒想到會用如此出乎她意料的方式。
她住在北海道西部的小樽,二月的小樽有盛大的雪祭,何青維從來不參加,因為越熱鬧繁華的地方會襯得她越孤單落魄。
她像往日一樣坐在暖氣旁畫畫,木製的門突然被敲得篤篤作響。
打開門就看到隔壁的老婆婆激動地對她說:「小青,有個男人在找你呀……」
甜糯和藹的日語像故鄉的芝麻糖,何青維一邊連連鞠躬一邊朝著雪燈的方向跑去。
何青維後來對婆婆說:「那是這輩子最長的路,路盡頭的雪燈像落入凡間的星河。」
於雪深就站在那浩淼的星河裡,雪地上的橘色燭火在透明冰罩里跳動,在他的眼睛深處閃爍如光。
他看著她,指著身後的雪地說:「阿青,不知道你的名字用日語是不是這麼寫,我學了很久還是不確定。」
厚厚的積雪上印著她的名字,上面標著歪歪扭扭的日語,引來人群的圍觀。
故人如鴻影,疑是入夢來。何青維很想衝過去抱住他,感受他清晰的心跳,但最終只張張嘴,說了一句:「你來啦。」
離開的時光可以被彌補,但姜出雲怎能被辜負?
08
想看的不是銀杏,是何青維。
在這個冬末的夜裡,何青維帶著於雪深逛遍了整個小樽,破曉的晨光照亮大地的時候,於雪深呼著熱氣對她說:「廣場的銀杏長高了,一起去看吧?」
寂靜的冬晨只能聽到遠處積雪從樹枝上掉落的聲音,何青維看著他俊秀的側臉上有種淡淡的冷寂,心裡清楚地明白於雪深其實想問她:你願意回國么?
她緩慢地搖搖頭,頓了一下,又猛烈地搖搖頭。
於雪深突然長舒一口氣笑了起來,指著遠處的神社說:「我今天就回去了,去那裡許個願吧。」
這麼快就要回去了么?何青維看著於雪深的背影,想挽留卻找不到理由。於雪深認真地在許願牌上寫著什麼,很長時間都沒有回頭看過她一眼。
何青維閉上眼,許了一個願:希望自己的夢想早日實現。
除此之外,她還有什麼可以祈禱?也只剩下夢想而已。她是困窘落魄的人,卻偏有一顆自尊過頭的心。
從那以後,直到2015年的初冬,於雪深都杳無音信。何青維的漫畫終於受到青睞,約稿的人絡繹不絕。
她語氣輕快地向出雲報告自己的近況,對於雪深隻字不提。
但是出雲突然說:「阿青,我從來沒有跟他在一起過。」
靜默,只能聽到風吹動障子紙的聲音。何青維恍惚間以為回到了一年前,她說於雪深會來到她的身邊。
「哦。」她聽見自己這麼回答。
電話那端毫無預兆地爆發出一串罵聲:「何青維你是不是石頭做的心?於雪深為你做了那麼多難道你就沒有一點感覺?」
從出雲的責罵聲中何青維才知道,原來時光就像一顆鑽石,不同的側面映在每個人的眼裡有著不同的光。
當初在國內為她出版漫畫的不是別人,而是於雪深,為此他延遲了自己開公司的計劃。他本來是想藉此留住她,卻沒想到反而推了她一把。而當她終於還是決定離開,他聽從了姜出雲的話。
她說:「於雪深,阿青是個固執的人,她什麼都明白,但還是選擇了離開。既然如此,就讓她毫無牽掛地追求自己的夢想吧。」
「我承認,我是有私心的。」末了姜出雲如是說。
可是她們何嘗不是做了一場戲,為了讓她安心地離開。何青維笑得苦澀,當時的自己不是也有一瞬間覺得正中下懷么?
只是為什麼,還是會如此難過。
09
沒有的不是雪,是於雪深。
何青維走在淺薄的雪上,留下一行孤獨的腳印。出雲的話迴響在她耳畔:阿青,你永遠不會再有第二個於雪深了。
當初一起許願的神社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何青維虔誠地閉上眼還願,叩掌的聲音清脆地回蕩在空氣中。
於雪深,當初的你是不是抱著最後一絲奢望?當初的你是不是真的很累了,才會解脫般地長出一口氣。
當初的你,是不是最後一次愛著我的你。那麼寂寥、冷清,像浩海孤島,荒無人煙。
於雪深。
睜開眼睛的時候,何青維流淚了,她視線模糊地翻看著神社的許願牌,厚厚的一摞,終於看到了清雋的漢字。
「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盛。但即使求不得是苦,只要有一世可以修得圓滿,我願意千百次與她擦肩。」
只為一絲渺茫的希望,他願意承受無數次的愛而不得。痛苦、等待、孤獨,在愛你的面前都如過眼雲煙。
何青維走在雪地里淚流滿面,手裡攥著冰涼的木牌,像握著一顆早已被冰封的心。
一個月後,何青維推了所有工作坐飛機一路向西到達曾經熟悉的城市。接機的姜出雲遞過來一張紙說:「他的地址,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了。」
紙張有些發毛,一看就知道被摩挲了很多遍,何青維大力地擁抱了姜出云:「謝謝,親愛的。」
說罷,何青維招手坐上計程車揚長而去。
一路上風馳電掣,就差掐著司機的脖子逼他飛起來。但到了門前卻又遲疑了,對著化妝鏡整理了一下頭髮,終於下定決心按響了門鈴。
「叮咚——」漫長的回聲蕩漾在何青維的心裡,她下意識地攥緊手中的袋子,裡面裝著她的新畫作。
開門的是於雪深,他很詫異,眼底划過一絲驚喜:「阿青!你怎麼來了?」
因為想你。何青維還沒將這句話說出口,一個清亮的女聲插了進來:「啊啦?是你提過的阿青么?」
清麗可愛的臉,情侶毛衣。想你的話如鯁在喉。
果然,我錯過最後一次愛你的機會了么?於雪深。
她們說了很多,但是何青維似乎什麼也沒有聽到,四周是一片空曠的風,捲起無邊無際的畫稿,每一張都是於雪深的臉,最後消失不見。
直到女孩拉她進門的時候,她終於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袋子里的書頹然掉落。封面是一片雪原,一個模糊的男人正從深處走來,標題是幾個日語字:「ゆきがふかい」。
於雪深撿起來說:「阿青,你的新作么?」說著就要翻開,卻被何青維一把奪過塞進了袋子:「沒什麼!」她扔下一句我還有事就落荒而逃。
於雪深愣怔地站了一會,對身邊的女生笑了笑回到了屋裡。門關上的一霎那,拐角的何青維掏出了那本書翻開封面,裡面是標題的中文翻譯:雪深。
一月的小樽,何青維裹著厚厚的毛衣坐在雪原里寫生,沒有風,只有頂部一顆孤零零的矮樹。
天空又開始落雪的時候,原野的深處有一個男人的身影緩緩走近,何青維站了起來看著他,臉上的落雪冰涼入骨。
男人被看得很尷尬,只得撓撓頭開口:「呀——很大的雪啊!」
「不是的,沒有雪。」
「誒?沒有?」
「嗯,今年北海道沒有雪。以後也不會再有了。」何青維望向遠處笑著說,眼角卻一片清涼。
完
作者 | 悅庄
編輯 | 木同
洱海雜誌出品Erhaizazhi
洱海雜誌,致力於讓每一個喜歡寫故事的人都有一個展示自己的平台。
洱海時刻
人生最好的旅行,
就是你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發現一種久違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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