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熱湯麵

文史 04-27

提起護士，人們常會想起潔白一身制服，戴護士帽，頭髮盤起來，化一點淡妝的年輕女人。

今天講的這個護士當然也有這樣樣貌的時光。她還忙裡偷閒地養了二兒一女。

隨著時光流逝，她的背漸漸駝了，慢慢的，她只能坐在桌邊的椅子上，嘴裡不停閑地嘮叨了。

可是也沒有什麼人在聽。老伴已經先走一步了，她這是坐在女兒家裡的桌子旁。光這一步就不如她所願，於是，借著大事小事，她在發泄著不滿意。

女兒雖然不上班，但女兒也有女兒，還養了三條狗，挺忙的。

這天，女兒有事要出去，護士想吃熱湯麵。女兒說讓女婿給她做一碗就去忙了。

女婿大大咧咧地做了一碗撈麵條，而且自認為做得很成功。他用菜汁澆了麵條，碼好放在護士面前的桌子上。

護士頭一別，沒有動筷子。「我要吃帶湯的。」女婿說那我給你盛點麵湯不行么？護士說：「就想喝碗熱湯麵。」

女婿的耐心到了極限。一尋思對自己父母還沒那麼盡善盡美，直接開了門走出去忙自己的事去了。留下護士一個人悶著頭不知該對誰說委屈。

護士咳了起來，氣的。她也不去喝一口水。外面空氣燥得很，柳絮亂飛，她不顧一切下了樓，花了半個小時挪步。

空著肚子坐在樓下的小板凳上，終於有了一群街坊相談。從哪說起呢？呀，從念叨老伴說起吧。

「我們當家的咋就這麼倒霉，退了休沒享什麼福就走了。」護士的眼角開始掛淚珠子，小滴小滴的，若限若現，到了這個年紀，又不是在家裡，嚎啕大哭不成？

這院裡面的大人小孩，大多求過她去上醫院掛過針，對她挺尊敬的。紛紛同情起她。

她自己又不由得念叨自己今天中午餓肚子的事。

鄰居就問她：「怎麼沒跟兒子住？女兒終歸還是潑出去的水。別人家的地方，能心享事情么？」

她趕緊說：「兒子都忙，到兒子家去白天家裡也是沒有人在，不如女兒這裡還時不時在家。」

有了解她的說：「那哪裡是你兒子家，那兩個兒子住的房不都是你們倆口子以前的房么。」

「幾年前過春節的時候，開家庭會議都給他們啦，已經過戶了。」護士大氣地說。旁邊的人就覺得護士家很高大上，還有家庭會議。

護士看一看院的大門。自從她從自己的房子里搬出來，只能等著兒子到女兒家來看她了，家人們不知覺中添了幾分生份。好在大家住得都不遠，兩個兒子隔幾天都能來看一次，雖然每次都是一會兒，礙於是在她女兒家，不會留下吃飯。

她想起那次家庭會議，兩個兒子找出她的房產本，拿過來過戶協議，讓她簽字。本來她想再等等。老伴走的時候，特意囑咐她，大兒子太魯莽，小兒子太精明，不到最後時候，不要把房子分掉。她想那不一樣么，反正遲早都是兒子的東西。特別是大兒子，混得比較差，兩口子都下崗了，下崗後大兒子在看大門，大兒媳婦街上擺個小買賣。他們以前的房子就三十多米，多盼著改善生活條件哪。

一場家庭會議開下來，兩套房子分別掛在了兩個兒子的房下，她凈身出戶來到了女兒家。對這個家庭會議有最大意見的，應該是女婿了。

女婿對女兒說：「房子沒有閨女的事，孝順倒是閨女的事。」

女兒有點心疼媽，但她知道得拿實的堵丈夫的嘴，她說：「我媽跟著我們，工資不都跟著我們呢嗎？」

女婿心想這倒也是，但嘴上說：「誰稀罕她那點工資，整天那麼嘮叨。」

女兒說：「我稀罕好吧。」

不知不覺，天就要暗下來，街坊們大都回去做飯了，倒顯得不用做飯的護士閑了起來。該說的話早已說完，她坐得腰酸腿疼的，撐著這麼長時間，一直往院門口瞅，就是想著今天或許能見到兒子呢。

還真讓她盼來了。二兒子的銀灰色雪鐵龍在院門口露出頭來。她大聲叫著兒子的小名，有兩個鄰居在廚房窗戶里伸了一下頭。兒子在院里停好車，向她走過來。她發現兒子的頭髮也有點禿頂呢，不由得心疼起來，問兒子是不是經常熬夜。兒子沒有回答，攙扶著她往樓上走。

樓上已點起燈，女婿女兒沒回來，外孫女把稀飯煮好了，看她回來下樓去買饃了。幾條狗跑來跑去，差點跘了她一跤。

護士看看左右沒人，跟兒子說：「這兩天，我胃口不好，就想吃個熱湯麵，可是沒人給我做。」她說話時委屈得跟個小孩子，人都說老返小呢。

兒子看看桌上擺好的稀飯，又看看錶，說：「改天吧，改天我到旁邊飯店請你大吃一頓。一會兒我還得去接個朋友一起吃飯。」

護士嘆口氣，說：「你看我這腿，去個飯店跟出個國似的，我也不想去。我就是想在家裡喝個熱湯麵，多撒點蔥花。」

兒子拍拍她的手，說：「一會兒我姐回來讓她給你做。」

護士嘆了口氣，又怕兒子耽誤了他的事，讓他先去忙了，然後自己回房躺下。兩頓飯沒有吃喝了，她沒有了力氣，但依然沒有胃口。在床上躺了一會兒，她睡了過去。

不知什麼時候，她看見有人端著一碗熱湯麵，上面澆著金黃的雞蛋、翠綠的黃瓜片、羞答答地纏繞著幾根荊介就象荊介那個澀味兒，一碗湯麵色香味俱全撲鼻而來。她笑了，心儀的熱湯麵終於來了，她也慢慢地看清了湯麵後面是老伴的臉。她伸出胳膊，撒嬌地去拉老伴，老伴抱抱她：「好久不見，你個傻婆娘，告訴你房產要到最後再分，要看孩子的表現再分嘛。來，吃了這碗熱湯麵。」

護士被發現手腳冰涼、人已經不行了的時候，是在第二天早上。趕來的子女們發現，她的臉上帶著笑容，於是心裡都得到了安慰，沒有人再想起那碗熱湯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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