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縣浮世繪-滾滾遼河

熱天的一個午後，當然新加坡的每一天都是熱天，我獨自走在街上，摸索著去博物館的路線。從公車上下來我發覺自己下錯了站，不是多坐了一個就是少坐了一個。胡亂走了幾步路轉過一個十字路口我徹底地迷路了，四周是行色匆匆的人群，在這一片刻我焦灼又茫然地站在斑馬線的前面。

一個老頭在街對面似乎是筆直地朝我走來。我還在慌神之中他已經站在了我旁邊，他用純正的新加坡英文問我是否需要幫助。我一下子愣住了，於是他又問了一遍，雖然非常詫異我還是老實地告訴他我迷路了，我找不到博物館在哪裡。

他的動作非常迅速，掉頭往前走，用非常肯定幾乎是命令的口氣用英文跟我說，跟我走。我居然不由自主地跟著他走了。

他很瘦，但身子骨很硬朗，健步如飛。皮膚晒成褐色，像一把枯柴。穿著破舊的白色體恤衫，因為洗的次數太多而變得鬆鬆垮垮。一雙球鞋也不合尺寸，能看到細細的腳後跟踏在肥大的鞋子里有些鬆動。

我不敢並排和他走，跟在他後面保持有半米的距離，我其實有些恐懼。他突然回過頭來問我會不會講中文。我說會。

於是他開始用中文開始跟我介紹，街對面的英式建築已經兩百年了，英國人留下來的，前面有一座植物園一定要去看，等等等等。我抬眼看遠處團團綠色，一邊隨口附和他。

他問我是不是中國人，我說是。他接著自顧自地說，我是唐山人，一九六一年來到這裡，已經整整五十年了，五十年，從來沒有回去過，一次也沒有回去過。

他問我，十二月那邊是不是下雪了？

我說是，北方應該開始下雪了。

他又問，下很大的雪？

我說，是，下很大的雪，一腳踩下去到膝蓋。

他又開始呢喃，五十年，從來沒有回去過，一次也沒有回去過。

我默默地跟著他走，雖然仍舊有些狐疑但踏實了很多。

五十年，半個世紀。他翻山越嶺，跨過江河、大海。來到這裡，來到這永遠沒有冬天的島嶼。

也錯過了父母親人，錯過了兒時的玩伴，錯過了年輕的戀人。他或許錯過了許多生死離別。一切都杳無音信。

故鄉成了一個迷，只能在偶遇的旅人口中探聽那個神秘的冬天。

遠遠地我看見了博物館的一角，老頭也停下了腳步。告訴我博物館就在前面，他要走了。我有些感慨，內心的激蕩還沒有完全平復，我不知道作為家鄉人應該對這離家太久的遊子說什麼。畢竟我們只是陌生人。

他一如剛剛碰面時乾脆利落地說話，他問我：「小妹妹，能給爺爺十塊錢吃晚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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