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聯·新知大會——白謙慎:收藏史,中國藝術史研究的新挑戰
三聯·新知大會
收藏史:中國藝術史研究的新挑戰
白謙慎 浙江大學文化遺產研究院教授
收藏的歷史這些年來在中國大陸很紅,在西方也蠻紅的,在中國大陸的紅不見得是受到西方的影響,跟國內的環境有關係,藝術展覽很多,收藏很活躍,普及收藏也很活躍,包括財經新聞也會進行一些重要的拍賣的報道,包括鑒寶節目。我是研究藝術歷史的,收藏史的研究中還是存在著挑戰。
挑戰之一是,我們對古代的古董市場的研究一直很薄弱,另外我們如何來通過研究收藏史,來了解不同時期藝術的趣味的變化,這是兩個我認為中國收藏史研究中解決的還不夠理想的部分。
我們研究古董市場,其實是一個有一些困難的。這個困難首先就是一個文獻的問題,什麼是文獻的問題,也就是說我們中國的文人很喜歡收藏,收藏的歷史也很早。他也會記錄自己的收藏,這也是我們為什麼收藏能開展的原因。但要正式的著作中,看中國人不太喜歡談錢的,不能說中國人不愛錢,存世的東西跟實踐是不符合的,所以我們很少有比較完整的記錄來討論和記錄來說他花了多少錢來買這些東西。很少能見到20世紀以前的收藏家留下的比較完整的價格表,雖然有簡短的記錄,可是這些記錄常常不能說明問題,因為藝術品是一個很特殊的東西,價格常常是根據藝術的品質和尺幅,還有是不是特殊的場合等來決定。另外還有一個問題是文獻的不平衡,在我們研究收藏史中都是很世俗的記載。文獻的不平衡是有名的人的日記和信札如果記載著市場的價格的話,會容易保存下來。跟他們做生意的古董商的東西就很難保存下來是我研究的吳大瀓的信,這是他寫給裴儀卿的信,這個過程就不是很清楚,我們只能根據已有的事件做一些推測。
可是古董這個東西恰恰沒有唯一性,不太會有重複的。這種情況下古董商口才好不好起決定的作用。如果鑒定家的眼力好沒有問題如果上當了那就賣得很貴了,這就是今天的文物市場賣假貨的多,上當的也特別多,這是牟取暴利的行業。
如果我們研究文物市場,其實要找出古董價格的變化,就必須要最理想的狀況,是要能追蹤某一件作品在不同歷史時期的價格,如果張三和李四不同的價格,這是某一件作品,不同時期的賣法很不容易。不同的時期價格有很大的變化。50年代的時候,北京大學的教授以他們的工資買齊白石的畫一點問題沒有,今天他存三年的工資也買不了齊白石的畫。那不是就是5塊錢,跟今天比也值幾百塊錢,所以這也是一個問題。種種的問題,造成了我們研究的古董收藏的困難。
如果通過收藏活動研究藝術趣味的變化,也有相關的問題,發現時尚的變化相對比較容易,給予一個歷史恰當的解釋,這個比較困難。打一個比方,比如說八大山人被認為是中國最偉大的畫家之一。可是實際上八大山人的畫,在清代並不是那麼熱門的,真正熱起來是20世紀初,這樣的變化反映的什麼?這個角度來講,研究收藏史是綜合性要求比較高的領域,參與者也是需要熟悉藝術風格的演變,掌握相關的鑒定技能。因為要判斷藝術品的質量的好壞,這不是簡單的歷史學習可以解決的,這個判斷你就能知道為什麼這張畫可能會賣得比較貴,能做到一個比較合理的解釋。還要了解藝術品交易過程中的具體的過程。當然要對一個更大的文化背景要予以關注。
我以吳大瀓和其友人為例介紹收藏史的發展。吳大瀓是蘇州人,翰林院編修,廣東巡撫、湖南巡撫,同時也是20世紀很重要的收藏家和畫家吳湖帆的祖父,他在晚清也算是一個名宦。他本人出生在一個收藏世家,他的祖父外祖父也收藏,小有名氣。當然收藏的中心有北京、蘇州、上海、浙江、陝西、山東等幾個地方。吳大瀓非常有意思,在北京做過官,太平天國的時候他在上海避難,和浙江本身就很近,蘇州離浙江很進,他浙江籍的朋友也很多,他在陝西做過官,在廣東做過官,在山東也做過官,所以他的履歷,雖然錢談不上很多,可是履歷使他能周遊這些地方。他的師友非常多,比如說他的老師顧文彬,以及潘祖蔭家族,陳潔祺,李鴻裔是蘇州人也是他的前輩,是收藏家。沈秉成也是收藏家。這是他的妹夫。我也研究晚清的文物市場。要研究收藏,理想的狀態是對不同時期的價格有追蹤和了解。
再講講「虢叔鍾」的例子,這是西周的重器,清代以後有5個,其中有3個很早就被收藏界所熟悉了,最大的有阮元收藏。當時已經有全形拓,這樣讓虢叔鍾更有名,包括阮元等人的題跋,都題跋了虢叔鐘的拓片。收藏家收藏了以後就不賣了。到了1870年以後,有一件東西出現市場上了,當時吳大瀓寫信給蘇州的李嘉福來打聽「虢叔鍾」,也就是張廷濟收藏的。是因為他的老師潘祖蔭要買,後來就打聽出來是多少錢了,這個筆記稍微有一點模糊,我們不知道是二還是三,我估計有可能是三,他就說你開價開3400元,差不多2500兩銀子,說太可笑了吧,比琉璃廠賣得還貴。所以就不要了,他就覺得「虢叔鍾」可能是假的,正好這個時候潘祖蔭的學生王懿榮就打聽到一個消息,聽說山東另一個大收藏家李山農要出1萬兩來買虢叔鍾,他在山東管金礦,相當於一個國企的老總很有錢,他們準備買這個,實際上,當潘祖蔭猶豫不決的時候,上海的收藏家也在紛紛打聽「虢叔鍾」是多少錢,最後它被上海道台,相當於上海市市長沈秉成給買走了,花了多少錢呢?潘祖蔭有一個記載是花了5000兩銀子。如果只是告訴5000兩不知道能買多少東西,你們知道蘇州的網師園嗎?你們知道留園嗎?「虢叔鍾」就能買網師園也能買留園。盛宣懷的父親買了留園,當時是5650金。所以可以看到青銅器的重器應該說是非常昂貴的。
當時的收藏界什麼樣的畫賣得最高呢?其實非常有意思的,並不是我們今天理解的宋畫,也不是董其昌,也不是文徵明和仇英這樣的明代的大畫家,恰恰是清朝初年的四王吳惲,怎麼理解這個現象?中央美院的教授寫了北京晚清的書畫市場,講到四王正統畫風在晚清受到的追捧,和當時的官場的風氣有關我認為基本上可靠。可是問我有什麼好的解釋我也說不清楚。
剩下我們講收藏活動心理的問題。我有一個英文的文章是講玩物喪志,晚清官員收藏的情況。我們常常說盛世收藏,今天可以說中國是盛世收藏,因為今天畢竟相比之下我們生活再一個和平的時期,經濟來講比前幾十年好很多,有了收藏的慾望,可是晚清是國際環境非常惡劣,危機四伏的時代。作為一個普通的民眾和商人對這個國家沒有很大的責任的話,無所謂,可以用消費者的個人消費,可是你是官員特別是高官就要面臨一個問題,是不是玩物喪志,玩物喪志的結論和自責,如果你去讀他們的文字,其實他們是關心一個問題的。吳大瀓他們經常談到什麼樣的收藏才不算玩物喪志。所以必須找到一種理由給自己一個解釋,也給他人一個解釋,讓自己能心安理得地展開收藏。吳大瀓《古玉圖考敘》,他所收藏的古玉,他說「古之君子比之為玉,非以玩物也」。他說,我是用古玉考證古代。青銅器怎麼辦?陳介祺致吳大瀓的信札中寫,「我輩之好古文字,以補秦燔之憾,自不至同玩物而異於珠玉之侈矣」。他甚至認為青銅器上的銘文就是經典。
我大概講了一下關於收藏史的問題,很多的問題我自己也沒有解決。最後想講一下變化。
晚清是一個天翻地覆的時代,收藏活動多少能夠反映出時代的變化。第一是外國收藏家的介入,這是過去比較少的,我們當然知道道光年間就有外國人和中國人開始爭一些古董了,可是晚清開始就比較多了,我先引王懿榮的信的他就是發現甲骨文的那個人。他寫信給潘祖蔭,我剛遊了琉璃廠,興極而返,有一個古董店,不管有沒有銘文的6、7件青銅器都以重值賣給西方人。青銅器的價格一時風起,大家都準備囤積來等洋人來買。有一個姓布的西方的醫生,他今天買青銅器花了1000多兩銀子,有沒有銘文他一口氣都買去,還買古錢,以前出現的偽的青銅器盤子,已經有古典界賣掉了又把它買回來了,準備賣給這個老外,其實是騙這個老外。他說這被西人豪奪,以後連拓本都沒有了,商人囤積居奇,如果我們猶豫不決又被外國人買走,真是無可奈何。他講的西人醫士布某,就是當時的英國醫生,這個人很有名,後來捐贈東西給英國的博物館,當時是在英國駐華大使館當醫生,後來就不再買青銅器了,可是他的介入是西方人開始買中國藝術品的開始而且是有規模的開始。如果讀晚清的信同時還可以看到,吳大瀓他們經常談起顧子嘉的年輕人,他做絲綢生意的,生意很大。顧文彬說,上還有顧子嘉者,金利源之東家也,手筆極闊」,他也想買虢叔鍾,2000金都不賣,後來賣給沈秉成了。當時上海的資本家在挑戰官員的收藏地位,這是兩個很重要的變化。
這是吳大瀓1895年的信件,當時馬關條約簽訂了以後,他是帶著兵去東北打仗的,是中方的主帥之一,他知道自己的前程不會太好了,他開始賣古董了,賣給誰?如果你們知道藝術史就知道他賣的人叫龐萊臣,就是南巡四相之一,是晚清最大的收藏家,也是做絲綢生意的,跟顧子嘉是一樣的。可以看到官員的收藏向商人的收藏轉變。到了20世紀之後,中國收藏史的官員逐漸被商人替代,外國的收藏家也介入其中,很多文物外流。美國的堪薩斯,以及美國的波士頓美術館重要的作品都是20世紀初的時候流出去的。20世紀還有別的變化,比如說現在的博物館替代了以前的私人的收藏。這就是中國的收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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