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了一篇假論文

最新 04-27

Blowin" in the Wind

Bob Dyl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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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肖申克的救贖》劇照）

前面的話：

克哲厥德

旁顧左右難為情，求索上下用心一。

逡巡前後探道路，恍惚內外舍其體。

大言炎炎不足信，小言詹詹假亦真。

知者不博謀進取，屐痕相續付光陰。

博者不知

文/ZB

寫於2017年12月8日

小引：

無語

不知夏冬說春秋，未及南北罵東西。

老子過關五千言，墨家兼愛少傳人。

秦皇焚書作古矣，帝制幽魂攝千年。

西學東漸待壯士，猶懼後生不讀書。

摘要：「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善者不多，多者不善。聖者不積，既以為人已愈多有，既以與人已愈多。故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老子譯註/辛戰軍譯註，八十一章）

關鍵詞：教育；歷史；語言；政治；文化失衡

正文：

一

我們之中的許多人正在失去理解文字的能力，長年的應試教育使他們對文字閱讀反感、疲倦，甚至放棄，這不完全是他們的問題。我試著多讀一些東西。好的文字有深度，它會領著讀者產生一個理解和生髮的過程。就像吃水果，好的水果有它的色澤、果香，入口有特別的口感，可能有果粒，果汁，有核，有籽……咀嚼吞吐，回味無窮。我在讀書的時候，有時眼睛未必看進去了文字，腦子裡卻在過其他什麼東西。頭腦陷入一種很安靜的狀態，可能是思考的狀態，也可能是無意識的狀態。頭腦是打開的，不只是為了獲取知識，而是非功利地，觸類旁通地，務虛地觀看，教條的東西影響了我們太多，觀看本身是一種樂趣，它啟發心智。

我的知識背景仍淺薄的一塌糊塗，但是，通過閱讀，讓我不斷不斷有勇氣去直覺，這比別人告訴我的來的有意思的多！以自己當下所有的知識背景直觀、直覺，真誠表達而不矯飾，不斷汲取，不斷剔除，就像竹籃打水，籃子浸下去，水進來，籃子提起來，水出去，重複，重複......找到一個媒介，或者多個媒介，完成自我的排解、疏通、實現。閱讀、寫文字、與人交流......任何事情都可以是那個籃子，道在屎溺!

關於自己的價值，就本國教育的現狀而言，很難通過學校教育真正發現自己的價值。教育的現狀是，硬塞給學生一支「拐杖」，並告誡學生切莫丟掉「拐杖」。原本能跑能跳的學生只好拄著「拐杖」走路，拄著「拐杖」的人越來越多，不相信這根「拐杖」的人也越來越多，不理會這根「拐杖」的人也越來越多......有暴怒的長者直接用他的「拐杖」打斷學生的腿腳......能否走出困局在個人造化。有益的學習是自我學習，真正的教育是自我教育。切莫淺薄而粗暴地非議「自我」，年輕人需要鼓勵。

我們的教育習慣於重結果，求功利。教育體制的問題詬病已久，知而不言者多，言而不及重點者少，死守教條和制度者眾。學生被訓練得不敢誠實，在教條和制度中油滑，在任務和作業中應付，油滑和應付的習慣再帶到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中，習氣就染上了。一些老資格的教師已經在物質和順從中獲得安全感，喜歡讓學生變成一種樣子，不提想成為什麼，喜好也不重視，不引導做探索的工作而要做指定的工作。以個體對整體做要求，不自覺地就會說出一些漂亮話。習慣性地把事物簡單化、符號化、概念化、公式化，沒有精神性的操練和技術上的練習，個人的表達是有限的。前十幾年沒有興趣上良性的引導，後面的日子又要奔生計去了，青春期早早結束，無形的閹割就此完成，個性從未茁壯。

個體的天分資質不同，社會該有各盡其能的生態，「該有」是政府的職責所在。練習與表達過程中的感受會讓談資變得豐富，愚民統治、政治監管和意識形態松一松，輿論的空間就不至於淺薄狹窄，利己與利他都更方便。「拈花一笑」也是表達，會意的彼此心智相稱，靈犀相通，笑得很自然。

白紙黑字是傳統媒介的質感。讀書不為引經據典，為的是表達。學人家如何觀看，如何記錄，如何發揮，如何在個人與時代之間迂迴作戰，內化教養，外化氣質，求變，求通，頭腦漸漸光清靈泛。老人的話試著去做，做不到的暫時放過去。心底可供參照的文本很豐富，不會在某一個點卡住，不會因一點不和諧的聲音或人就在心裡指指點點。

二

大學是拿來幹什麼的？大學是教人懷疑、學會思考的地方，大學裡的大師是大懷疑分子、大思考分子。

外有黨風鎮壓，內有腐儒蝕骨，個性只能收斂，笑呵呵做演員，境界卻是荒誕的境遇，敢怒不敢言，於是不怒不言，還微笑，看起來境界很高。不只網路設防火牆，語境也有防火牆。語氣停在防火牆，專制導致異端分子熱衷思想。人是個會思想的活物，為思想負罪大可不必，精神可以自治。

暫且願作一個安靜的懷疑者和持異議者，在中國的政治語境之內，不適宜喧嚷自己的異議，因為大部分人是蒙昧的、奴性的、沉默的（但願是低估）。無法否認我的複雜，但是，外人所見我的複雜恐怕只是因為我嘗試表達自己洞見的社會變革、時代變遷、西學東漸的複雜——知曉了背後的複雜性也悄悄背上了良知的負擔。人們會以某種默認、隱晦、聰明的方式維繫彼此的關係和護持自身的形象，而我性格中剛直的部分卻想刺破被默許的「約定俗成」，使得他們直視，剛直顯得無益。曖昧混淆的灰色地帶可以是人際關係中對彼此自尊和利益的保護，顧及他們所在位置上的尊嚴使我變得安靜。在一個民智未開、輿論監管、價值混亂的場域，個人的「剛」與「方」多數情況是無益於示眾的，對己的，「柔」與「圓」予人以溫和。剛直與方正背後的人格久久地被某種力量監管了。

煙盒上提醒煙民們「吸煙有害健康」，女人們燙染頭髮、畫指甲油、穿高跟鞋，貌似也不健康。人為了滿足自己的某些需求會犧牲一部分健康。健康是一個空洞的、科學的、現代的詞，人們把看得見的有損身體的行為稱之為不健康。人們有權支配和使用他們的身體，身體可以自治。人們喜歡做簡單的判斷，判斷帶來安全感，那些判不了、斷不了的東西，又視而不見了。

老人們的經驗與新人們的不安、好奇、騷動、天真老打架，代際的矛盾和衝突是歷史的作用。歷史在不同人身上的進程感不同，每個人身上有著自身歷史的局限——感覺經驗和局部觀察。眼下的一切是有原因的，眼下的一切是具體的，然而，事情並不只是眼下的。那種時空的、縱深的維度可能就是文明的厚度和人性的深度，失去歷史記憶的維度，難有理性、教養、審美、深度的腦袋。文明無法活在所有人身上，常識和記憶卻應該活在所有人身上。

文字可以把荒誕從回憶的混沌中抓下來，文字是原始的想像力，給人看的，閱讀卻不只是讀書。現代媒介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符號和現象可以具象地用「0」和「1」演繹。情緒快過大腦，手指更快，以情緒為主導的社交網路鋪展開來。媒體會不會透支人的好奇心和虛榮心呢？人有照鏡子的習慣，如果到處都是鏡子，到處都是自我的幻象，心會不會被冷落？

反覆的觀看會打破概念，新的觀念帶來新的觀看。概念是人為的，既定的。現今，每個人身上都安裝了一個信息收發器，外界喂進來的東西很多，喂進來，拉出去，喂進來，拉出去，語言的公共廁所在社交媒體上林立開來。大腦是無數想法與思想的競爭舞台，觀想自身思維的運作本身可以消化、排泄、處理信息，這個整理的基礎過程可以被任何人工智慧取代嗎？機器不會知道自己是怎麼運作的，而人能夠知道機器是怎麼運作的。思維失去自覺的運動鍛煉的習慣，健美而富有活力的胴體也少見了，年輕人無法一直消費自己的身體。

什麼東西會讓人害怕思考？思維被訓練得簡單而順從，無法從複雜中解讀出準確，問題卻在吵吵嚷嚷中滑開而未被真正討論。接受能力單一化，對既定事實不思考，群眾被輿論導向創業創新，卻有老人家告誡，人多的地方少去。

三

我們的表達習慣好像是收斂著私人體驗的，人群中如果有人表現得出格一些，其他人下意識會有一種情緒性的抵觸，道德評價與是非判斷隨即跟上來。事情被情緒裹挾，容易激化現象，不利於個人表達和理解事情。一些表達私人體驗的人會顯得「奇怪」，似乎他說出了什麼離經叛道的訊息，他怎麼會這麼說呢？繼而引發對事件的過度反應，也可能毫無反應。有時候的情況是這樣，不管他說了什麼，只要不是一個公共空間該有的腔調，就有群眾的聲音表示疑惑、不悅和鄙夷。雙方都容易過度，事情的本來面貌卻遺失了。過度是一種暴力。

在事情的對錯和意義之外，還有一層個人的想像力對事情的可能性的推測或者其他聯想，而不是直接對照先入之見。習慣了判斷對錯與賦予意義，附和給定的標準，會損害個體認知的主動性，繼而失去體驗和創造的熱情。良性的方法是，在想像慾望或是實踐慾望之後感知事件——由記憶建立起來的思維的反芻，突破對錯之類的淺層觀念，進而構成深入的獨立認知。私人的觀察和體驗會創生私人的辭彙和語言，交流如此才能形成深度。

語言是個大問題。當下，各種遊戲語言、二次元語言、網路語言已經滲透到日常的交流中，用中文母語平實地表達就顯得像個落伍的事情了，這是不是一個問題呢？我們現在所用的中文與民國時期的俊傑閨秀們所書所言已然不同，和明清小說不同，和宋詞元曲不同，和漢賦唐詩不同，不消說，夏商周更是遠之又遠，春秋的諸子百家降生在今日，爭鳴給誰聽去？

語言問題很尖銳，直涉政治。以我的愚鈍和無學，休想解釋漢語變遷的大問題。但是，這著實是個令人難受的問題。語言旨在傳達訊息，說話表達不行，聊不開也聊不通。語言作媒介，傳遞實時感受、生存經驗、生活記憶，可以回溯前人的經歷。語言錄成文字可成書，倘若讀進去，維度大開。漢語幾乎是漢文化的命根子！頂天立地、左右逢源的方塊字交織著在華夏土地上生活過的人們的記憶，語言如果消解了，記憶會不會空掉？

與「私」對應的是「公」，「公」是集體性的。當「公」的力量過於強大，口號、教條、綱領、制度就成了「公」管理和壓制「私」的官方意識形態，「公」與「私」的關係未被梳理和討論清楚，「公」趁亂影響著「私」人們的生活，民眾的權利為組成統治階級的利益集團干涉攫取或無知或無奈，亦有好事者挾意識形態而取私利。「公」即政治正確，公共生活不就是政治嗎？國家有一套行政體制，世俗社會本來有他的結構，有自治的社會力量，可以在國家力量不及的區域維持運轉。國家的力量過於強大，過度干預，社會原有的世俗結構被激進的政治運動破壞，致使現代社會的流民流浪在前現代的社會形態里。

我們成長在一個國家的、民族的、集體的語境的教化之中，看待個人的選擇和際遇，看待自己與周遭的關係，這種思維方式又逐漸影響我們的活動和認知，形成外部環境對個人的衝擊和壓力。個人的安全感和正確性——存在的合法性失落於政治變革所引起的新舊觀念的錯位里，國家和民族這些集體主義的概念和教條從哪裡來，又是怎麼施加於個人的？統治術的愚民政策消解個人的主觀能動性，過度愚民，民似知似愚，民若自愚，向內探索個體存在的合法性的力量便流失於嬉笑怒罵的喧嘩。

跳脫集體意識者尋求個人內在的精神認同，渴望靈魂的自由，眾人的喧嘩之音又給意欲跳脫者形成一張社會心理之網。所謂主觀性、形而上、精神性的世界，不過是回到個人的語境與空間，實際上是個人主義的內在生髮。概念是給求知者儲存知識定義之盒，分析盒子沒有意義，盒子里的內容才是值得探究的。觀念由獨立人格創生，屬私人的觀點和判斷。

我並不相信「價值觀」這個概念，它仍然是「公」試圖對「私」的思想引導，統治階級給定和虛設的概念。有那麼幾個字所代表的符號在那裡，就貌似有了那個符號所代表的東西可以對照，這種堂皇而簡易的概念裝不下那些具體的問題。

個人真的需要「價值觀」的引導嗎？這種引導對完善個人的理知有益嗎？個人的思想難道不該是自由的嗎？它可能會阻隔個體的深入認知，同時也方便政治強權藉由這個概念灌輸官方的意識形態，以形成對民眾的牽制。統治階級向來是利用民眾的。允許懷疑總是好的多，自由和民主不至於被掛起來，個體可以聽取、看取不同的意見。懷疑帶來求知，求知引發思辨，思辨才有可能獲得獨立的認知，以靠近各種自我實現。

四

知識分子說的太直白，愚民會生氣。知識分子說的太隱晦，愚民聽不懂。這就是上國愚民統治與政治監管的厲害之處。但是，我們無法否認社會有「階級」，無法不承認，在一個現代公民社會的語境之下，「民主」優於「專制」，無法也無能繼續驕傲地將華夏文明坐吃山空。

或許，現在的知識分子還不夠謙卑，謙卑到作為一個人的立場去理解另一些人群的存在，以及他們表達情感的方式。或許，知識分子曾經在這片土地上被迫地卑微到失去了一個人的尊嚴。那些未被正視、梳理的歷史記憶與現行體製造成的文化失衡，才是值得反思的。知識分子最寶貴的不就是運用他頭腦里的知識，以一個人的立場展開獨立思考嗎？提出問題，展開批判，保持異議，這些是知識分子的精神所在。如果知識分子失掉了這些行為的自由，那他們也就失掉了知識分子的精神。這個時代的文化失衡背後所牽涉的命題可以是西化引起的失衡，亦或現代化引起的失衡，叩問的是本土的歷史文化在中國現代社會的價值與方向，當昔日的標準和價值失效，個體如何存在，精神如何寄託。顯然，這些命題非一般知識分子所能供應對策的，但是，毋庸置疑的是應當保留他們提出問題、展開批判、保持異議的言論自由。

文字是一條退路。打不過就逃，不能說的就放在肚子里想，想不明白的可以寫下來，寫下來就變成了文本，由文本可以衍生出許多變化和演繹。文字是概念、知識、觀念、思想的載體，既是符號也是工具。大學裡的課，有傳授知識的，傳授技術的，傳授意識形態的，放羊的，權且當成鍛煉身體的，這樣比較快樂。

漫溯在回憶中，時空交錯的概念褪去，任何價值判斷還來不及沾染，似有神馳的目光看著自己走過去，無知無畏，觀看情緒和慾望如何支使自己走向選擇與境遇。認知事物的原初狀態是感受和試探的朦朧狀態，何必著急地界定成分，賦名定性。謙遜是留餘地的。留後路，存後勁，進進退退，富有彈性，豐富性靈，反反覆復地自我思辨是準備期的特徵。有的東西，我能感受到卻表達不出所以然，想必是知識的儲備不夠，無法由概念之間建立起知識的連接從而表達自己的觀點。年輕人的自尊心會想打破相對真實，不願苟且於相對真實，強求絕對真實，多一些文學的底子會緩和荷爾蒙的作用，認知的私密性也是趣味性。

近來，做完了木心《文學回憶錄》的摘抄，抄足一本筆記本，不知道有什麼用處，但是，那些獨立、宏大、豐富的認知是我敬畏的。他六十多歲講的課，我在二十齣頭讀下來，前後大致有三四次完整的閱讀。木心的講述，自言自語，自我投射，無意識形態，不是一個長者在說話，不是一個作家在說話，而是一個人在說話。晚生讀來倍感親切，那種切身，是作者自知的返璞歸真，透著一種純凈、醇厚、鮮潤、樸實的氣息。過去的幾年，讀到一些人物傳記和富有哲思的書本，收穫一些獨立的思想和態度，似乎能夠藉由那些思想和自己的感覺去推演一些知識性不足的領域，貿貿然以文字闡發，隨即展開的圖景卻越來越廣闊，有更多陌生和蒙昧的處女地有待探知。那些獨立的思想和態度，我接得住嗎？偶爾對生活的厭倦感和虛無感是不是被作者們深厚的學識與哲思所淹沒而產生的感覺呢？但是，生活是好玩的。藝術家面對上帝，書寫自己的歷史，以自己的藝術自我教育，歆享個人主義的健康，那樣冷靜觀照、知人知己的體貼令我著迷。

感知的過程是打開的、豐富的，可能性慢慢拓展，而文字試圖固定一些東西。文字從一開始被固定，到推翻、更新、再固定，思維的活力構築精神世界的強度，後面的智者回憶著前面的智者的記憶，辨別和選擇自己的精神血型，發展精神族譜。適者生存，適者也毀滅。幻滅感解放了當下的自我情結，理智變得更有韌性，靈智的歸靈智，肉體的歸肉體，情緒和慾望在精神操練中被觀察和理解。直覺在混沌中推進，人退開，審美。

博學固然可恥，試著博學一些，也令人心寬。走走看看，然後若有所思。年輕人松而不垮，還有一身好肉，目光漫遊，嗅一嗅飄在風中的慾望，快樂得非常形而上！

結語：

無題

曠野漫漫綠又黃，煙嵐萋萋迷遠山。

機械破土待建築，歐風美雨入塘河。

白鷺翱天慕恆道，閑擲沉石盪蘆葦。

博者不知言已失，菩提枯木守其中。

參考書目

[1] 木心講述.《文學回憶錄》（全2冊）.陳丹青筆錄.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3.1(2014.3重印)

[2] 老子譯註/辛戰軍譯註.北京：中華書局，2008.6（2012.2重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