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了？
爺爺
正月初四的清晨，爺爺走了。
彼時的我，正做著一個好夢。
被告知這個消息時，我內心並不沉痛，而是震驚之後的憤怒。「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很生氣。前兩天，去爺爺，他還笑著對我說生老病死是正常現象，讓我不要擔心。但現在他卻突然撩開了手。怎麼會？怎麼會！
我始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總認為這是他們騙我的，這只是一場惡作劇。我並沒有覺得我失去了什麼。第二天到了殯儀館，平時不怎麼見著的姑姑伯伯什麼的都來了。看著他們紅著眼圈啜泣，我又生氣了。我在心裡冷笑：他們平時和爺爺都不怎麼碰面，他們憑什麼為我的爺爺而哭?心裡一直有個聲音告訴我，戴著壽帽的爺爺會睜開眼睛的，醫生誤判死亡的例子太多了，爺爺怎麼就會走了呢？
但直到我最後一次去看靜靜躺著的他，直到我坐著車離開那個擺滿菊花的地方，奇蹟始終沒有發生。我的心一下了沉了下去，墜到胸下的位置，十分難受。洗澡時，在蒸騰的熱氣中，恍惚間我回到了小時候爺爺幫我洗澡的時刻，我終於忍不住，「哇」一聲哭出來了。
這原來是真的，這竟然是真的。明明在那個時刻，我正在做一個好夢，爺爺沒有來向我告別；明明家裡的杯子沒有突然碎掉；明明那天不是大雨如潑，而是艷陽高照！雖然爺爺年紀大了，但我總感覺他的離去是離我很遠很遠的呀。他還沒看到我大學畢業，還沒看到我談戀愛，他還沒看到我有自己的孩子。他就這樣毫無徵兆地走了。
自從上高中在外地讀書，到現在上大學，少有回家的機會。就算是回家了，我也很少去看爺爺。我難得回一趟家，有很多朋友要去探望，有很多美食要去品嘗。我總是把去看爺爺的安排一推再推。我天真地以為爺爺會一直在門口坐著，等我回去，摸摸我的頭，給我剝花生，講他年輕的故事。但現在，他再也不會了，我也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翻開奶奶那本我從未見過的相冊，裡面有年輕的爺爺。那是我從未見過的年輕的他，頭髮烏黑的他，穿著西裝，穿著襯衣的時髦的他，意氣風發的他。我只分享了爺爺人生中的一小段時間，就以為那個滿頭白髮，穿著發黃襯衫的他就是完整的他。小的時候，他接送我上下學，為我煮宵夜，去擠超市買我喜歡的面。我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一切。在爺爺住院的日子中，我去探望他，是坐在椅子上和他閑聊幾句，倒上一杯水，僅此而已。我還沒有給他送去營養湯，還沒有在陽光明媚的日子裡推輪椅帶他去曬太陽，還沒有抱抱他，就再也沒機會那樣做了。我很生氣，我對自己很生氣。從小寫作文我就會寫：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從小我就看要我們多陪陪家人的廣告；從小我就知道對家人不好會受到懲罰的故事……那為什麼，偏偏要到親不待的時候，子才欲養？
為什麼人的降生會給他人預告，人的離去卻不聲不響？我總以為死亡離我很遠，親人一直在等著我。但死亡來了，它就來了，我能怎麼辦？我不知道爺爺走了後他能不能看到我，能不能感受到我的情感。但於我而言，他就像突然被放進了一個磁碟里，我還可以時不時地回放和他一起的時光，但那只是影像，他似在眼前，我卻不能抓住他。以前我看余華的《活著》，總是看不太懂，為什麼裡面人的死亡那麼平常？沒有渲染，沒有煽情的語句，平淡的語氣就像只是在講述人們每天都要吃飯一樣。現在我明白了，生老病死是人生的必須，它們確實和吃飯一樣平常。這才是最殘酷的。
我的人生只佔有爺爺一生的一部分，爺爺的一生也只佔我人生的一部分。現在還有好多人仍在我的人生中，還有好多仍人在愛著我。我總是嫌媽媽要我多拍幾張照片發給她煩，我總是懶得發朋友圈讓家人了解我的生活很麻煩，我總是覺得全家人坐在客廳聊家常很無聊，我總是因為無話可說而很少打電話回家……我要改了，我一定要改了！我不想以後再生自己的氣了，我不想以後再讓心沉到肚子了。
可是，還能重來嗎？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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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編輯：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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