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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學生暴打一頓後,蔡元培仍然愛他的學生

圖:蔡元培先生(1868~1940)

謹以此文,紀念蔡元培先生誕辰150周年。

文 | 諶旭彬

1919年5月8日,北大校長蔡元培向大總統和教育部長遞交了辭呈。

四天前,也就是5月4日,包括北大學生在內的3000餘名學子,因痛心於政府未能在巴黎和會上「收回山東權利」,舉行了遊行。部分學生毆打了章宗祥,併火燒了曹汝霖的住宅。事後,32人被軍警逮捕,內有北大學生20人。

學生們出發前,蔡元培曾前來勸阻。他對學生們說道:

「示威遊行並不能扭轉時局,北大因提倡學術自由,頗為守舊人物和政府所厭惡,被視為鼓吹異端邪說的洪水猛獸。現在同學們再出校遊行,如果鬧出事來,予人以口實,這個慘淡經營,植根未固的北大,將要首先受到摧殘了。」

隊伍中滿是噓聲與罵聲。

張國燾等人將蔡元培「連請帶推」弄了出去。

5月4日晚,北大學生群集第三院大禮堂,商討營救被捕同學的辦法。眾人相顧無言、束手無策之際,蔡元培步入會場,對諸生說道:

「你們今天所做的事情我全知道了,我寄以相當的同情。我是全校之主,我自當盡營救學生之責。關於善後處理事宜也由我辦理,只希望你們聽我一句話就好了:從明日起照常上課。」

離開大禮堂,蔡前往老上司孫寶琦的住所尋求幫助。孫在北洋政府中頗具名望,蔡希望孫能出面向當局陳說學生之舉純粹出於愛國熱情。事屬重大,孫甚感為難。蔡於會客室長坐不去,至深夜12時,孫終於應允次日前往一試。

5日,蔡與北京十四所高校校長集體出動營救學生。眾人自警察廳一路拜訪至總統府,無功而返。當日媒體報道:

「京中十四校長,赴警廳保釋,未允;又赴部、赴院。大學校長蔡元培至願以一人抵罪。

6日,蔡元培再往警察廳,與警察總監吳炳湘辯論甚久。鑒於次日乃「五七國恥紀念日」(日本向中國下達「二十一條」最後通牒的日子),將舉行國民大會,北洋政府遂通過吳炳湘與眾校長達成協議:當局承諾釋放被捕學生;各校承諾明日一律上課,不讓學生參加國民大會。眾校長質疑當局承諾是否可信,吳炳湘只得說:

「如果複課而不放學生,我吳炳湘便是你們終身的兒子。」

7日,學生被釋放。

蔡元培在操場召集學生訓話,請他們對自己的決定「稍為原諒」,略受一點委屈「堅持上課」,希望他們「以後遇事能夠堅持冷靜的態度。」學生們絲毫沒有意識到,說這些話時,他們的校長已寫好了辭呈。

5月4日晚的內閣會議上,執掌內閣的錢能訓,已發出「若蔡鶴卿死,則又何如?」的怒詞。故而,在辭呈里,蔡元培如此解釋自己為何沒有在5月4日當天辭職:

「元培自任國立北京大學校長以來,奉職無狀,久思引退。適近日本校全體學生又以愛國熱誠,激而為騷擾之舉動,約束無方,本當即行辭職;徒以少數學生被拘警署,其他學生不忍以全體之咎歸諸少數,終日皇皇,不能上課,本校秩序極難維持,不欲輕卸責任,重滋罪戾。今被拘各生業已保釋,全體學生均照常上課,茲事業已告一段落。元培若再屍位本校,不特內疚無窮,亦大有累於大總統暨教育總長知人之明。敬竭誠呈請辭職,並已即日離校。」

簡而言之一句話:他放不下他的學生,不能任他們被扣留在警局,雖然他的學生並不聽他的話。

蔡是從來不贊同學生為愛國而放棄學業的。他寫過一篇文章,標題就叫做《犧牲學業損失與失土相等》。但他理解學生的行為,說他們「迫於愛國之熱忱,起而承乏,誠出於不得已」。同時他也堅信,對大學而言,真正的救國之道「還在學術」。

臨走前,他也給北大師生們留下了一封公開啟事:

「我倦矣!『殺君馬者道旁兒』,『民亦勞止,汔可小休』。我欲小休矣。北京大學校長之職,已正式辭去;其他向有關係之各學校,各集會,自五月九日起,一切脫離關係,特此聲明。」

圖:蔡元培辭職時留給北大師生的公開啟事

啟事里的用典煞費苦心。

「殺君馬者道旁兒」——騎駿馬者行在路上,道旁兒鼓掌叫好。騎馬者得意非常,快馬加鞭。馬跑得越快,鼓掌者越多,叫好聲越大。跑了數百里路,收穫無數掌聲,馬終於倒地斃命。這是漢代《風俗通》里的故事。

「民亦勞止,汔可小休」——百姓已經足夠辛苦,是該稍稍得到休息了。這是《詩經·民勞》里的話。

蔡不想再做那「騎駿馬者」(北大校長),不想讓自己的「駿馬」(北大學子)死於「道旁兒」的鼓掌叫好。蔡也不忿於當局對教育的壓迫——那《詩經·民勞》的主旨,乃是規勸周厲王不可過分壓迫百姓,否則國家將會完蛋。

這些話,不適合在報紙上直言,郁在胸中又不吐不快。於是,這位前清翰林,在給北大師生的公開啟事里做起了「怪八股」。

這樣的「怪八股」,很自然地會被人拿來利用。「殺君馬者道旁兒」一句,很快就被刻意解讀成了「北大學生(道旁兒)燒了北洋政府(君)官員(馬)的住宅」

已悄然南遁的蔡元培,於是又寫了一封公開啟事,來支持自己的學生:

「仆深信諸君本月四日之舉,純出於愛國之熱誠,仆亦國民之一,豈有不滿於諸君之理。惟在校言校,為國立大學校長者,當然引咎辭職。仆所以不於五日即提出辭呈者,以有少數學生被拘警署,不得不立於校長之地位以為之儘力也。……惟恐諸君或不見諒,以仆之去職,為有不滿於諸君之意,故特在途中匆促書此,以求諒於諸君。

他愛他的學生。他們害他失去了校長的職位,他卻請求他們諒解自己的辭職。

十二年後,愛學生的蔡元培,終於被學生們給打了。

1931年12月15日,因憤慨於政府未能擊退日軍收回東北,「北平各校示威團」數百人赴南京請願。前往與之溝通的蔡元培、陳明樞,被憤怒的學生們拖倒在地,一頓痛打。蔡的頭部遭受棍擊,右膀亦被拉傷。事後,在接受記者訪問時,蔡說道:

「予個人從事教育數十年,今日在場青年之粗暴如此,實為我輩從事教育者未能努力所致,故對此亦唯有自責耳。」

1931年的蔡元培,仍如1919年那般愛他的學生。當然,他的學生也仍然不聽他的話。

注釋

張國燾,《我的回憶 第1冊》,現代史料編刊社,1980,P50~51。曹建,《蔡孑民先生的風骨》,原載於《自由談》1952年10月第三卷第十號。收錄於:陳平原、鄭勇/編,《追憶蔡元培》,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9,P14。《五四愛國運動資料》,科學出版社,1959,P246~245。羅家倫/口述、馬星野(偉)/筆記,《蔡元培時代的北京大學與五四運動》。蔡元培校長辭職呈文全文(1919年5月8日),收錄於《北京高等教育文獻資料選編 1861-1948》,首都師範大學出版社,2004,P440。此節參考了王世儒的《五四運動中蔡元培發表的〈辭職啟事〉再解讀》一文。蔡元培,《告北大同學諸君》,1919年5月10日。《蔡元培陳銘樞被毆後之談話》,載《申報》1931年12月16日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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