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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之島》的溫暖之下,藏著人類最深刻的殘忍

ウェス?アンダーソンは私の好きな監督だった。

Wes Anderson was my favorite director.

しかし、『犬ヶ島』は彼の最悪の作品だ。

However, "Isle of Dogs" is Anderson at his worst.

我看完《犬之島》之後的第一感受就是如此。這裡我不想翻譯,反正《犬之島》比我還要任性得多:故事發生在近現代的日本,絕大多數人講的自然是日語;而為了讓西方觀眾便於理解,影片將狗吠全部翻譯成了英語,由布萊恩·科蘭斯頓、愛德華·諾頓、斯嘉麗·約翰遜、蒂爾達·斯文頓、比爾·默瑞等眾多好萊塢大牌負責配音。

人與狗,從語言上就進行了區分。

這還不算什麼,為了讓觀眾從狗的角度更加深刻地體會到語言的障礙,片中的日語大多數時候不進行翻譯。國內上映時,日語也沒有字幕翻譯。

於是在影片一開始看到導演韋斯·安德森特意對語言問題做出的聲明後,我很快相信這或許將是一次異常古怪而有趣的觀影經歷,而且在影片的前半安德森也確實沒有讓我失望。

《犬之島》的故事發生在 20 年後近未來日本的一個虛構城市——メガ崎市。由於犬流感的風行,メガ崎的小林市長下令將所有狗集中流放到遠離城市的垃圾島上。但小林市長的養子, 12 歲的男孩小林アタリ(Atari)為了尋找自己的愛犬,隻身劫持了一架飛機,並闖入了犬之島。

儘管時間設定在未來,人類生活的城市——メガ崎的設計卻充滿了日本明治時代的審美,古老而神秘。狗被隔離在另一個世界,他們的島上哪怕遍地都是垃圾,在安德森精妙的美術安排下仍然有著令人震撼的頹廢、另類美感。

視覺毫無疑問永遠是安德森最值得誇讚的長處。片中食品垃圾袋被打開後的俯拍特寫,做壽司,換腎手術,以及魯布·戈德堡機式的垃圾粉碎工廠,都堪稱定格動畫史上最具有視覺創意的場景。

安德森的片子當然也少不了那種冷不丁幽你一默的狡黠。我很喜歡「You heard that rumor, right?」的 running gag,每一次出現都讓人忍俊不禁;而先知狗和她那段「She sees the future?」「No. She understands TV.」的 gag,更是讓人捧腹。

《犬之島》確實是一部安德森風格非常濃厚的作品:大量角色直面鏡頭的軸對稱構圖,從物體正上方完全水平的俯拍,非常 quirky 的幽默感,60 年代「英倫入侵」時期的搖滾樂,等等等等。對於任何一個安德森的粉絲來說,《犬之島》幾乎把他的風格做到極致了,還能有什麼要求呢,對吧?

——可惜,如果我也這麼容易被滿足就好了。

從影片的後半開始,隨著主角 Chief 被馴服,女交換生 Tracy 走上反小林政府的前台,故事的走向越來越讓人感到怪異。這種怪異並非來自安德森一貫的怪咖審美,而是敘事的脫軌及其與風格上的不匹配。

更讓我內心感到不安的是,片中那若隱若現的、來自人類最深刻的殘忍。

自從《犬之島》在柏林電影節首映以來,關於其是否涉嫌文化挪用、東方主義的討論在西方媒體早就吵得沸沸揚揚了。

最顯然的一點是影片對語言的運用,《洛杉磯時報》的影評人 Jen Yamato 和 Justin Chang 對此展開了討論。 Jen Yamato,作為一位日裔美國人,尖銳地批評《犬之島》通過採用語言隔閡的方式,讓西方觀眾對片中的日本人產生了疏離感,這其實是在將片中日本人進行「非人化、他者化」。

Justin Chang 則進一步提出,片中大部分未翻譯的日語台詞都非常簡單,觀眾可以通過情境和姿勢判斷出他們的意思;反而是白人交換生 Tracy 的語言非常豐富。這更進一步將這些受剝削的、毫無戒心的日本民眾給邊緣化了,讓メガ崎的居民在自己的城市反而變成了外來者一般。

他發出質疑:安德森這位白人導演的《犬之島》,是向東亞社會真誠的致敬呢,還是說僅僅又是一次毫無文化敏感度的失敗?

毫無疑問,《犬之島》確實是安德森對日本文化的致敬。片子從一開頭就用到了歌川派浮世繪來介紹人犬大戰的歷史和犬流感爆發的故事背景,更別提貫穿全片的太鼓、壽司、歌舞伎、相撲等等無處不在的日本文化符號了。

無論是使用黑澤明《七武士》和《迷醉天使》里的音樂,還是通過片中數次出現的「ホクサイベール」來開葛飾北齋《神奈川衝浪里》的玩笑,似乎都能看得出安德森對日本文化的「熱愛」。然而,「熱愛」外國文化,拿致敬作辯解,是否就真的可以高枕無憂了?

不。在玩文化致敬時如果沒有基本的文化敏感度,那仍然是文化挪用,只不過是作者無意識下的文化挪用。

大多數人並沒有意識到,將他國文化元素堆砌成一場美學盛宴並不是值得誇獎的事情,因為很多時候,這些元素僅僅是作為被剝離了其文化語境的視覺符號,被填充在畫面里罷了

我可以舉出許多《犬之島》中對日本文化處理實際上相當隨性的地方,最典型的例子就是「メガ崎」這個市名本身。這是一個極其古怪的名字(Mega=巨大),本身作為市名就難以想像了。更古怪的是,無論市面招牌、還是政府文件,市名里的「メガ」永遠是疊在一起寫的,彷彿組成了一個漢字(類似於「夯」的感覺),可以猜的到這個市名寫法本身就是為了視覺獵奇而準備的。

而且任何熟悉日語的人都很容易看出「メガ崎」的讀音是戲仿「長崎」,對,就是那個被原子彈炸過的長崎。而且片中還真的出現了蘑菇雲,卻是被完全剝離了其原本殘酷語境下的喜劇用途。用戲謔的方式讓原爆重現在長崎,這還是打著致敬日本文化的旗子、打算在日本上映的片子——饒了我吧,我真的沒見過還能這麼作死的。

關於名字的笑話比比皆是,日本男孩的名字アタリ(Atari)在美國往往是和電子遊戲公司雅達利聯繫在一起;全場沒有出現過全名的市長被以姓稱呼為「小林市長」,而 Atari 最後卻被以名稱為「Atari 市長」;當 Spots 救下 Atari 時有一次稱呼 Atari 為 Master Atari-san,但是卻把「さん」錯發成了「son」的音。至於渡辺ベン教授和小野洋子助理……我都不想吐槽這兩個名字了。

你當然可以辯解這也是安德森的古怪幽默,我甚至可以想像的到安德森在起這些名字時偷笑的樣子。可是對不起,它真的不是高明的玩笑。

《犬之島》代表了西方數個世紀以來對「東方」藝術高高在上的俯視,它毫不關心日本的真實情況,而是強調其神秘、迷人的異域風情,以供滿足西方觀眾對於日本的獵奇心。安德森愛的其實並非日本文化,而是作為主體的西方社會將日本文化視作他者而營造的想像。

與此同時,真正創造了日本文化、生活於日本文化中的人則被忽視,難以被觀眾理解。他們完美體現了西方對於日本人的刻板印象,被塑造成了陰沉、懦弱、愚昧、死板、缺乏民主精神的背景板,用以襯托出西方人的優越性。

與日本人對立的,則是觀眾最為容易產生認同的白人女交換生 Tracy。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好萊塢「白人救世主」型角色:一個白人英雄在他國領土上拯救其國民,去引起觀眾的情感共鳴,而真正的本國國民卻成為他者。

至於日本男孩小林 Atari,原本應該成為真正的英雄,但卻在安德森的策略下被事實上的邊緣化了。在影片被分割開的兩個世界中,垃圾島上的事件主要是由流浪狗 Chief 的視角所引導的,我們與狗產生共情,對於狗來說 Atari 是語言不通的他者;而在故事進行到メガ崎市的學生運動後,我們開始轉向 Tracy 的視角,她自動轉為得到觀眾認同、引發共情的角色,Atari 仍然是他者。

我們並非在討論到底誰在最終的勝利中功勞更大(論功勞當然是 Atari 和黑客小孩),而是敘事策略決定了,Tracy 就是這個故事中得到觀眾認同的「白人救世主」。

更糟糕的是,Tracy 從未和 Atari 說過一句話,她愛上的不過是小男孩所表現出大無畏的武士精神,愛上的只是那個想像罷了,實際上也象徵了安德森和我們觀眾對於文化獵奇的熱衷。

完全忽略其文化語境而直接進行文化挪用的例子中,最尷尬的無疑是 Tracy 和科學家助理女友在居酒屋裡的那場戲。Tracy 激動地斥責片中這位名叫小野洋子的助理,認為她在男友渡邊教授死後不夠振作——對於任何熟悉 Beatles 的人來說,這裡明顯與現實中 John Lennon 的死形成互文。因為 John Lennon 的妻子,就是小野洋子。

儘管小野洋子本人來配音展現了她對於這事不太在意,可是這場戲也有點太像沒品笑話了,對部分美國觀眾都造成了困擾。還好美國影評人不知道這場戲中更沒品的其實居酒屋裡放的歌,不然反應大概會更激烈——歌名叫《東京シューシャインボーイ》,這是一首講述日本戰敗被美國 GHQ 接管後,日本孤兒以給美國大兵擦靴子為生的歌曲啊!

象徵白人救世主的 Tracy 斥責戲裡戲外都死了男友的小野洋子不夠振作,背景里居然還是美國大兵佔領日本的音樂。要說這是隱喻吧,邏輯上好像也講不通,誰是美國大兵,誰是日本孤兒?我更願意相信安德森只是拿日本文化符號湊成了一個大拼盤,根本沒有打算去理順它們。

電影院里看到這段場景時,我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Am I supposed to laugh or something?

這是我今年為止看過東方主義色彩最為明顯的作品了。我並不怪安德森無意識下的東方主義情結,他更像一個大孩子一樣興緻勃勃地向人展示他曾經的收藏玩具,全然沒有意識到,他對於日本、對於東方的情結中大量源自於西方社會長達數個世紀的話語權侵佔,更無法意識到那些收藏品原本的語境。

當然,任何作者當然有權利表達他對於異國文化的熱愛,但他們必須脫離獵奇的視角,慎重考量是否真正理解其原本的涵義與語境,認真去審視自己過去的認知。韋斯·安德森在這方面做得相當糟糕,而更糟糕的是,我們大多數人可以對此熟視無睹。

事實上,在每個人的天性中或多或少會對陌生的他國文化因為距離感而被異域之美所迷惑,但真正危險的是如果被這種心態所引導,陷入到對立而將他國文化真正的創造者和使用者邊緣化、非人化、他者化,毫無顧忌地用刻板印象來產生喜劇效果。這其實是一種更為隱蔽的殘忍。

《犬之島》正是揭露下我們人類可以多殘忍:我們可以輕易地不把他們當成地球上活生生的存在來看待,以獵奇目光觀賞他們。只要被冒犯的不是我們,我們就毫不介意。

可是,他們,也是我們。

如果我們拋開文化話題不談,《犬之島》會是一部好片子嗎?

我不覺得,因為影片中人與狗的關係實在是過於諷刺,而且這種諷刺感又脫離了安德森一貫的體系,顯得非常割裂。

在影片的一開始,影片就通過賢者狗 Jupiter 之口講述了人類與犬類的傳說:在一千多年前,犬類能夠自由自在的生活在大陸上,而人類方的小林王朝對犬類突然發動了襲擊。在這場人與犬的戰爭中,犬類成為了階下囚。就在犬類面臨生死存亡之際,一位少年武士背叛了自己所處的人類方,砍下了小林王朝統治者的頭顱,才得以讓犬類作為寵物存在。

如果傳說僅僅只是傳說,那麼也無關緊要。但隨著時間推進,影片無時不刻在提醒我們這確實是片中曾經真實發生過的歷史:賢者狗 Jupiter 所講述的故事絕非虛構,而是來自沉船上壁畫的記載,沉船上的另一幅壁畫也揭露了小林家族 20 年前的狗實驗。我們了解到小林市長正是繼承了當年先祖小林王朝對貓的熱愛和對狗的仇恨,也成為他推動滅絕狗的動機。

在小林 Atari 被媒體報道死亡後,他的葬禮上表演了「少年武士與無頭祖師」的歌舞伎。這再一次向我們提醒這段歷史,同時也向我們暗示,小林 Atari 與小林市長的對抗正是少年武士與無頭祖師的歷史重現。

這就引出了一個問題:《犬之島》的狗並非我們現實認知上被人類馴化而產生的狗,而是曾經有著自我意志的獨立種群。這就讓《犬之島》中人與狗的溫情顯得十分虛偽了。

從影片一開始,我們就被放到了狗的視角下。然而在幾乎所有人類都背叛了夥伴、支持流放狗的情況下,所有狗們卻仍然在渴望回到主人的身邊。唯二的例外,是 Chief 和 Nutmeg。

在 Chief 數次強調「I bite」並以流浪犬的身份而自豪,痛斥那些狗們憧憬回家是在舔舐傷口的時候,我們確立了 Chief 在故事中的主導位置。而 Nutmeg 在遇見 Chief 時更是直接拒絕承認表演狗的身份——「I don"t consider that my identity.」

這是我們通常能夠建立情感聯繫的典型安德森式角色:他們對於自己的社會身份存在疑問,拒絕被他人賦予的身份,而是用接近孩童般的赤誠擁抱不一樣的生活方式。

然而,這唯二有著自我意志的狗,卻最終還是臣服於了人類。最能與觀眾產生共情的主體,臣服於了觀眾無法共情的客體,這就形成了顛倒錯位。

影片中最難以讓人忍受之處是男孩 Atari 馴服狗的經過。在第一個晚上,收音機里放起管樂吹奏,Atari 趾高氣昂地下令讓狗坐下。觀眾不僅僅難以理解 Atari 的語言,更重要的是他那強勢的肢體語言、冷淡的表情和歌舞伎式高度風格化的表演方式都讓觀眾對他產生隔閡。

Chief 拒絕了。這是理所應當的,既然我們代入的是狗的視角,怎麼可能接受片中「人」的領導?然而當 Chief 和 Atari 單獨在一起後, Atari 再次試圖強勢地命令 Chief 去撿跑出去的棒子時,他卻服從了。

從這一刻,影片開始崩壞。安德森在這裡耍了一個小花招,他試圖用小男孩 Atari 非要滑滑梯的行為去打破之前營造的冰冷印象,通過這一帶有孩子氣的細節讓他有些溫度。然而,花招之所以是花招,是因為安德森只是讓觀眾對 Atari 的印象產生同情(而非共情),而故事中 Chief 對 Atari產生同情的契機是不在場的。這讓 Chief 的行為失去了邏輯自洽——除非它之前都是傲嬌罷了。

而且即便觀眾能夠對 Atari 產生一定程度上的同情,我們的共情依然是從狗的角度,這讓觀眾幾乎無法避免地產生被他人支配的感覺(當然,除非影片前半你根本就沒代入狗的視角),而非安德森所期望的溫暖效果。

你知道更糟糕的是什麼嗎?如果你觀看的是國語場,那你將更深刻的體會到這種被他人支配的恐懼:當狗說著漢語,人說著日語,而連最後一條有自我意志的狗都屈服在人的支配下,你幾乎無法避免會對影片產生強烈的厭惡。

在這片曾經被日本侵佔的土地上,國語場的觀眾真的很難不去聯想到過去的屈辱。所以貓眼、淘票票有大量來自國語場的 1 分評分,我也不覺得他們的反應有多過激,換我看國語場大概同樣會憤怒。

在 Atari 命令 Chief 去撿丟出去的棒子時,他的背後是一扇日本鬼(おに)張開大嘴的門,這讓這一場人馴服狗的戲顯得更加驚悚。

《犬之島》的人狗關係再一次反映了我們人類最深刻的殘忍。無論影片強調多少次「Dogs are man"s best friends」或者「Because he"s a 12-y-o boy. Dog loves those」,可實際反映到行為中,卻根本沒有什麼友誼可言,只有冰冷冷的支配與服從。

這些背後依然都反映了現實社會中人類中心主義對動物的絕對性支配。無論人類做過什麼過錯,動物必須無條件原諒並且服從,並且我們還能冠以「愛」的名義。多麼殘忍而自大的人類啊!

我也思考過安德森是否想故意反諷式的表達人類的殘忍,並進一步延伸到強權政治下被洗腦、奴役的人們——一如片尾中,小林 Atari 諷刺性地通過世襲繼承了權力,而新成立的 Atari 內閣甚至比小林市長更加胡鬧,一切彷彿封建王朝的更替,根本沒有發生改變。

在我寫下這篇影評時,我也看到許多人開始大加誇讚《犬之島》的政治隱喻。然而,哪怕我們從「黑暗童話」的角度來解讀這個故事,《犬之島》仍然缺乏整體上的自洽。

電影學者 James MacDowell 將安德森的 quirky 氣質形容為「反諷的超然」(ironic detachment)與「真誠的投入」(sincere engagement)之間的平衡,認為安德森行走在審判與共情、反諷與真誠、超然與投入的刀鋒之上。試圖重獲那種與成人憤世嫉俗的現實相反的、兒童般的天真幼稚,才是安德森最大的武器。

所以,安德森在文化研究中被認為是「後設現代主義」(metamodernism)在電影界的重要組成部分。安德森們成長在後現代主義冷嘲與反諷最為盛行的時代,他們希望重新發現真誠、希望、浪漫與感動時,卻不得不藉助後現代主義的工具。

其結果,如文化學者 Timotheus Vermeulen 和 Robin van den Akker 描述的那樣,就是在他們的作品「振蕩在現代主義的熱情和後現代主義的反諷之間,振蕩在希望和抑鬱、天真和世故、同情和冷漠、同一和多元、整體和碎片、純粹和含混之間。」

這是安德森作品中永遠最有趣的部分:就是他可以同時具有真誠與反諷。我們需要特彆強調的是,真誠與反諷在最好的安德森作品中永遠是同時發生的,從而造成了他非常獨特而微妙的 quirky 氣質。

無論是《特倫鮑姆一家》還是《布達佩斯大飯店》中,那些安德森標誌性的面向屏幕的鏡頭、極端強調對稱的構圖,還是無比乖僻卻又無比童真的角色、讓觀眾對角色遭受尷尬發出嗤嗤笑聲的橋段,都帶有微妙反諷意味的間離感,然而卻仍然具有其內在情感的真實,無論真誠還是反諷的一面都並非虛假。

然而《犬之島》只在視覺層面上做到了這一點。故事層面上,無論你將它的理解成真誠的「溫暖童話」還是反諷的「黑暗童話」,這都打破了安德森的一貫原則,並且與他的視聽風格產生割裂——

如果《犬之島》是一個「溫暖童話」,那麼這將是一個烏托邦。但如我們前文所述,根本無法解釋其人犬關係、東方主義、強權政治等等背後的殘忍。

如果《犬之島》是一個「黑暗童話」,那麼片中所有的溫情都將顯得虛偽,成為了敵托邦。但若故事中所有的真誠都是偽裝,都是虛假,其內在根源其實只是最終為了反諷的話,那麼安德森就失去了他最大的武器,其一貫追求的視覺風格成為了裝模作樣的道具。

在我看來,安德森本想創造一個非托邦(atopia),一個非所在的所在。然而卻由於反諷與真誠、超然與投入在影片中被割裂開來,只是反覆在真誠與反諷的兩個極端之間數次迴轉,卻非同時並存、角力的狀態。這導致《犬之島》在觀眾眼中要麼成為烏托邦,要麼滑向了敵托邦。

《犬之島》的故事是殘忍的。而這份殘忍本身似乎是在安德森並未自覺的情況下產生,更沒有被大多數觀眾察覺,這就更顯殘忍。

在 Atari 馴服 Chief 之後,他們經過的牆上寫著一句兒童的塗鴉,同時牆上還畫著小林市長的畫像。在狗攙扶著人、一幅看似溫馨的畫面下出現這句話,有些令人毛骨悚然。毫無疑問,它借兒童天真的字跡表明了這些狗未來即將面臨的遭遇,人類的屠刀已經架到了脖子上,卻仍在幼稚地發問。

而對我來說,它還可以是 Chief 被 Atari 馴服後渾然不覺的懵懂,也可以套用到狗與人、服從與支配的關係之上,甚至,它還可以是每一個被強權政治所統治著的「我們」,也是所有被消費主義和文化獵奇心態綁架而尚不自知的「我們」:

どうやって僕らを殺すつもり?

你打算怎麼殺死我們?

我們以為屠刀很快就會落下,然而真正的答案是:在懵懂中被奴役至死。

下篇,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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