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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爾坦斯基:命運是起重機的抓鉤,心臟是被放大的巨型機器

死亡、命運、記憶、個體和群體……這些普世的問題構成了法國藝術家波爾坦斯基的創作主題。4月25日起,波爾坦斯基大型個展「憶所」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舉行。透過視覺藝術的語言,每個人都能從他的作品裡看到自己的記憶,以及無法解答卻必須進行的關於生命的提問。

展覽開幕前,澎湃新聞·藝術評論(www.thepaper.cn)對展覽的策展人讓-于貝爾?馬爾丹(Jean-Hubert Martin)進行了專訪,他曾擔任巴黎現代藝術博物館策展人與蓬皮杜中心展覽項目負責人,1989年,他所策劃的展覽「大地魔術師」首次將非洲、亞洲及大洋洲藝術家的作品與西方先鋒藝術聚於同一視野下。作為波爾坦斯基多年的好友和工作夥伴,馬爾丹此次分享了他對波爾坦斯基人生和藝術創作的認識與理解。

波爾坦斯基

昨日,走近PSA(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的簡稱)的大煙囪,能聽到重重的心跳聲,如同這驟然降溫的日子裡的雨和風一樣落在你身上。還未踏入展館,似乎體內已經有種共鳴呼之欲出,即使你還不知道它是什麼。

4月25日起,法國藝術家克里斯蒂安·波爾坦斯基(Christian Boltanski)的大型個展「憶所」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PSA)正式舉行。波爾坦斯基出生於1944年,巴黎從德國佔領下解放的第十二天。出生於戰爭的尾聲,波爾坦斯基兒時經常聽聞衝突所導致的暴行和痛苦,並對死亡的任意性、人的孕育和命運等問題進行思考。他的藝術創作始於自己童年的記憶,他在作品中提出的問題則是普世的。

在PSA展館一層,數以噸計的衣物堆積成山,在它們的上方,伴著隆隆的機械聲,一台大型起重機的抓鉤徐徐下降,抓起衣服,上升,拋擲,不斷往複。這件作品名為《無人》(Personnes),2010年時在巴黎大皇宮首次亮相。「Personne在法語里有兩個含義,單數時表示『無人』,複數時意味著『許多人』。」展覽現場,策展人讓-于貝爾?馬爾丹介紹道,在波爾坦斯基眼中,這些舊衣物象徵了「人」的肉身和缺席,而起重機則構成對命運的隱喻。「衣服是人的第二層皮膚。這讓人想起德國納粹集中營里,被關押的猶太人要將自己的衣物全部交出,這些衣物堆積成了小山。起重機的抓鉤如同上帝之手,而上帝或許就是無常,他看不到人的感受。人什麼時候出生、在哪裡出生、因何而生、宿命是什麼……在這件作品中,可以看到關於命運的問題。」

《無人》,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展覽現場

馬爾丹和波爾坦斯基同歲,1969年,他們相識。「當時我是個年輕的策展人,他是個初出茅廬的藝術家,他的智慧和敏銳讓我印象深刻。我們成為了朋友。」三年前,馬爾丹曾是PSA另一個大型展覽 「伊利亞和艾米莉亞 · 卡巴科夫:理想之城 」的策展人。「完成『理想之城』的時候,我和馬爾丹在PSA的電梯里討論下一個展覽,我很想做一個法國藝術家的展覽,他和卡巴科夫很像,是個很喜歡躲在背後、喜歡講故事的人。於是,我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波爾坦斯基。」在4月24日「憶所」的新聞發布會上,PSA館長龔彥回憶道。

波爾坦斯基喜歡講故事。「我的作品有點像佛教傳統,每一個故事都有寓意。我的每件作品都像一個寓言故事,每個故事都在向人提問。」在裝置作品《機遇》中,印滿新生兒圖像的絲帶在一座金屬腳手架上滾動,直到鈴聲響起,這個名為「機遇」的機器驟然停止,其中一張照片定格在屏幕上。「新生兒的照片之間沒有什麼區別,這代表了一種普世價值,他們代表了來自世界任何地方的新生兒。當屏幕上的照片定格時,這個新生兒未來可能成為一個明星,也可能是一個罪犯。」馬爾丹說道。

《機遇》,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

鈴聲響起,一張新生兒的照片定格在屏幕上

展覽的名稱是「憶所」,在這裡,記憶是主題。波爾坦斯基想要保存一切記憶。這些記憶是瑣碎而個人的,最終卻是眾人的。「大的記憶構成歷史,小的記憶會隨著生命消逝而消失。一個老人去世了,一座小的圖書館就消失了。」波爾坦斯基說。在展覽中,波爾坦斯基用不同的方式去展示人的痕迹,比如《人類》、《紀念碑》和《凝視》。從那些被放大的失焦的圖像里,能看到一個個個體,他們來自波爾坦斯基的記憶,卻也彷彿來自每個觀者的記憶。展覽英文名稱「Storage Memory」包含了雙關——在記憶的倉庫里為記憶蓄電。在這裡,人的記憶被喚醒。與此同時,在展覽特設的心跳採集工作室,人們可以錄下心跳,作為一種記憶的儲存,運往日本豐島的檔案館——在那裡,保存了波爾坦斯基從實際各地收集的超過12萬件心跳記錄。

日本豐島的心跳檔案館

《心之檔案》2008,心跳採集室,《檔案》展覽現場,馬加辛三號美術館,瑞典斯德哥爾摩,2008年

而那充滿了整個PSA展館的心跳聲,正來自波爾坦斯基自己。在PSA高達165米的煙囪內,波爾坦斯基帶來了他的《心》:黑暗的空間里,一個懸掛在中間的燈泡獨自發光,燈泡發光的節奏,和他的心跳聲一樣。在這個工廠的「遺物」里,「心臟」似乎成了一個大型機器,人的記憶與工廠的記憶重疊。

澎湃新聞:展覽的名稱叫「憶所」(Storage Memory),它有怎樣的含義?

讓-于貝爾·馬爾丹:當我們回憶事物,我們有過去的紀念品,這些事情儲存在我們的腦海中,這就是我們所說的記憶。記憶是種奇怪的東西,因為它能儲存各種不同的事件,它們以一種毫無邏輯或完全不合理的方式混合。波爾坦斯基的作品《人類》就展示了這一點。繩子上掛有很多關於不同人不同事的照片,它們結合在一起,你很難發現其背後的邏輯,就像海報由不同的東西拼貼而成那樣。然後你會發問,這是否是某一個人的記憶。但事實上,那對於任何人都適用,我們的記憶都是這種奇怪的不同事物的組合,從一定的距離來看,也許人的記憶會變得比原來看起來更加相似。我們會認為,個人的記憶總是特別的,是專屬於一個人的,但事實上,從一定的距離來看,也許人類的記憶都是極其相似的。

《人類》,上海當代藝術館展覽現場

澎湃新聞:展覽作為波爾坦斯基的回顧展,在他的大量作品中選擇了36件,能否介紹一下策展背後的思路?

讓-于貝爾·馬爾丹:這是波爾坦斯基重要的個展,這樣的大型展覽並不常見。策展的思路當然是記憶。但是也涵蓋了經常在波爾坦斯基的作品中出現的那些主題,比如人類的境況:人的生命是由人終有一死這一事實決定的,以及個體和群體的關係:每個人都是個體,但是我們都屬於某個群體,無論是在時間還是空間上,人與人之間都有很多相似點,即使在不同的文化中我們也有許多共同點,我們作為個人是特別的,但是我們都知道我們有一天會死去,我們會被取代。這些是波爾坦斯基創作的主要主題,也是策展的主要想法。需要補充的是,我是策展人,但是作品的結合主要由他本人組成,他是非常有經驗的藝術家,做了很多展覽,他非常明白展覽應該如何進行,如何展現,我只是給予了一些幫助,寫了展覽目錄,但是主要都取決於他的決定。

馬爾丹和波爾坦斯基

澎湃新聞:「記憶」是貫穿展覽的主題,波爾坦斯基是如何看待人的記憶的?

讓-于貝爾?馬爾丹:他認為人類記憶非常重要,和很多藝術家一樣,他的藝術創作是從自己的童年和家庭開始的,這並不是他的個人特性。大多數藝術家都依賴他們的童年,他們年輕時期的記憶,這是他們創作來源的寶石。波爾坦斯基在讀書時期過得並不輕鬆,13歲時,他就離開了學校。他被父母從學校里拎出來,因為他無法應付學校里的事情。他的家人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給了他很多幫助,他有兩個兄弟,一個妹妹,他現在還經常見他們,他們之間形成了像小俱樂部一般的聯繫,他們彼此親近,所有這一切對他來說都很重要。

澎湃新聞:在展覽中,既有展示眾人記憶的作品,也有展示藝術家個人記憶的作品,如何理解兩者的聯繫?

讓-于貝爾·馬爾丹:這種聯繫在於,對他來說,看似是特定於他自己的東西,其實可以轉換給很多其他人,因為我們都屬於人類,這是人類的共性。有一個展間專門展示了他自己的人生,那裡有一個瘋狂的計時器,計算著他從出生至今活了多少秒。計時器將在他死去時停止。在這旁邊,有他為澳大利亞霍巴特塔斯馬尼亞島上的古今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old and new art)創作的一件作品。這件作品通過網路直接與他位於法國的工作室連接。他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有三個相機,始終拍攝著工作室內的場景。當人們在澳大利亞的博物館參觀時,能夠看到工作室里在發生什麼,以及他是否在裡面。因為澳大利亞和法國有時差,人們可以在白天的博物館看到夜晚的工作室。這樣,在事物的投射上就形成了一種「延遲」。

這個作品也是波爾坦斯基和收藏家戴維·沃爾什(David Walsh)之間的一個賭:收藏家購買他的「生命」,擁有記錄他生活的DVD,並且每月以約定的價格支付給他。如果波爾坦斯基在賭約開始後的八年內去世,那麼收藏家就賺到了,因為他所支付的金額比波爾坦斯基一件作品的一般價格要低。但是如今,八年已經過去了,收藏家輸了。

左:《最後一秒》,計算著波爾坦斯基至今活過了多少秒。右:《克里斯蒂安·波爾坦斯基的人生》,影響摘取自波爾坦斯基工作室的24小時監控錄像

澎湃新聞:波爾坦斯基如何看待死亡,如何理解死亡這一主題在他作品中的表達?

讓-于貝爾·馬爾丹:他作品中的力量或許就在於,它們講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實,即人生終會走到終點。我們總是想要忘記這一點,在我們的生命中,我們總是假裝它永遠不會停止,我們將會是永恆的,然而事實上,我們在某一個時刻終會消失。死亡的主題很重要,在文學、哲學中,有大量對於死亡的的表達,所有的哲學家都試圖回答這個問題。而視覺藝術或許是處理這一問題最好的手段之一,視覺藝術是普世的,它與整個世界的人類都息息相關。

波爾坦斯基對於死亡的想法一直在變,不過我可以分享一下他在一次講座中對於死亡的理解,我覺得非常奇特。我想大多數人都認為我們願意死得越快越好,不要遭受痛苦,在去世之前不要生病,而是安詳地在夢中死去,然後一切結束。而他說的恰恰相反。他希望享受自己變得虛弱,他想看見死亡的到來,觀察它,審視它,不過也許他現在又改變了。

澎湃新聞:波爾坦斯基為PSA的煙囪創作了一個燈光裝置,能否介紹一下這件作品以及它在整個展覽中所扮演的角色?

讓-于貝爾·馬爾丹:在煙囪里是完全黑的,只有中間有一個燈泡,燈泡發光的節奏和波爾坦斯基的心跳是一樣的。你可以在這裡聽到他自己的心跳。這件作品又一次展示了個人和整個人類的聯繫非常緊密,因為你並不能認出這是波爾坦斯基的心跳,你只能辨認出,這是某個活著的人心跳的頻率,而且,心跳往往會觸動我們的情緒,因為它與我們自己的生活相聯繫,並且會讓我們想起自己親近的人的心跳。所以這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作品,但是很有力量,因為它彰顯了普世價值。

和展覽的其他作品一樣,這件作品關於生命和死亡。心跳是生命的重要標誌,我們知道,當它停止時,生命就停止了。

波爾坦斯基為PSA煙囪特別創作的《心》

澎湃新聞:波爾坦斯基的作品關注人類生活和他們的物件,這種傾向來自何處?

讓-于貝爾?馬爾丹:我想這一點來自他的童年和歷史。他生於1944,當時法國正在從德國納粹軍的佔領中解放出來。他的父親是猶太人,他本有可能被抓到集中營里去,為了避免被揭發,他父親曾經藏身於一個很小的地下室里。後來法國解放了,波爾坦斯基在這時出生,他的父母為此而高興,並給他取名Christian Liberty(liberty:自由,解放),因此波爾坦斯基的真名叫Christian Liberty Boltanski。後來,當他長大一些後,他了解到自己的生命是如何被孕育的:當時,他的父親藏身在地下室,也許在某個晚上,沒有人可以看見他的時候,他偷偷地外出了……從童年起,關於自己生命如何被孕育的問題就經常浮現在波爾坦斯基的腦海,直到現在,他也在試圖回應這些關於命運的問題:我們的生命是如何被孕育的,為什麼我們生於上海、巴黎或澳大利亞的某個城市,為什麼我們生於富裕的家庭、或貧窮的家庭……這一切是他作品的原點。

澎湃新聞:對於這些關於命運的問題,波爾坦斯基似乎更多地是在提問,而不是去回答?

讓-于貝爾?馬爾丹:是的。他一直在提問,因為事實上也沒有回答。沒有哲學家能夠找到真正的答案。唯一真正的答案是宗教。如果你身處某種宗教,那麼你對神的信仰能夠給予你對於這些問題的答案。他經歷過不同的信仰,有時候,他和天主教走得很近,有時候他又更像是猶太教信徒,他一直在思考這些問題。

我們不能逃離這種疑問,哪怕你不想去問,它也會在某一處存在著,你一旦你試圖理解你的人生,這些疑問便會接踵而至。波爾坦斯基經歷了很多不同的信仰,如今,他覺得他自己更接近神道教。他說,當你經歷了神道教的不同階段後,最終,你會到達一座廟宇,在那裡,你只有一面鏡子,你所面對的是你自己。這就像著名的古希臘哲學所說的:最終的答案是了解你自己。當講到關於人生的問題時,波爾坦斯基經常會提及神,雖然對他而言,神是非常抽象的。有時候他接近某個宗教,有時候又與之疏遠。他是一個非常好玩的人(playful),他經常會用「遊戲」的方式去面對人生和其他的思想。(play a lot with life and ideas)

《無人》,Monumenta 2010展覽現場,法國巴黎大皇宮

《無人》,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

澎湃新聞:大型作品《無人》和《機遇》標誌著波爾坦斯基藝術生涯的轉折點,這一轉折是如何發生的,它有怎樣的影響?

讓-于貝爾?馬爾丹:這確實是他職業生涯中重要的轉折點。20世紀80年代,他曾請我在蓬皮杜為他展示一件作品,當時他總是堅持在角落裡展出,比如廁所的旁邊。他總是避免在引人注目的的地方進行展示,不像其他藝術家那樣喜歡那些大大的牆面,當人走進展館,可以正好面對他的作品。波爾坦斯基恰恰相反。他總是想呆在角落裡。在法語里我們管那個叫placard à balai,就是那種你放掃帚和其他清掃地板的東西的地方。當時,他的作品不怎麼大。我猜,這個變化來自於一個邀請。他受邀為法國巴黎大皇宮的「紀念碑」項目創作一件作品。他當然可以拒絕,但是他接受了。為此,他必須去構想一件巨大的作品,去填滿那個空間。他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那就是大皇宮版的《無人》。在那裡,就像現在在PSA的這件作品一樣,有堆積如山的衣服,但是那裡的面積更大,佔據了整個大皇宮的地板,那件作品超級大,像是一個巨大的營地。那是非常重要的轉折,後來他又受邀在威尼斯法國館創作,成就了《機遇》的誕生。事實上,在1970年代初期,他還是一位年輕藝術家時,他曾在那裡展出了一件很小的作品,大多數人都沒看見,因為它藏在角落裡。我認為讓他發生這樣轉折的原因是,他曾為劇院工作過,他有在舞台上工作的經驗。我認為這能夠幫助他從小作品、隱藏的作品走向大的作品創作。

《紀念碑系列》,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

澎湃新聞:為什麼波爾坦斯基最初會執著於那些隱蔽的空間?

讓-于貝爾?馬爾丹:我覺得一個原因是他年輕時很害羞,另一個原因是,那樣的空間與他父親在二戰時曾經藏身的地方有關,在那樣的空間里,人幾乎無法站立。

澎湃新聞:這樣的轉折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讓-于貝爾?馬爾丹:這樣的轉折,讓他可以駕馭不同尺度的空間。在上海,我們有很多可以選擇的空間,他選擇了PSA。我猜,三十年前,他會去一個更小的藝術中心,但是現在他對大型博物館更感興趣。

藝術家在職業生涯的早期必須向自己和大眾證明他能夠做什麼,而當藝術家走到了晚年,他已經證明了他所能做的事情,他感到比過去自由了許多,他不再害怕做大型的作品,這是變老的優點。(笑)你不再需要證明你能做什麼,而是可以做你年輕時無法做的事情,彼時,你可能會擔心,我會不會受到批判等等。但現在,你會向一切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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