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惕思和他的善居：在魔都上海，拉開一場華夏歷史舞台劇
柯惕思(Curtis Evarts)，美國人，著名中國古傢具收藏家、研究學者。1990~1996年曾任美國加州「中國古典傢具博物館」館長。目前旅居上海，經營「善居」中國古典家具行，從事古傢具的獨立研究。
「一個老房子，空空的，但是卧室里放了一個書架，書架上有一本書。你猜是什麼書？王世襄的《明式傢具研究》。」
說這話的時候，柯惕思難得卸下招牌式的從容淡定的微笑，目光灼灼地看著你，流露出一點狡黠的小得意。
那是2003年，他第三次從台北到上海尋找旅居中國的居所。
跟前兩次不同的是，這次彷彿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市中這座空蕩蕩的房子獨獨給這個頂級傢具玩家留下一本《明式傢具研究》。
次年，他的工作室落戶江橋高潮路，起名「善居」。
枕善而居
善居
巧合的是，善居定下後他收到兩件老東西，一塊老匾和另一個老石頭，老匾上書「善居」，老石頭上則悠悠然寫著「枕善而居」四字。
十年後的2014年，善居因拆遷問題搬遷至金園一路588號，這兩件東西也隨之而來，石頭置在大廳右側，老匾額則懸掛在他日常待客的書房門上。
這就是我們在2017年下半年見到的善居。
導演出一台歷史舞台劇
·TUI CANG·
實際上，善居的面積很大，大約有九百平米的傢具展示空間，與其說是工作室，不如說這是由多個空間交織在一起的中國傢具史。
身在其中，若不用心，你感受不到他的細節之處，若是用心，卻常常犯迷糊——你理不清他的邏輯，到底是按照生活方式來設定這個空間的走線，還是參觀者的瀏覽動向？
半年後的這天，我重新翻閱攝影師程老師記錄的影像，恍然驚覺：
或許他不是以一個主人的身份在這裡工作、生活（可能只有一小部分是），而是無意中以一個導演的眼光去拼接了善居這出歷史舞台劇？
好像我們小時候看情景劇。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有時候你覺得身在其中，人物故事就發生在周邊，但更多時候，其實是以一種「抽離」的姿態看眼前的一幕幕。
在善居，柯惕思從擺弄空間開始，之後每天無數次從它們面前走過，他是不是也在猜測，在同樣這個場景的某個歷史瞬間所發生的故事？
燈籠、牌匾、石雕，這是一個中原地區的大戶人家，這裡得站個女主人，她冬天穿著大棉襖在等走貨的「當家的」歸來：
往裡走，一個落地大屏風，兩張椅子中間放一個花幾，或許某一個時空，就有這麼兩位老人家坐在上面，等著新女婿拜見：
這是一個明末的文人書房，燈籠椅束腰桌，桌面上筆墨紙硯，主人是一位風雅的老爺，喜歡自己鼓搗顏料畫畫，你看桌上還放著個石舂：
這家的老爺老太太是個信佛的，專門安置了個佛台，每日誦經抄經祈求家宅平安：
這是個北邊大爺的起居室，一張羅漢榻，幾個圓枕，邊上要掛著只八哥，偶爾抽口大煙，再懟它兩句：
這是女主人悲秋留下的一張花箋，隨手就擱在案上……
這個導演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道具自己上手。這四方桌是幾個富太太打葉子牌，那底下得置個火盆：
這主人是個有學識修養的，正好掛一把羽扇在牆上。
一張老奶奶經常坐的材質一般的椅子他收回來放在角落，這個空間於是多了一位老祖母的氣息：
他喜歡煙火氣。
彷彿午夜夢回，長樂未央
·TUI CANG·
當你沉迷於他所營造的氛圍中時，微風一吹，從屋頂垂下的棉布微微飄動，彷彿午夜夢回，長樂未央。
這一切會讓你時時湧現出不同的時代感，讓你懷疑自己瞬間穿越到了歷史中的某個時刻。
事實上，看慣中國人營造的傢具空間後再看善居，會有一種誇張但是又很和諧的感覺。
細細思量，你會發現柯惕思將中式傢具的幾種美諸如秦漢的大氣、唐的盛華、宋的簡約、文人的大雅、民俗的日常、近代的煙火氣放大成一個獨立的小空間，用這種非常直接的方式將他眼中的中式傢具史呈現在我們眼前。
同時，他並不拘泥於文雅，往往點綴著中國百姓所常見的小玩意兒。
正是這些帶著生活氣的小東西告訴我們他不僅僅是呈現傢具之美，更多是重塑當時當地的家居氛圍。
他讓所有藏品，回歸日用，再現日常。
善居者，擇善而居
·TUI CANG·
這種與眾不同的「上帝視角」，一方面歸功於柯惕思的外籍身份，一方面是他對中國傢具和文化的極度熟悉。
從38歲開始接觸中式傢具，到接手經營前美國加州中國古典傢具博物館，1996年博物館解散以後，他漂洋過海在廣州、香港等地收傢具，2003年以後定居上海，柯惕思對自己的自律近乎嚴苛。
他要求自己學會中文。
「如果靠翻譯，沒辦法領會，邊看專業書邊學習，這樣有很強烈的需求，你就會學好。」
柯惕思如今早已掌握一口流利的中文
在中國旅行的二三十年里，他每到一個地方，必去看廟宇和古建築，了解當地的建築特色、石雕的特點，理解地方文化，同時了解當地用的木材；他喜歡跟當地的老藏家聊天，因為只有他們才了解過去的各種習俗和歷史；遇到喜歡的傢具照片，自己試著解構，畫下來存檔。
所有這些對自己的嚴苛造就了對傢具知識的信手拈來。
22歲時，他不能想像自己如果像普通人那樣生活會怎樣，於是棄學在山上看了半年的書。今年他66歲了，早已不是普通人。
他見證了幾乎所有頂級傢具的發現、拍賣、研究、收錄，一個外國人，成為了中國古典傢具的權威。
善，形容詞是「好的」，動詞是「善於」，名詞是「好的東西」。善居者，擇善而居，置物使其「善居」。
我們迷戀中式傢具的美，往往將它們置於高地，但是善居卻告訴我們：傢具並不是紅木硬木區別開的藝術品，它更多時候是生活器；傢具史，則是不同時代的不同地區的不同人，生活過的地方。
先有人，才有空間，才有一個時代的傢具史。柯惕思做到了。
文字|鄭三觀
攝影|程世達
編輯|程 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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