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不知處◎楊永平
本期編輯| 毛 衣
八月的蓮花山,剛被一場初秋的雷陣雨洗過,那場雷陣雨,來去匆匆,下得乾淨利落。
我是土生土長的蓮花人,蓮花人看蓮花山,有親切感,也有陌生感,這複雜的心情來源於兒時的迷茫和恐懼,睜眼是山,閉眼是山,如揮之不去的夢魘纏繞。那些年,那些月,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在夢裡,在路上。
如今,已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年齡,再次登上蓮花山,忽如一夜春風來:花海、草甸、懸空的玻璃棧道,藍天白雲,一一映入眼帘,無遮無攔,這恍若隔世的容顏,我驚嘆:這是我的蓮花我的山么?
蓮花山早年前不叫蓮花山,是撤區並鄉建鎮之前的蓮花洞鄉五大隊,小名天上。天上,離天最近的地方,晚上可以把漫天的星星摘下來做指路明燈,或放置在枕頭邊裝點苦澀的夢。蓮花山,屬武陵山脈,緊鄰巍巍龍河大峽谷,北望豐都縣城,南眺聖水碧海---藍天湖,現易名豐都縣雙路鎮蓮花村。山還是那座山,而易名後的蓮花山硬是在一場春風浩蕩里用最質樸的語言書寫出驚天的故事。
蓮花山得益於那條恢宏大氣、驚心動魄、扶搖直上的「九重天景區」和「連天玻璃棧道」,難怪詩人驚嘆:「玉帝巡九重,觀音坐蓮花,瑤姬浴八田、槃瓠居岩穴......」
雨後的蓮花山還帶著清香的草木味和泥土味,風輕一陣緊一陣的吹,把高大而牢固的景區城樓上的旌旗吹得呼呼作響;寬大的電視屏幕里那時而低緩深沉、時而激蕩澎湃、時而高歌猛進、時而低吟淺唱的畫外音響徹在遼闊無邊的天際,那畫面,美得驚艷;烏雲亦如厚厚的地毯,把陽光深藏在地縫裡,只露出一絲半縷的光線來;擁擠的遊人總會不自覺地伸出一雙手,抓一把浮雲在手心裡,彷彿那片雲,眼裡藏不住,就只能裝進衣兜里,帶回家,與那壇老酒一起深藏;那些小花小朵,露珠還停留在花瓣上不曾離去,撲閃著晶亮的眼睛,聽說是從天宮裡撒落下來的,認識的和不認識的,都會含笑露放,深情款款,帶著春天的氣息,帶著陽光般的溫暖,成片成片的粉黃,在如煙似霧裡搖曳成化不開的輕煙。
隨遊人在寬闊的人行棧道上前行,時而迂迴路轉,時而是Z字型的拐角處讓遊人分不清哪是出口,哪是入口,茂密的植被仍被翠綠包圍,青翠得密不透風,還沒緩過神來,眼前是一望無涯的陡峭崖壁成垂直狀,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只有那長長的玻璃橫亘在面前,腳底下是深不見底的花崗岩石,露出猙獰的面孔,我的腿腳發軟,眼睛不敢直視,懸在半空的小心臟以每分鐘80的心率加快,雙手摳著堅硬的崖壁,亦步亦趨,步步為營,眼睛不敢往下看,害怕不小心就會從半空跌落下去,像某個漫長的夜晚被驚醒的噩夢,而頭頂上一塊光禿禿的岩石上,一隻拇指大小的知了,敞開輕盈的翅膀一個勁地撕扯著暗啞的嗓子,「蔽辣子,蔽辣子」,「一哈死,一哈死」,我瞟了一眼:你這閱歷淺薄的小毛蟲,塵世的生命輪迴皆由命定,誰和你「一哈死」?隨手將一塊小石子扔過去,它「噗嗤」一聲便飛得無影無蹤。而我眼前的路還有很長,還有無數道透明的玻璃棧道需要勇氣和毅力。我再次鼓足勇氣,邁開大步走在彎曲而綿延的玻璃棧道上,穿亂石懸空,過鐵馬索橋,體驗生命的意義。而身後那雙溫柔的眼睛總是不曾離開。
出口處,視線更加寬闊,隔河相望的雪玉洞在去年的那場洪水中,一座固若金湯的鐵索橋轟然倒塌,隨倒塌的還有兩岸的景點和川流不息的遊人;而大地的心臟,那曾經紅極一時的、為豐都的旅遊搖旗吶喊的、用億萬年生長出來的奇峰異石又歸寂靜。或許,沉默才是人類獻給大地最好的禮物。
兩山對壘,必出奇峰,蜿蜒的龍河水在兩山之間流淌出一條奇異的光彩,或明或暗,或深或淺,亂石飛渡,幻化出一副浩蕩的氣勢,每次遇見這樣的高山峽谷,便想起那首曠世詩篇:「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時值正午,一道金光穿過厚厚的雲層直射下來,炙熱的陽光照射得遊人睜不開眼,透過濃密的樹蔭,回望來時路,那條驚險的棧道隨山勢起伏不定,與龍河大峽谷相映成奇觀。人在天上走,水在地下流,那縷清風載著縹緲不定的雲霧在空中變換出不同的形狀:似策馬賓士的牛羊;似千山萬壑的壯美奇觀;似繚繚升騰的農家炊煙;似端坐蓮花台、右手執楊枝,左手托凈瓶的現世觀音。
蓮花山,一座慈悲而厚重的山。
蓮花山瞬息萬變,此時是陽光普照,轉眼便是霧氣瀰漫,那霧氣亦如厚實而綿軟的網,裹挾著一絲陰冷的風,從四面翻卷而來,將人們層層包裹,任你大驚小怪,任你左衝右突。
在這裡,車子是多餘的,儘管公路暢通無阻,你只可放下隨身的包袱輕裝前行,便會發現處處有驚喜。一座別緻而古樸的農家四合院在濃霧裡神秘、朦朧,農家四合院是用清一色的水竹經打磨、蒸煮後而建造的,花紋清晰,細密精巧,彷彿夢中樓閣般出現在人們視線里,那薄如輕紗的雲霧穿行在四合小院的各個房間,只見其聲,不見其人。我驚異於眼前的景色,這厚重的濃霧到底是玻璃棧道上我抓下的那把祥雲,還是蓮花山上千年都化不開的那團仙氣?
起風了,可風太輕,只能吹皺一池春水,卻無法撼動這厚重的濃霧,密不透風,驅而不散。而公路兩旁的雜草叢中,恣意盛開的格桑花依舊搖曳,黃的艷麗,紅的嫵媚,寵辱不驚,不為取悅,在塵世里開成自己的模樣。
蓮花山終年不生長稻米,玉米和土豆是它的主要農作物。可在這裡,在這片貧瘠的黃土地上我卻看到了別樣的瓜棚和蔬菜水果,柵欄邊,亂石窖里長滿了青翠欲滴的瓜秧,一朵一朵的小花蕾似綵球、又似小燈籠,正掛果成熟,主人說,這是一種綿軟、香甜、似牛奶味的水果,叫菇娘,這名字好聽,亦如山中那樸素而含羞的小姑娘。小甜瓜更是一絕,跨越千山萬水,由北到南,帶著東北人特有的爽朗與豪情,白里透著綠,綠里裹著黃,像極了本地的黃瓜,卻又有別於清香的黃瓜,平鋪的瓜藤稀落有致,時而隨風輕歌曼舞,時而沉默如黃土地里的堅硬頑石,嬉笑怒罵皆是情,亦如舞台上的東北二人轉。
轉過一個彎,徘徊在來去的十字路口,相遇亦重逢,這不正是我想要的草房子么:茅草搭建的茅草房冬暖夏涼,面積不需太大,卻應有盡有,一扇小窗檯看出去是滿眼的蒼翠與蔥蘢,野花的怒放帶著糯軟的黃土地清香;風從耳邊吹過,又被高大的叢林給擋了回來,迴旋在草房子周圍,風不大,有酥癢的感覺就行;偶爾會有一隻黑色的野豬從林間鑽出來,相互對峙,那眼神彷彿在說,這頭"野豬」是從哪座山頭來的呢?然後,見無半點惡意,便悻悻離去,不幾日,草房子外被拱出來的黃土地里長出了紅白相間的山花一大片,黃的是金菊,有草藥的味道,可以清涼解毒;滿天星最廉價,遍野都是。白色的蒙古包像極了叢林里野生的、珍貴的樅樹菌,菌包里是舒適而雅緻的休閑和娛樂之地,門前的四方桌上早已擺好了象棋,兩軍對壘,從日上三竿到夕陽西下都難分勝負,彼此對望一眼,喝盡最後一口早已涼透的茶水,平靜地說:棋盤不動,明天繼續。而蒙古包里那清脆的麻將聲卻格外刺耳。
倦了,累了,沿著半山腰那條寬闊的人行棧道緩慢前行,濕漉漉的台階不斷向前延伸。在這裡,可以大口大口的深呼吸,在一呼一吸之間縱是流年易逝,手裡握著的還有半夢半醒的舊日老時光。道路兩旁,山花依然爛漫、輕搖;高大挺拔的松樹直指蒼天,藤蔓順著樹榦攀沿而上,你儂我儂,耳鬢廝磨,樹皮里長滿了鬍子的故事,故事裡有難言的傷痛,那些年那些日,那群強盜手執刀斧,在每棵樹上留下一道道刀痕,名曰:取松油。歲月流轉,早已癒合的刀口結滿厚厚的繭子,殘缺不全的枝幹卻依然努力向上生長。靜謐而壯闊的山野,依舊濃霧深鎖,無法觸摸蓮花山最真實的脈絡。我的良民呢?那些古老而質樸的木板房呢?那隻深褐色、愛唱高調的知了呢?那隻冷不丁從灌木叢里振翅高飛的野雞呢?那隻靈動而歡欣的松鼠呢?那條大黃狗和剛下蛋的母雞呢?.....一滴露珠從樹頂上落下來告訴我說:冬眠了,冬眠了,我送他們回家了。
山路彎彎,彎過幾道拐,每道拐都有不同的風景呈現,有春天的故事,也有夏天的故事,還有蓮花山講不完的故事。
作家簡介
楊永平2015年開始寫作,豐都作協會員,有作品發表於《福建文學》《星星詩刊》《散文詩世界》《散文選刊》《幾江》等


※趙興中 夢桐疏影 楊天海 石子 阿海
※傾聽大地的言詞◎婁格
TAG:文學新時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