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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社科名家·劉復生專欄

劉復生,山東菏澤人,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教授,博士,現任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院長。兼任海南省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海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等職。海南省「有突出貢獻的優秀專家」,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海南省「515人才工程」第一層次人選。曾獲海南省社會科學優秀成果獎一等獎2項,海南文藝評論獎特別獎,海南大學「兩吳科研獎」一等獎,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優秀研究成果獎等獎勵。著有《歷史的浮橋——世紀之交「主旋律」小說研究》、《思想的餘燼》、《文學的歷史能動性》等著作,主持完成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及省哲學社會科學項目多項。

周日「劉復生專欄」,與您相約

楊沐的《雙人舞》是一部才華橫溢的小說,它以一個略帶懸疑色彩的故事,講述了一個現代女性尋找自我精神源頭的戲劇化過程。

小說有著很強的故事性和可讀性,在形式上具備了某些時尚流行的元素,一不小心會讓人誤以來是一部另類的女性情感小說。

一般來說,小說好看,總會讓那些有著扭曲的「純文學」潔癖的專業讀者心懷疑慮,總擔心上了大眾文化的當。

但是,我想說的是,正如楊沐的這部《雙人舞》表明的那樣,「好看」不是原罪,它完全可以和尖銳、深刻的藝術表達相得益彰,因此,不同層次的讀者都會認可《雙人舞》的好看,讚歎楊沐講故事的能力,對敘述節奏的控制力,文字的優雅質地,等等,但是,這諸多因素導致的閱讀的流暢快感也往往會讓人忽略、怠慢了楊沐的深意。

在我看來,《雙人舞》是一部帶有鮮明性別立場的小說,不同於1990年代女性主義寫作那麼幽怨甚至暴虐――它們總是在一種與男性世界的緊張關係中展開女巫式的敘述,要麼就是退回到個體化的狹小女性經驗中顧影自憐,它的末流甚至借女性經驗的奇觀化展示暗中迎合消費主義的男性化的慾望化凝視。

而小說《雙人舞》從一開始就沒有面對男性世界的焦慮,它只面對女性自己的問題,最重要的,它要在社會歷史的隱約背景中展開對女性生存境遇的描述,進行對女性精神血緣的探究與批判,以及對這份曖昧複雜的母系精神血統的確認與回歸。這決定了《雙人舞》的尖銳與大氣,決定了它的驚心動魄與堅定從容。這是我所見到的進入新世紀以來最為出色的女性小說。

《雙人舞》的表層故事是喻小騫探查武凰即武玉梅的秘密,而隨著調查的深入,另一個更大的秘密卻慢慢浮現出來,那是喻小騫刻意遺忘、屏蔽的自己幽暗的歷史,一個她從少女時代起試圖擺脫的沉重的夢魘。

而隨著這個記憶深淵的打開,她再度進入創傷性場景。於是,她開啟了一段打開心結,尋找新自我的旅程。而這一過程也是她重新發現並審視母系精神血統的過程,由此,她重新與這份海南女性的歷史基因建立了聯繫。

楊沐以極其感性、細膩,抽絲剝繭式的敘述,包裹了一個頗具精神分析色彩的精神尋根故事。於是,一段慘烈的較量在喻小騫和武玉梅之間展開了。她們必須在互相傷害中逼近或重回那個創傷性「原點」(那是她們命運的交集),才能獲得解脫,和解,同時獲得救贖和升華。

通過武玉梅和喻小騫的互為鏡像的靈魂「雙人舞」,楊沐批判性地探究了海南女性的性格基因,並重構了一個母系的海南歷史與另類的中國女性的精神血緣。

不難發現,小說暗含了一條從冼夫人、紅色娘子軍、武米把、武稻子到武玉梅的潛在線索,這是一條曖昧不明的文化胎記,在不同的歷史情境中,呈現出色彩各異、善惡不同的面貌。但是,誰又能否認這種性格深處有著非凡的創造力和精神能量呢?

武玉梅的形象是深刻而複雜的,她讓人讚歎、同情而又憎恨,她的性格扭曲,既有著個體的原因,又是海南女性的集體性格邏輯的產物,從根源上說,也是海南女性特殊的生活情境所致。

武玉梅頑強求生的本能,尋求承認的強大生命能量,在本質上源於男權壓抑。這導致了武玉梅自身被男性世界的邏輯所同化,她變得粗糙而強悍,自私而絕決。她反抗男性世界的方式也是男性化的,她的異化與病態性格深深打上了父權模式的烙印。她以男權的方式參與男權化的「文革」正是源於這種「承認的政治」的訴求,在男權天空下,她試圖尋找自我的實現。

直到遇到於紅杉,武玉梅身上的女性生命才開始覺醒,她才意識到自己的乾枯、貧瘠;透過紅杉的折射,她才看到了女性的生命的意義。

於紅杉,除了天生麗質,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攜帶著的細緻的文化教養留下的痕迹,這種生理與文化的自然結合的美感,尤其是來自北京的文化優勢和高雅的藝術之美(芭蕾),對於武玉梅來說具有美學啟蒙和性別啟蒙的意義,那屬於另一個她不曾見到的世界――與她所習慣的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

通過與紅杉的「雙人舞」,武玉梅重新發現了自己的女性身份,包括女性的慾望和本能。這是武玉梅獲得拯救的契機。但是,後來紅杉背叛了她,這是具有轟毀作用的。真正的傷害不是來自政治後果,而是來自理想的破滅,她自救的希望破滅了。

於是,她報複式的追求男性化的成功以填充生命的空虛。我想,她身患絕症或許是一種隱喻吧。直到那時,她才最終意識到,她是一個人生的失敗者,所以,她要在有限的殘存的歲月里,要麼報復於紅杉,要麼頑強地回到生命意義的轉折處與夢想同歸與盡。

其實,她無意識中還殘存著某種希望,希望重溫當初的美好原點,重溫精神的「雙人舞」,在那一刻死去,並在象徵的意義上獲得永生。

於是,武玉梅走向了同樣遇到危機,一直生活在心理陰影里的於紅杉即喻小騫,二人的命運再度發生交集,這是一個重新理解對方,更是重新理解自己的過程。

關於紅色娘子軍的敘述構成了一線潛在的線索,有趣的是,採訪娘子軍老戰士的陳妚姒正是海南女性歷史生存境況的當下延續,她一方面逆來順受,遵從男權秩序,另一方面也顯示了一種海南女性特有的執拗。

而武玉梅則表現出對這種生存境況的更多的反抗性,當然也表現出了這種惡劣的生存狀況和反抗行動所導致的自身的粗糙化,中性化甚至暴虐化。她和紅色娘子軍戰士一樣,如男性一般勞作,如男性一般打仗,不以為異樣。

男權化的社會壓迫,以及女性們對這種性別秩序的內化和習慣化,使她們沒有像內陸女性那樣充分發展柔弱、纖細的社會性別化特徵,沒有得到男性的歧視性的寵物化的愛護,反而使她們充分地男性化了,以至於在社會實踐層面上佔據了較男性更重要的地位,這就實現了主奴的辯證法的反轉,只是在觀念層面上她們還沒形成鮮明的自我意識,妨礙了她們在家庭和社會中的政治處境的改變。

正如陳妚姒的生活所表明的。從這一意義上說,武玉梅的巨大權力欲和控制欲――以至於要做武則天、觀音,都只是以偏執和極端的形式顯示了海南女性的正當權利訴求。

即使武玉梅的異化,也並沒有完全泯滅她內在的對美的敏感,和作為女性的慾望,只不過因對男性的失望,它不可能在男性那裡實現。這是她近乎痴狂而後又絕望地要抓住於紅杉的原因,事實上,於紅杉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她內心的需要創造出來的情感投射對象。

從冼夫人、紅色娘子軍、武米把、武稻子、武玉梅、阿瓊嫂,顯示了這種海南女性不依靠男性,支配自我命運的獨立性和潛在的反抗精神,儘管更多的是因為無奈和絕望。

在她們身上蘊藏著巨大的生命能量。不同時代的海南女性,以不同的方式分有了這一精神血緣與文化基因,儘管有時是以某種病態的形式,比如武玉梅的澹妄和武羚羊式的後現代式自我內爆。即使如此,武羚羊的血液里還是繼承了某種海南女性的特質,這也是喻小騫禁不住迷戀她的原因,也是喻小騫表面上厭惡她的原因。

有意味的是,《雙人舞》中的男性形象都非常糟糕,柏樹則、阿木、海青山、常一、鍾吉昌,甚至隨便一個小人物如黨副局長、楊儒文等等,一律自私狹隘、缺乏主見、性格懦弱、薄情寡義,遠不如女性有氣概,有擔當,即使做惡也爽快。而武家唯一的男丁武玉璽是個智障,在這個母系家族裡基本是個母親的寵物,這無疑也是大有深意的一筆。

楊沐通過武玉梅這一形象的創造追索或重建了一個海南女性的精神血脈。武玉梅一直不認同父系血緣,除了報複式地欺侮前夫家,還刻意要建一座母系的祠堂。相對於主流的大陸文明傳統,這一精神血脈顯然是另類的,也是令人驚嘆的,不管它有多少污濁和雜質,都是千年來中國女性生命活力和創造能量的一個證明。

這也是為什麼來自北京的當代女性喻小騫被深深震憾,在最後與武玉梅和解,並認祖歸宗的原因――當然是在母系的意義上,她重新確認了瓊海作為故鄉。

當然,《雙人舞》的價值不僅在於傳遞了以上觀念性的內容,而且得益於楊沐高超的敘述才華,她懂得如何緊湊地營建和推進內在的戲劇性,並能夠在30萬字的篇幅內保持不衰減的敘述能量,維繫充沛的情緒,經營汁液飽滿的細節。

雖然小說多少遷就了一些流行小說的俗套,卻掩不住非同一般的才情。這種能力,在當代女作家裡面,極為少見。她的才華還有待更廣泛地閱讀來加以確認。

編輯:小豬豬

【海南社科名家·劉復生專欄】

(文章為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公眾號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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