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王效義：老屋、冬的暢想、寬窄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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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青山‖王效義：老屋、冬的暢想、寬窄巷子
老屋（組詩）
老屋
風從村頭空了的麥場掠過
老屋依舊虔誠
掛在房頂瓦縫裡
健碩的蓬草根上
野草野樹漫過廊檐
歡喜地重新收拾瓦舍庭院
鐵掀，钁頭，犁鏵，刨子
鐮刀，背篼，扁擔，繩子
拚命地抓著磨房牆壁上的平杠
生怕掉入荒草中那截
走了一生也沒走完的磨道
一隻貓的驚叫聲
飛竄上屋脊
從老屋清瘦的剪影中
射出藍色的目光
秦安的桃樹坡
一坡的桃樹開花了
一台一台的
極有韻致的磊垛起來
成就了那面令人傾慕的山坡
山坡極儘可能地
朝著天際延展
同樣變化的還有容顏
沐著藍天，沐著陽光
凝視這一灣的嬌艷桃樹
和自己
靚麗 燦爛
綽約 豐滿
而樸拙的一生
月光里的事
虛空里
一絲風的影子
從牆外柳葉邊窸窣而過
飄過一聲
幾十年前喊的乳名
分明從月光的那頭而來
一顆星星的正下方
炊煙在低矮的青瓦房升起
小燈盞亮著
枕頭旁的小人書里
有個愛叫的雀兒
張了張嘴
彈出的一兩聲鳴叫
便停留在月色深處
等著有風有月的日子
再次撫過枕邊
秋雲
清晨，你在房子周圍
樹叢 田間
磨蹭 轉悠
我知道
你有些依戀
臨近晌午
屋頂上空的天
乾淨而錚亮
我知道
那是你遠行前
擦拭的窗口
我的村莊
自九天沉落而來的黑，
一會比一會顯得濃重。
天空倒是明亮了許多，
露出點點的星光。
倦在城裡的樓房裡，
看著夜色中遠遠的村莊。
夜晚順著山樑，沿著溝壑
悄悄沉落堆積。
山樑彎曲在村莊周圍，
如同爺爺的脊背一樣。
夜風瑟瑟，
樹葉們輕輕摩挲，
小昆蟲噠噠的腳步聲愈來愈響了。
星星眨巴眨巴著自己的眼睛，
無數多的蛙聲從耳朵里升起來，
又不斷滑落到水邊。
夜半的睡夢裡，
小男孩順手撂起一顆石子，
水面上開一路蹦蹦跳跳的花朵。
月的朦朧 溫熱，
是夜柔波的心，
盡著曼妙與性感。
油燈火苗不斷撲閃著，
撲閃著夢中的人，醒了
翻了翻身，又去了誰的夢裡了？
好消息
好消息來的時候
門前樹上的喜鵲最先知道
三兩聲的喊叫
能讓四面的山坡都樂開了花
門口等著的清風也是早早就知道了的
只輕輕地一吹，
睏乏如葉子般紛紛背過臉去
露出花瓣異樣的清麗
如果是在那年
油燈上的燈花結個雙
黃黃的燭火下
映照的也一定是個好消息
對面山崖娃娃和我一樣的笨啊
我喊一聲「好消息——」
他才跟著喊「好消息——」
冬的暢想（組詩）
冬
秋風順著日子的紋理
一層層的剝開
秋葉的絢爛
秋水的喧囂
最後裸露出
深藏的靜謐與樸拙
這分明是
打坐參禪的老僧
面北海而思考的河伯
守著山
守著那份執念
下崗了的工廠
一天，天氣晴朗
工廠的平地上
廠長高聲宣布:
即日起，我是董事長了！
那天，工廠里的機器聲全停了
那天，廠門口雪白雪白的牆上，
貼了一張碩大又腥紅的
紅紙黑字通知:
即日起，所有職工下崗置換
還寫著一個數學裡的常數:
一個工齡五百塊
一個語文里的詞語解釋:
括弧（請假，病假，休假，曠工不算）
括弧（三個遲到或早退為一個曠工）
那天，每個工人們在一張印有表格的紙上填上了自己的大名
也在大名和一串串數字上留下了一個個清晰的紅紅指印
很快每人領到了一沓錢，
一張有著黑字和蓋大紅公章的紙
幾年後
有人驚奇地聽到工廠有了聲音
有人見汽車拉走了所有的機器
有人也看到了機器里的液體流了一地
只是顏色已經是濃黑了，溢流了一路
但還是滲進原地的土裡了
一個冬天的月夜
我做了一個夢
也是這年
不在那兒
董事長娶了二房太太
董事長的兒子也結婚了
父子的婚禮用車
一水兒黑色
冬的暢想
雪花兒尚在閨中
宛如我眸子里
噙著的淚水
晨曦，鳥叫，蟲鳴
薄霧，嫩芽
那些個
懦弱，困惑而冬眠的生命
以不同的韻律幻化、孕育
再次卑微、拙樸
或偉大
天地將會是
極簡的、樸素的
李子緣點評:作者沒有用「老套」的手法過於沉湎在對風花雪月的抒情上，而是以「雪花」和「眸子里噙著淚水」喻一種希望，希望「那些個懦弱，困惑而冬眠的生命以不同的韻律幻化、孕育，再次卑微拙樸或偉大」，「天地」也隨之極簡而樸素！全詩最有「詩意」的部分，恰恰是這兩句！每位詩者無不在尋找詩的意義，從「詩」到「生命」真實，如此極簡！
煤的歸宿
一夜寒風
一夜雪
一塊烏黑的煤跳進了爐膛
似乎有了雪花的白
黑的煤更具雄性驍勇
也許有了雪的嬌美陰柔之像
在爐膛里，黑才激發累積久遠的
雄性荷爾蒙
儼然忘記了億萬的
寂寞 凄涼
忘記了自己的膚色是億萬的
煎熬 憋屈
一應的夜，溶溶成黑的自己
統統不記，一概遺忘
在無限誇大的情緒里
把億萬的理性
感性地
加熱寒冷 稀釋黑夜
留一個極輕的，極簡的軀體
只需風輕輕一吹
就如，雪花在煤狂熱情緒里的命運一樣
以相似的方式，
演繹生命最終的悲哀與輝煌
寸草心
這個冬天
雪與風
一道
在曠野里
合謀了一次酷刑
一株草
花被擄掠
枝葉遍布鞕影
根藏入泥土
凍死的軀體
死死地裹孵草心那絲綠
嚴冬過後
春光里
一簇簇野山花爛漫綻放
在山谷里發獃
如霧般的喧囂，
蓋住了城裡稀有的落葉時，
我選擇去一個山谷，
席地發獃。
那塊不大的平地，
有條小溪流過，
幾塊隨意而落的石頭，
餘下的便是被白生生的野棉花所遮蓋著的荒草。
隨意的乾糧，碎屑掉地。
卻不見有螞蟻或哪個昆蟲經過，
怕是因為冬，他們便有了他去的理由。
當然，除了那條汩汩而流的溪水，
是山谷里唯一的聲音。
還有幾棵粗壯的大樹，
表皮粗裂，像皸裂的嘴唇，
又像努力大睜的眼睛。
天地是如此的簡潔!
簡潔到，
山谷也如這皸裂的樹皮，
我可以是樹的眼睛
也是皸裂山谷的皺褶
我們都像是一句想說或不想說的話
被噙在嘴裡，
——不說。
寬窄巷子（組詩）
成都的寬窄巷子
夜色，從早演繹至晚
窄窄的寬窄巷子里進去
寬寬的寬窄巷子口出來
一兩千年輕易一個來回
端莊而古老的牆上
映滿了人的影子
口紅
女人街的兩邊牆上貼滿了女人的像
女人街的兩邊掛滿了女人衣服
街上女人的目光牢牢地伸向了衣服
錯亂了的貓步快速的走近了錐子一般的高跟鞋
烈焰的紅唇一遍遍耐心地比對著口紅
女人街上的風
被香味一格一格的分開
街上白色的陽光下
女人的影子又黑又矮
樹上的葉子多半捲曲
女人頭上裹著頭巾帶著口罩打著傘
皮膚白皙水嫩身材妖嬈
街盡頭一點陰涼下
一群男人或蹲或立
一道道白光打在馬路行走的汽車上
偶爾看見那些男人複雜的表情
去酒廠
酒廠的房子很大
酒廠的房子里酒氣也很大
像眾多不安分的男人女人
齊刷刷的將騷動涌在了這個山林包圍的川道
大小胖瘦的酒桶酒罈酒缸被分類強行安置
木桶陶罐陶缸上的標籤記錄著
「原酒，72°，X年X月X日封，
心純酒淳，心誠酒陳。」
老保管的目光從酒罈盡處射來，
昏暗處
赤紅著臉堂，手裡一個「老三篇」的瓷缸子，
「今天開壇的」。
聲音像是從遙遠遠的過去而來。
酒液在瓷白里映出淡淡的黃色，
唇間成烈焰，
從我脊髓穿透而下，
喧囂與紛雜秒間蒸騰
淋漓的汗水瞬間爬滿了衣服，
一個許久激情的激靈一閃，
老保管胸腔中一聲陳而萌的笑聲，
凌然地又回了他X年的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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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效義，上世紀六十年代末出生於甘谷。在一個小工廠里做工失業後，又成了個體勞動者。閑散時，偶爾搜尋散發些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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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美不勝收」：「寫起來」文學群自薦詩。屬「寫起來」文學群群活動之一，兩星期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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