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太在乎被抄襲，那我可能會因此喪命。」
如果要說到時尚圈永恆熱門的話題，「抄襲」應該算一個。
畢竟時裝元素就那麼多，每隔個十年二十年，就會有設計師再把以前某些設計拿來重新用一用。
Instagram上有一個「時尚圈紀委」賬號，名字叫@diet_prada，專門搜集各種品牌的抄襲證據。如果看了這個賬號，你就會發現最近幾年的不少新衣服其實「抄」的都是以前時尚圈的作品。
比如Alexandre Vauthier 2018春夏高定這套，長得和1967年的Balenciaga大概有80%相似度。
不過呢，即便是這樣，你也不能一口咬定這就是「抄襲」。
因為時裝領域其實非常特殊，就像藝術領域一樣，所有創作元素都是開放的，很難界定「抄襲」的邊界，所以在時尚圈有一種自圓其說的抄法，叫做「借鑒」。比如Alexandre Vauthier這一季就完全可以辯說只是「借鑒」而已。
但「借鑒」還不是最無敵的，「致敬」才是。
比如Vetements的2018秋冬出了一雙分趾靴，冠冕堂皇地「致敬」了1989年版本的Margiela，你居然就沒法說他是在抄襲。
左：Vetements 2018秋冬；右：Margiela Tabi
這樣一來，為了防止自己的作品被「借鑒」和「致敬」，就很容易把設計師們逼瘋。
去年，王大仁（Alexander Wang）甚至還為了抄襲的事親自上陣用ins手撕過另外一個設計師Philipp Plein
「我可以抄你的作業嗎？」
「可以啊，只要把它改一點，看起來沒那麼明顯是抄的就行。」
「ok」
其實，時尚圈和「抄襲」鬥爭這件事不是最近兩年才有的。
好歹現在還有社交網路能撕一撕，而早在幾十年以前還無處可投訴的時候，設計師們為了防止被抄更瘋狂。
大部分高級時裝屋都會在工人離開工作室的時候對他們進行搜身，以防他們把研究的新布料和圖紙帶走。
據說有個人氣很高的時裝設計師叫Madeleine Vionnet，因為經常被其他設計師抄襲，每一次都把自己所有作品以三個面的形式由照片記錄下來, 並給他們命名, 最後再以自己的指紋登記。
但這還不夠，有一些競品的生產商或設計師會佯裝是來買貨，而偷記下你的設計，因此Madeleine Vionnet還起草了一批可能是「間諜」的黑名單，拒絕他們進門。
Madeleine Vionnet
而另外一個設計師Schiaparelli則比她更狠，直接規定只要有號稱來買貨的人踏進了自己的工作室，就必須買走至少三個款式。
Schiaparelli
當年，這些大設計師們為了反抄襲，絞盡了腦汁，甚至還成立了一個名為PAS（季節性藝術保護組織）的專屬權俱樂部，專門防止被抄襲，希望給自己的每一張設計圖紙和裙子都申請專利。
而在當年那一堆當紅的大設計師之中，也有一個「奇葩」，她叫做Coco Chanel，也就是現在我們人人都知道的香奈兒女士。
Coco Chanel
當年香奈兒不僅沒有加入PAS，也很少對自己的原創作品採取什麼措施，所以，經常成為「抄襲」和「借鑒」的目標。
以至於有天她去參加一場晚宴的時候，發現場子里居然有17個人同時穿著香奈兒風格的裙子，而且沒有一件出自於她的工作室。。。
但即使這樣，她也完全不生氣，而且不在乎。
對於其他設計師瘋狂申請專利的做法，香奈兒女士是這麼評價的：
「為一條裙子或是一張設計圖申請專利，就像是給速射炮安裝剎車，我反覆地說這是反現代、反詩意、反法國的。」
這不是因為香奈兒支持抄襲，而是因為她覺得一件衣服被設計出來以後，如果一直糾結有沒有人抄它，那根本是在浪費時間。
熟悉香奈兒女士的，可能知道她有句名言，叫做
「If you want to be original，be ready to be copied.」
「出來做原創的，就得做好被抄的準備。」
因為香奈兒當年無論設計什麼都有人抄，令她覺得好笑的是，有些只是她臨時起意發明的東西都躲不過。
比如，一九二幾年的某天，她穿著皮涼鞋在沙灘上走路，滾燙的沙子透過鞋底燒到了腳掌，於是她便請了一位鞋匠，把一個軟木削成腳掌狀做成鞋底，再在上面系幾條帶子變成了涼鞋。結果十年之後，她去紐約出差，發現商店的櫥窗里到處擺滿了這種軟木底的鞋子。
Chanel 2018春夏，至今還有軟木鞋底的設計
「我發明了這一切，如果我試圖想要保護自己的設計，那麼我可能會因此而喪命。」
她的意思是：畢竟抄襲的人太多了，如果都要去管，還活不活了。所以，她寧願選擇多花點時間在設計新的東西上。
當然道理誰都能懂，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麼霸氣的態度。
對於這點，香奈兒女士有個很特別的看法，她覺得能不能看淡這個問題的關鍵，不在心態，而在於有沒有足夠的創造力去支撐自己的霸氣。
「我問我的同行們：外國人是否可以自由抄襲我們的作品？
是的。
他們會不會這樣做呢？
會。
那麼把一條裙子看做專利便是無用的。那就是在承認我們缺乏創造力。」
——《香奈兒的態度》，作者保羅·莫朗是香奈兒女士生前的好朋友，記錄了她的獨白
1959年，香奈兒女士在寓所里給Odile De Croy試裝
她自己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實踐的。
現在試想一個問題，有哪個奢侈品牌是幾乎每一季都會反覆使用同樣幾個經典元素，並堅持了幾十甚至上百年的？
沒誰了，好像只有香奈兒。不信你去任何一家Vintage商店看看，店主們囤得最多的品牌一定是香奈兒，從衣服到配飾到手袋，即使幾十年前的單品放現在看也是美的。
左：1988年，Cindy Crawford穿香奈兒拍的大片；右：2018年，Cindy Crawford的女兒Kaia Gerber給香奈兒拍的廣告
不是因為創意枯竭，恰恰相反，這就像是把同一個作文命題寫了幾十年，沒有很強的腦洞根本沒法實現。
比如，只要見過香奈兒包的，應該都知道香奈兒有個經典元素叫「菱格紋」。
法國版《VOGUE》2018年2月
這其實是香奈兒本人很喜歡的一個圖案，我去參觀過香奈兒女士寓所，發現她當年連沙發上的皮靠墊都是菱格紋的。
1920年代，是她第一次把這個喜歡的圖案用在時裝上。
1929年，Coco Chanel穿著自己設計的套裝，把菱格紋做成好看的海浪線
自那以後，就一發不可收拾。
1955年，香奈兒第一次把菱格紋設計在了手袋上，也就是那隻現在鼎鼎有名的2.55手袋。
當然這次不是單純為了好看。而是因為她有一次去賽馬場時，恰好看見騎師穿著菱格紋絎縫的夾克，於是便靈機一動，把它設計在了手袋上。
左：騎師夾克；右：香奈兒2.55
這種夾克最早是皇室打獵時穿的獵裝，菱格紋絎縫是為了在保證厚度的同時，也不會讓內里的填充物跑來跑去。
而用在手袋上其實也是同樣的道理，皮革加上內里的填充物，更加實用耐磨，也挺優雅。
這個想法相當超前，當時僅香奈兒一家，所以儘管2.55沒有logo，但只要隔著十米遠，別人也能知道你背的是什麼包。
Mia Farrow拿著香奈兒手袋
雖然超前，但其實菱格紋並不是什麼稀罕的元素，很難防止別人抄襲，而香奈兒聰明的地方就在於，他們的競爭力並不在某件元素本身上。
任何人都可以模仿這些元素的皮毛，但模仿不來的是設計出這些單品的腦洞。
如果你翻開最近10年、20年，甚至30年的香奈兒秀場照，幾乎可以在每一季找到菱格紋的影子。
它不僅可以被做成手袋。
從左到右：Chanel 1980年代秀場；Chanel 1990年代廣告；Chanel 2018秋冬
做成皮衣。
刻進手套、編織成連衣裙。
Chanel 2018春夏
也可以被織成面紗。
左：插畫師Olga Bakke的作品；右：Chanel 2018春夏高級定製
甚至還可以變成彩妝，描出眼影。
左：Chanel Matelassées眼影盤；右：Chanel 2016秋冬
儘管每一年都有這同一個元素，但香奈兒就是有一百種讓你不會覺得乏味的方法，每一季仍然像初見一樣。
那麼，只有一個問題：為什麼香奈兒非要喜歡菱格紋這麼普通的圖案呢？
除了耐看經典以外，其實還有一種答案，是因為絎縫菱格紋的造型很像鑽石，所以有種百看不厭的美感。
在絎縫界，菱格紋圖案確實有個昵稱叫做Diamond Matelassé（鑽石絎縫提花，Matelassé是提花的意思）。
如果你在陽光下仔細觀察過它發出的光澤就會理解，尤其是用在本就有光澤的面料上時更明顯
Chanel 2018春夏
於是，香奈兒利用了反向思維，再度第一次把長得像鑽石的菱格紋和真的鑽石黃金搭配在一起，設計成了珠寶。
有時候，它能變成巴洛克的宮殿。
左："Baroque de Chanel" 高級珠寶系列
有時候，能變成散落的銀河。
"Signature de Chanel"臻品珠寶系列
有時候，能變成印象派的畫。
左："Les Eternelles de Chanel"臻品珠寶神秘腕錶；右：《The Garden At Vetheuil》by Claude Monet
也有時候，乾脆直接變成2.55手袋，讓菱格紋「縫」在18k金上。
左：香奈兒Coco Crush系列
PS：上面這個Coco Crush系列大部分姑娘應該最熟，因為易烊千璽很喜歡戴。
易烊千璽
用「縫」這個字不是打比方，仔細觀察，每一枚戒指從邊緣的線條到交叉處的縫隙，都完全還原了菱格紋絎縫的曲線，確實像是在軟布和皮革上「縫」出來的樣子。
雖然聽上去相當簡單，但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個設計，香奈兒也可以有幾十種玩法。
比如，給Coco Crush搭配上不同的材質，白金、黃金，還有「香奈兒金」（一種香奈兒家的特別合金，呈現米色，戳你知道有一種顏色叫」香奈兒金「嗎？回顧），就可以變出搖滾、奢華、古典三種不同的氣質。
左：《Noblesse》韓國版大片；右：從上到下：香奈兒金（米金）、黃金、白金Coco Crush
把幾種不同材質的戒圈糅合在一起，就可以有層次變化，而且更華麗。
帶鑽的版本模仿的是星座的造型。把鑽石「撒」在戒圈上，就像掉在銀河裡後，落滿了細屑的星辰的樣子。
再搭配上整塊金鏤空工藝的獅子雕花（香奈兒本人是獅子座）時，又能變成復古的味道。
遠看就像一朵剛綻放的花。
另外，把戒指「裁」下一塊來，還可以做成項鏈吊墜。
雙鏈式設計看起來是疊搭的效果，但又能防止真用兩條鏈子疊搭時會絞在一起的問題。
《Noblesse》韓國版大片
……
反正，如果僅僅是要展開聊「香奈兒的菱格紋」這一個話題，恐怕都得分十期才能寫完。
所以你看，一百多年過去，那些小心翼翼的設計師已經少有人知道，而今天我們還在以「奢侈品」的名義討論香奈兒的名字。
當年那些設計師們沒有想通的一點是，無論是一條裙子，還是一個時尚元素，都不會成為一個奢侈品牌的核心。
就像經典的「菱格紋」，雖然美，但無非就是幾條線相交組成的圖案而已，保護它並無意義，因為真正無價的，其實是它背後爆發出的無限創造力。
最後，
之所以今天這篇用菱格紋這個元素舉例，是因為這個話題，是我上周參觀香奈兒的COCO CRUSH體驗展的時候想到的。
顧名思義，這場展覽是為了體驗Coco Crush而辦的
展的名字叫「戒不掉」，取了「COCO CRUSH（戒不掉香奈兒）」和「戒指」的雙重意思。
雖然單看這三個字有點刻意，但其實細細想一下，很能精準概括香奈兒成功的秘訣。
因為從菱格紋圖案在1920年代開始出現在香奈兒以來，已經過去快一百年時間，還依然能有那麼多人興奮地圍在這些圖案旁拍照，這種幾十年雖然不變，卻又總是能恰如初見的感覺，很容易給人一種依賴感，其實就像「癮」一樣。
所以，整個展館設計成了Coco Crush中心的樣子，不僅有博士治療，還有給每個看展的人開的專屬方案。
比如下面是我收到的版本：請用兩枚不同尺寸的Coco Crush戒指一起疊搭。
當然，其實整場展覽的真正目的就是為了讓更多的人體驗怎麼用創意把簡單的菱格紋珠寶疊搭出不同的效果。
PS：正因為造型足夠簡潔經典，樣式又多，所以這個系列最適合的戴法就是疊搭。
而且又是難得男女都適合體驗的香奈兒單品，總之，無論怎麼玩都可以。
左：易烊千璽；右：蔡徐坤
最後的最後，
如果有人去了現場，那可以繼續再往下看兩個沒有說明很難get到的彩蛋。
陳偉霆
比如，在選戒指時這組N°1，N°2，N°3，N°4，N°5的編號。
這不僅是香奈兒家香水常用的名字，也是香奈兒女士最早給衣服命名的方式，她堅持只用數字給每一季的衣服編號，是因為覺得本身有創意的作品不需要取名。
而門口用Coco Crush戒指拼成的柱子，其實是芳登廣場立柱的樣子，它是香奈兒曾經每天站在露台上都能看到的風景
如果仔細數過帶鑽版的Coco Crush戒指的鑽石數量，會發現是31顆，那其實是香奈兒旗艦店的門牌號。
我只看出了這些，如果還有人看出更多好玩的彩蛋，可以在評論里幫忙補充。
至於沒去看過展覽的人就不用惦記了，因為展覽上周末就結束了，這次就趕不上了。
反正不用擔心，就算明年、後年、甚至十年以後，肯定都有機會再看到一場和香奈兒「菱格紋」有關的展覽。
易烊千璽
（本期編輯助理：YOH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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