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一樹
小時鄉下人家都很窮，好一點的人家屋前屋後會有一兩株「名貴」的果樹，李樹、桃樹、枇杷樹是最常見的。我家是窮人家中的極品，屋前只有兩棵野生的梧桐樹，三年級學寫作文的時候語文老師布置了一篇《樹》的作文，我開篇一句很有魯迅的風格：屋前有兩棵樹，一棵不是李樹，另一棵不是桃樹。結果把語文老師hold住了，罰我在教室後面站了一個小時。
每年農忙的時候我們看著人家屋前那些樹上的李子、桃子、枇杷，嘴裡馬上就會泛出一股酸味，父親家教嚴，我們只能是看著。只有在人家李子、桃子、枇杷都收回家後偷偷地躥上樹，樹上已經只剩下一兩個壞了小果子，如果有幸摘得一個完整的馬上從樹上直接飛了下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逃回家裡，躲在門後把果子迅速扔進肚子才敢慢騰騰地從門後走出來。後來學習成語「望梅止渴」時我急得馬上站起來和老師解釋，結果臉憋得通紅沒說出一個字，眼淚卻出來了。
父親是個老實人，不會說話。有一天他在人家屋前偷偷撿了許多果子的核種在屋的後面，從那天開始父親每天給那些種子澆水，比守護我們幾個還專心，我們輪著問父親泥土裡是什麼，父親都是眉頭緊鎖什麼也不肯說，弟弟好奇就去扒泥土，結果父親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兩巴掌，從此沒人再敢打那些泥土的主意。母親在我們不在的時候問父親，父親也只是笑，那些泥土儼然是他一個的秘密。後來真的奇蹟出現了，泥土裡面竟然長出來一棵綠色的苗，父親趕緊用竹子編了一個圍欄，父親從外面回來首先就去看一眼那綠色的苗，嘴裡總念叨一句「怎麼長得這麼慢呢？」
慢慢地綠色的苗長成了一棵小樹，這時可以清晰地看出來她是一棵李樹，父親每次站在她面前和我們說「再過些時日這肯定是一樹的李子，你們想怎麼吃就怎麼吃！」母親這時也在一旁笑。我們兄弟倆放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衝到屋子後面看那棵李樹，弄得其他的夥伴總以為我們兄弟有什麼秘密，一個勁地打聽，弟弟記得那兩巴掌怎麼也不敢說。後來熬不住，在父親不在的下午我們帶他們一起去參觀我們的李樹，看見他們一臉的艷羨我們兄弟別提多神氣了，比吃了李子還要開心。
參觀完了父親的李樹，我們就在屋裡玩捉迷藏，有個小夥伴躲在那株李樹旁，我去找他的時候他就跑，一不小心倒在那株李樹上，整個身體都壓在了上面。我們倆全嚇呆了，等到夥伴爬起來那株小李樹已經被殘忍地腰斬。夥伴清醒過來就往屋外跑，留下我和弟弟站在李樹旁默默地流眼淚。父親回來意外地沒有打我們，甚至連罵也沒有，只是一個勁地說，可惜了，本來會有一樹的李子的。
後來鄉下條件都慢慢地好了起來，父親也在姑父的幫助下做起了小生意，家境逐漸在改變，屋後的李樹很少再被人想起。一家人只有在飯桌上會偶爾談起她，都感嘆她來得太遲，去得太早，父親還總是一臉的難過，覺得虧欠了我們。上大學申請第一隻企鵝時心裡突然思潮翻湧，於是叫她「一樹」。女朋友說「一樹」太難聽了，我就和她說起「一樹」的故事，於是她就答應了嫁給我。
日子過得很平淡，一如那棵已經折斷了許久的李樹。只是最近的新聞讓人又想起那個「一樹」 的故事，小林哥總在辦公室里喊著要和日本打仗，要和越南打仗，要和菲律賓打仗……我問他真打仗我怎麼辦，他說真打仗的話就發一顆原子彈給我，然後我就可以勇往直前、義無反顧、死而後已。我說如果我死了就在望名湖邊豎一個碑，上面寫上「某某烈士永垂不朽」，碑的旁邊要種一棵李樹，然後每個來讀書的年輕人先到我墓前磕三個響頭，萬一他們問起這裡面是誰，你就告訴他們：我的名字叫一樹！
作者：傷憾哋圉湢來稿
審核：易擁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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