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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美尼亞街頭抗議、總理辭職:後蘇聯時代的民主轉型困局

4月23日,剛剛當選亞美尼亞總理一職不到十天的前總統謝爾日·薩爾基相(Serzh Sargsyan),迫於首都埃里溫街頭抗議民眾的壓力,最終宣布辭去總理職務。實際上,抗議活動早在薩爾基相被任命為總理之後就開始了,而後,亞美尼亞當局為了穩定局勢,又逮捕了三名反對派領袖。但這反倒激起了更多民眾的怒火,他們走上街頭,要求這位曾經執掌最高權力十年之久的前總統下台。卸任總統職務又榮登總理寶座的薩爾基相,到底觸動了亞美尼亞人的什麼底線,最終以道歉離場呢?事實上,亞美尼亞政局在近年來的一系列變化,既是前蘇聯不少加盟共和國在蘇聯解體、各自獨立之後,所面對的轉型困境所致;另外,亞美尼亞自身的地理位置、歷史遺留問題以及內政問題,也是理解該國政治時繞不開的話題。

街頭抗議

亞美尼亞的地緣:種族殺與領土

翻看亞美尼亞近現代以來的歷史大事年表,會發現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在近一百多年的時間裡,遭受過不少重創。最為著名,也是給亞美尼亞人造成最大創傷的,無疑是在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統治時期,由土耳其當局對亞美尼亞人發動的種族屠殺。1915年至1917年,數十萬甚至上百萬亞美尼亞人遭到土耳其政府殺害,時至今日,土耳其和亞美尼亞兩國依然存在著相當程度的隔閡,前者不認為這是一場有意為之的種族清洗,並且搬出了不少論據,以證明土耳其人下手沒那麼重,甚至還存在土耳其人「好心」幫助亞美尼亞人的證據,但不僅僅是亞美尼亞方面,在國際上,多數國家和眾多學者都將其定性為一場「大屠殺」。爭議點或許出現在死亡數字上,各國學者得出的結論,基本上介於30萬到150萬人之間,阿諾德·湯因比認為大概有60萬亞美尼亞人慘遭殺害,這個數字也被《大英百科全書》採用。

根據歷史記載,亞美尼亞是第一個將基督教定為官方宗教的國家,這個國家絕大多數人口都信奉基督教的科普特正教會。而在奧斯曼帝國統治下,根據帝國內部的「齊米」制度(dhimmi??),基督徒只能享受一定程度的自由,其公民權利更是無法和穆斯林相提並論。為此,歐洲幾個基督教大國還曾經向奧斯曼土耳其施壓,要求改善該國境內的基督徒待遇。1878年,俄土戰爭結束後,奧斯曼帝國境內的亞美尼亞人開始倒向俄國一邊,當然在西歐幾個大國的斡旋下,沙俄沒有在接收亞美尼亞人的問題上輕易得逞,但這卻激化了奧斯曼帝國境內的民族對立情緒。1894年到1896年,在時任蘇丹哈米德二世(Abdul Hamid II)的統治下,奧斯曼土耳其境內不少亞美尼亞人聚居點爆發了土耳其人針對亞美尼亞人的屠殺行為。而在1909年,青年土耳其黨人革命牽連到了被官方認為與叛黨關係較為密切的亞美尼亞人群體,又招致了當局對亞美尼亞人的另一場屠殺,即「阿達納屠殺」。土亞民族對立情緒之尖銳,最終也引發了1915年至1917年的那場駭人聽聞的種族滅絕行動。

作為外高加索三國中唯一一個內陸國,亞美尼亞既是高加索地區的戰略重地,但從現時的局勢來看,亞美尼亞和東西兩側的兩個鄰國,土耳其和亞塞拜然之間,關係都較為糟糕,這對沒有出海口的亞美尼亞來說不是什麼好事。歷史上遺留下來的種族問題,以及土耳其共和國對當年那場屠殺的粉飾態度,讓兩國關係一直較為僵硬。自亞美尼亞從蘇聯獨立出來之後,亞美尼亞和土耳其一直沒有建立正常的邦交關係,但兩國還是一直都在談判,希望兩國的關係能夠得到進一步的發展。但在亞美尼亞與亞塞拜然的「納卡衝突」中,土耳其站在了亞塞拜然一方,這讓兩國之前達成的談判成果幾乎毀於一旦。2015年4月24日,亞美尼亞高調舉辦了大屠殺的一百周年紀念活動,另一邊土耳其針鋒相對,在同一天舉辦了「加里波利之戰」百周年紀念活動。

如果說和土耳其之間的矛盾,是基於歷史遺留下來的種族問題所導致的,那麼亞美尼亞和另一個鄰國,同時也是死對頭的亞塞拜然之間的衝突,則同時是種族和領土交織下的糾紛。兩國糾紛的最大分歧點,要屬納戈爾諾-卡拉巴赫(Nagorno Karabakh)問題,也就是所謂「納卡衝突」了。這場衝突延續至今已有三十年之久。在1988年,亞塞拜然和亞美尼亞都還只是蘇聯的加盟共和國,當時亞塞拜然境內的亞美尼亞人聚集區納戈爾諾-卡拉巴赫自治州,經過投票決定脫離亞塞拜然,加入亞美尼亞,由此引發衝突。在蘇聯解體之後,亞阿兩國均宣布獨立,但懸而未決的納卡問題則升級為軍事衝突,兩國在1992年爆發戰爭,一直到1994年以亞美尼亞人實際控制了納卡地區、納卡地區宣布成立所謂「納卡共和國」為止。而在兩年前,亞阿兩國又在納卡前線擦槍走火,引發了一場「四月戰爭」,雖然規模沒有九十年代那麼大,但由於兩國一直以來在納卡問題上存在著激烈的種族和領土糾紛,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的關係糟到極點。另外,土耳其在納卡衝突中選擇站在亞塞拜然一邊,多少也讓亞美尼亞顯得腹背受敵,該國需要在美國、俄羅斯和歐盟之間不停遊走,以爭取自己能夠免受來自土阿兩國的夾擊,並穩定住國內局勢,尤其是拉動經濟發展。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亞美尼亞在種族問題上,對土耳其握有道義上優勢,而對亞塞拜然則顯得相對強勢,掌握了納卡地區的實權,這對於亞美尼亞來說,都是重要的政治資源。

但從內部角度來講,無論是大屠殺的定性問題,還是納卡衝突,兩者如果拖得太久,變成了漫長的談判、拉鋸甚至是扯皮,對於亞美尼亞來說都不是好兆頭。事實上,這個國家的經濟狀況並不是特別理想。亞美尼亞資源相對於前蘇聯其他加盟共和國來說是相當匱乏的,耕地面積和收成也遠不如幾個鄰國;而身居外高加索內陸地區的亞美尼亞,與東西向的鄰國土耳其和亞塞拜然交惡,北向連接的喬治亞保守內戰之苦,也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亞美尼亞和俄羅斯之間的貿易往來;南向連接的伊朗,則位列美國制裁名單之上,這也讓亞美尼亞南向的貿易活動受到牽連。近年來,隨著喬治亞衝突的平息,亞美尼亞的對外貿易又可以趁機北擴,借道喬治亞,與俄羅斯達成一些合作協議,但代價卻是以俄羅斯統一電力系統為代表的俄羅斯資本基本上控制了亞美尼亞的所有能源工業。亞美尼亞也在改善當地的投資環境,吸引俄、美以及歐盟等國家和組織的資金。

後蘇聯時代:私有化過程中橫行的寡頭政治

制約亞美尼亞經濟發展的,除了資源匱乏這樣的先天劣勢之外,蘇聯解體後的寡頭橫行也是亞美尼亞的老大難問題了。早在蘇聯時期,外高加索三國曾經以外高加索蘇維埃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的身份存在,不過1936年蘇聯頒布了新憲法,在新的民族政策影響下,外高加索三國又分離成為三個加盟共和國。此後,民族主義在外高加索三國不斷發展,不同民族之間的交流溝通變少,甚至出現了追求主體民族純潔化的種族主義傾向。同時,包括亞美尼亞在內,各國的政治環境越來越糟糕,尤其到了勃列日涅夫時代,腐敗問題極其嚴重,賣官鬻爵在當時的亞美尼亞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情,民族主義和腐敗盛行也造成了蘇聯時期亞美尼亞內部的階層固化,共產黨政權最終演變為精英特權政治。不過,另一方面,亞美尼亞的教育水平較高,直到今日,得益於蘇聯時期打下的教育基礎,普通民眾的受教育水平之高,依然讓不少國家望塵莫及。

在經濟上,隨著斯大林的上台,亞美尼亞這個資源匱乏的國家也開展了轟轟烈烈的工業化,在此之前這個國家甚至沒有像樣的工業設施。工業化為亞美尼亞人帶來了通訊和工業設施,傳統的農業經濟則不斷瓦解,多數農民不得不進城當工人。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亞美尼亞已經擁有三分之二的城市人口。但是,這個國家資源極其匱乏,註定了它無法像(相較而言)地大物博的鄰國亞塞拜然那樣趁著工業化的東風飛速發展;而且,腐敗和特權統治橫行,也滋生出了黑市買賣,這一地下經濟體制的出現和發展,加上本就不多的財富和資源集中在少數人手中,也為後來私有化浪潮開始後,寡頭們賺取「第一桶金」打下了基礎。到了戈爾巴喬夫時代,民族主義的盛行讓亞美尼亞的民眾都開始希望脫離蘇聯獨立建國,納卡問題也是在這個時候開始不斷激化。隨著蘇聯行將就木,以及亞美尼亞國內特權體制的腐敗無能,1988年的一場大地震,又讓本就貧弱的亞美尼亞深受打擊,最終只能靠著海外僑民和西方各國的援手才勉強渡過難關。

與其他原社會主義陣營的國家類似,亞美尼亞的寡頭們也是在蘇聯解體、各加盟共和國獨立時,藉助私有化浪潮大肆攫取財富。如今,寡頭的勢力遍布亞美尼亞人生活的各個角落,他們操縱著各大產業和財團,同時在政壇長袖善舞。加吉克·察魯基揚(Gagik Tsarukyan)是亞美尼亞反對黨「繁榮亞美尼亞」黨的領導人,他也是「繁榮亞美尼亞」集團的老闆,同時還是一名摔跤運動員,兼亞美尼亞奧委會主席。察魯基揚的父親是一名電氣工程師,母親則是會計師,這在蘇聯時代都是相當不錯的職業,良好的家境也讓察魯基揚從上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就開始經商。一些美國媒體在對察魯基揚時甚至提到,他生活作風極盡奢華,甚至會讓美國總統特朗普這個百萬富翁相形見絀。察魯基揚在90年代亞美尼亞經濟最為糟糕的時候,藉助原先的資本積累,趁機入主啤酒、乳製品、藥品、建材等多個領域,一躍成為該國最有影響力的寡頭。他和前總統羅伯特·科恰良的良好關係,也幫助他在政界如魚得水,繁榮亞美尼亞也成為國會第二大黨。其他的寡頭,例如薩姆維爾·阿列克相(Samvel Aleksanyan)則是該國糖業巨頭,在2011年,亞美尼亞國內糖的價格甚至一度漲了25%,而阿列克相也只是大言不慚地表示這是受到國際市場的影響。

不過寡頭雖然能夠在亞美尼亞糟糕的經濟環境里中飽私囊,但在一些領域他們卻讓亞美尼亞蒙羞,也激怒了亞美尼亞民眾。例如,亞美尼亞足球隊巴南茲(FC Banants)就曾在一場歐冠資格賽中不敵安道爾的一支業餘球隊,無緣下一輪。在死對頭亞塞拜然的足球隊屢屢能夠殺入歐冠正賽之際,亞美尼亞足球的處境讓球迷憤怒異常。在首都埃里溫,時不時會出現檢舉該國足協主席魯本·哈伊拉佩特揚(Ruben Hayrapetyan)的塗鴉,但後者在足協主席這一層身份之外,同時還是該國煙草和紡織業的寡頭,並且在警察系統內部根基頗深,是一個黑白通吃的不倒翁。而在年初舉辦的平昌冬奧會上,亞美尼亞滑雪運動員卡拉佩特揚(Karapetyan)更是「寒磣」露相,他只有一副滑雪板,甚至參賽資料都帶不齊全,在唯一的一副滑雪板壞了之後,他將不得不面臨退賽的窘境。這位本該是國家體育英雄的運動員,在伊朗和土耳其比賽的時候用的還是他朋友的滑雪板。亞美尼亞滑雪協會主席曾經聲稱,參加奧運會的應該是自己的侄子而不是卡拉佩特揚,這一言論也在卡拉佩特揚當著全世界的面出醜之後持續發酵,引發了人們對亞美尼亞體壇乃至政壇腐敗和裙帶關係的指責。早在2008年,謝爾日·薩爾基相首次當選總統時,他就承諾過要打擊腐敗,整治國內寡頭橫行的狀況,甚至通過一些渠道,例如在亞美尼亞政策論壇網站上發出了對寡頭的「零容忍」警告;前總理季格蘭·薩爾基相(Tigran Sargsyan)也曾指出寡頭是亞美尼亞國內的「大問題」,但如今寡頭們依然來去無阻。或許這些說辭都只是為了改善政府腐敗無能的形象、吸引外資的手段。薩爾基相下台之後,亞美尼亞可能連個在口頭上與寡頭們相抗衡的政客都沒有了,想必寡頭政治依然會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左右這個國家的命脈。

薩爾基相,還是薩爾基相

謝爾日·薩爾基相1954年生於亞塞拜然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的納戈爾諾-卡拉巴赫自治州,也就是納卡地區,他念過大學,當過工人,也進了當時的共青團擔任幹部。在九十年代的納卡戰爭期間,薩爾基相既是國會議員,也是部隊里的指揮官,他被指責參與了霍賈利爾種族滅絕(Khojaly Massacre),在那場屠殺中有大批亞塞拜然族人被殺害。薩爾基相此後在亞美尼亞曆任國防部長和安全部長,在政界、軍界都有相當大的影響力。2007年,再度擔任國防部長的薩爾基相因時任總理去世,被前總統科恰良臨時任命為總理,隨後在2008年得到科恰良支持,當選新一任總統。五年後,薩爾基相連任成功,就此執掌亞美尼亞最高權力達十年之久。

剛剛當選亞美尼亞總理一職不到十天的前總統謝爾日·薩爾基相(Serzh Sargsyan),迫於首都埃里溫街頭抗議民眾的壓力,最終宣布辭去總理職務。

2018年4月9日,謝爾日·薩爾基相卸任總統一職,前駐英國大使阿爾緬·薩爾基相(Armen Sarkissian)當選新一任亞美尼亞總統。但此前,謝爾日·薩爾基相就已經在總統任上推動了憲改。憲改最早啟動於2014年,當時薩爾基相力圖推動國家政體從總統制轉型為議會制,如此一來,總統一職就成為象徵性的國家元首,最高實權掌握在總理手中。最終在2015年年底,亞美尼亞通過了公投法案,將國家政體正式由總統制轉變為議會制。這也意味著接下來的國會選舉結果非常重要。

薩爾基相所在的共和黨是亞美尼亞頭號政黨,這個右翼政黨也毫不意外地在大選中獲得了多數議席。而在憲改通過之後,薩爾基相曾經做足姿態,表示自己不會尋求在兩個總統任期過後繼續謀求擔任總理一職。只要共和黨能夠長期保持國內頭號大黨的地位,那麼實力雄厚的黨主席薩爾基相幾乎就可以無限期擔任亞美尼亞的政府首腦。憲改公投時,當局曾稱這是讓亞美尼亞民主化的重要一步,但卻也被反對派指責為壟斷權力、打壓反對呼聲的一次集權之舉。

薩爾基相自擔任亞美尼亞總統以來,以其強硬的作風,一定程度上維持了國家的穩定。至少他在口頭上喊出了打擊腐敗和寡頭的呼籲,也推動了政府單位的工作透明度。不過他在鎮壓反對派上也是不留情面,2008年當選總統時,曾有反對派指責選舉涉嫌黑箱操作,於是當局出動警力鎮壓,最終造成了10人死亡。而在經濟上,薩爾基相雖然藉助一些官方渠道說了不少漂亮話,但依然沒有動寡頭們的蛋糕,顯然他也不樂意這麼做。在後共產主義時代,亞美尼亞的共產主義和社會主義政黨不僅難以說服民眾支持自己,甚至自身也分裂成了幾個派系,「內鬥」不斷;而當局則不斷推動整個國家轉向新自由主義,薩爾基相明確表示要尊重市場規律,這也相當於給寡頭們提供合法合理的攫利途徑。寡頭們壟斷的都是亞美尼亞國內關係到國計民生的產業,而維持這些產業的發展態勢,也是吸引外資前來亞美尼亞投資的重要條件。另外,出身納卡地區的薩爾基相對這一地區的問題非常熟悉,他藉助納卡問題維持著和亞塞拜然的微妙關係,一方面利用種族對立情緒煽動本國的民族主義,維持一個強勢的亞美尼亞領導人形象,另一方面他也會找準時機,在第三方(如俄羅斯)的干預下,謀求與亞塞拜然的間接合作,換取這個內陸小國在對外貿易上的喘息機會。

在今年初卸任總統之前,薩爾基相打破了之前毫無價值的承諾,在接受採訪時他表示自己會為了國家安全問題考慮,尋求出任總理的機會。這再一次引發了反對派的抗議。4月17日,薩爾基相以絕對多數票當選亞美尼亞新一任總理,他在就職時不斷誇耀自己過去十年領導亞美尼亞取得的成就,但也承認了經濟工作的不力和國家發展的停滯。不過他打趣道,雖然過半的亞美尼亞人都對情況不太滿意,但是「任何家庭中,孩子都會對父母有意見,父母也會對子女感到不滿,但這不意味著兩方一定要爭個你死我活」。這種表達也引發了反對派對於薩爾基相這個「獨裁者」的不滿。

亞美尼亞反對派Yelk的領導人帕什尼揚(Nikol Pashniyan)在薩爾基相出任總理之後宣稱國家已經進入到了「革命」階段,他聲稱,亞美尼亞將迎來一場「天鵝絨革命」。在首都埃里溫街頭,大批民眾,尤其是年輕人涌到廣場等地進行抗議集會。人們苦於過去十年來國家的腐敗與停滯,擔心薩爾基相的權力無限膨脹,會給他們的生活帶來更大的負面影響。在埃里溫等地的街頭,到處可見聲援帕什尼揚、反對薩爾基相的示威者。年輕一代之所以是示威的主力,是因為在這樣一個停滯的國度里,年輕人什麼都得不到。一個計程車司機在接受採訪的時候提到了他的處境,他有一萬美元的債務,不得不工作還債,但年輕一代不一樣,他們什麼都沒有,自然也就意味著「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

抗議活動持續一周後,反對派領導人帕什尼揚由於同薩爾基相的談判破裂,最終被逮捕,但這非但沒有讓局勢平緩下來,反而激發了民眾的怒火。與此同時,大批警力被派駐到集會現場,警察也與抗議民眾發生了衝突。示威人群看到大批警力前來鎮壓時,向對方大喊:「你們為什麼要出現在這裡?你們應該在和亞塞拜然打仗的前線!」薩爾基相則會見了兩位宗教領袖,並且藉助總統阿爾緬·薩爾基相之口,對外發出了所謂團結一致共同度過挑戰的安撫說辭。

但最終,連日來的示威活動還是讓薩爾基相做出了極大的讓步,雖然並不清楚是背後的哪股勢力讓他宣布辭職,但民眾的抗議活動看起來是奏效了。在4月23日,薩爾基相宣布辭去總理職務,並宣稱自己「錯了」,還說自己此舉是為了保證國內的和平。第一副總理卡倫·卡拉佩特揚(Karen Karapetyan)被任命為臨時總理,但當局同時也表示,卡拉佩特揚只是一個過渡角色,他不會長期執掌權力。亞美尼亞方面也在薩爾基相辭職後宣布,將在5月1日重啟新一任總理的選舉。街頭民眾們在得知薩爾基相下台的消息之後欣喜若狂,他們中不少人表示期待看到這個國家迎來一次新生。不過,目前來看,亞美尼亞政局的前景依然不是特別明晰。俄羅斯方面對民眾集會的成功發來賀電,同時也表明了莫斯科當局對亞美尼亞局勢的關切。而右翼強人薩爾基相的下台,以及之前亞美尼亞公投帶來的總統制向議會制的轉型,或許也能夠進一步推動該國和歐盟關係的發展。當然,這一切都無法改變亞美尼亞本國資源匱乏、經濟停滯、寡頭橫行的狀況,改革之路依然非常漫長。

並不適用於高加索的「亞美尼亞經驗」

早在2014年亞美尼亞方面傳出憲改消息,並且通過公投轉型為議會制政體之後,就有學者批評說這一轉型只是表面功夫。蘇聯解體之後,各個獨立出來的加盟共和國大多採取了總統制,但基本上會走向僵化和集權,大權獨攬的總統制也是外界尤其是西方世界指責中亞和高加索各國政治環境不佳、民主和人權狀況差勁的理由之一。看起來,從總統制轉型到議會制,會讓亞美尼亞在民主化改革上領先其他原蘇聯加盟共和國一步,但批評人士就認為這無非是權力在換種方式維持集權的手段罷了,而薩爾基相野心的暴露也最終證明了這一點。在議會制下,只要能夠掌握多數議席,那麼總理的位子坐起來要比之前總統制下的總統寶座舒服得多。

如果單從總統制下最高領導人的權力更迭來評判的話,亞美尼亞倒是要比中亞幾個國家和死對頭亞塞拜然看上去「民主」一點。獨立之後,亞美尼亞先後迎來了彼得羅相、科恰良和薩爾基相三任總統,這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某個政治人物長期執政導致的大權獨攬,以及隨之滋生的家族統治。反觀其鄰居亞塞拜然,前統蓋達爾·阿利耶夫(Geydar Aliyevich Aliyev)在獨立沒多久後,就於1993年正式登上總統寶座,死前又全力扶植兒子伊力哈姆·阿利耶夫(Ilham Aliyev)上位,後者又任命了妻子阿利耶娃(Mehriban Aliyeva)為第一副總統。今年,伊力哈姆·阿利耶夫已經是第四次連任總統一職,並且又是毫無懸念地大幅度領先「對手」。對於亞塞拜然的一些民眾來說,所謂選舉無非是一群安排好的政客出來競選,然後阿利耶夫當選的遊戲。而外高加索的另一個國家喬治亞所面臨的問題又與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不同,親西方派的薩卡什維利在把國家政體轉變為議會制之後,在選舉中慘敗給了「喬治亞夢想聯盟」,並以貪腐等罪名被追捕,最終逃到烏克蘭。

外高加索三國各自的政治環境,也決定了這次亞美尼亞抗議的成功,無法刺激到外高加索另外兩個鄰國的民主抗議運動。以亞塞拜然為例,阿利耶夫家族的勢力遠不是薩爾基相可比的。另外,亞塞拜然和亞美尼亞之間又存在著嚴重的種族對立情緒,一旦執政者能夠操縱好民族主義,那麼他幾乎就獲得了在政壇立足的絕大部分資本。事實上,當亞美尼亞爆發抗議活動的時候,亞塞拜然當局甚至也聲援了反對派,外交部發言人哈季耶夫(Hikmet Hajiyev)則通過《經濟學人》的推特賬號,揶揄了讓巴庫方面頭疼不已的薩爾基相——出身納卡地區的薩爾基相在民族、領土等問題上的強硬立場一度讓亞塞拜然人恨之入骨。哈季耶夫以及其他來自亞塞拜然政府的聲援,都提到了薩爾基相在納卡問題上的立場,認為現在亞美尼亞人民終於意識到他們真正的敵人不是亞塞拜然人,而是他們自己的前總統了。當然,也有分析人士認為,亞美尼亞民眾對於亞塞拜然的聲援可能並不感冒,畢竟兩個底層民眾的種族對立情緒實在過於根深蒂固,亞塞拜然很難從聲援亞美尼亞抗議活動中獲得什麼利益。但不論如何,亞塞拜然的多數民眾也不會對亞美尼亞人民的抗議活動產生什麼興趣,或許政府能夠趁機在納卡問題上表現得更加強勢的話,反而會引發民眾的熱情。

當然,也有一部分觀點認為亞美尼亞人的抗議會刺激鄰近的幾個國家,尤其是俄羅斯和哈薩克這樣由政治強人長期掌權的國家民眾的反應。普京也在近日發表聲明呼籲亞美尼亞民眾保持「冷靜」;納扎爾巴耶夫則和亞美尼亞總統阿爾緬·薩爾基相就亞美尼亞抗議活動進行了對話,納扎爾巴耶夫也呼籲亞美尼亞各界根據憲法的相關規定,儘可能用對話的方式解決當前的危機。目前看來,亞美尼亞的示威抗議形成某種反抗經驗,並被外高加索和中亞各國民眾效仿的可能性還比較小。各方對亞美尼亞局勢的關注,更多還是基於安全問題的考慮。尤其是俄羅斯方面,該國在亞美尼亞還有兩個軍事基地。

另外,亞美尼亞的所謂民主轉型,除了面臨著內政外交上依然窘迫的處境之外,其數量龐大的海外僑民似乎也無法再為這個國家的發展提供太多新的方向。在美國,伴隨著埃里溫街頭抗議活動的展開,一些亞美尼亞人聚居區也出現了相應的示威運動,人們焚燒薩爾基相的畫像,聲援國內的同胞。但是,過往對亞美尼亞政壇影響頗大的幾大海外亞美尼亞僑民組織卻直到薩爾基相下台之後才發聲。研究亞美尼亞政治的專家Richard Giragosian認為,海外僑胞對埃里溫當局的影響力正在下降,而且當中的一些組織近年來也不再對近乎死水一般的國內局勢感興趣,他們更主要的目標是推動國際社會對1915年那場大屠殺的承認,並逼迫土耳其向全世界的亞美尼亞人道歉。而且,由於久居海外,許多亞美尼亞僑民已經不再熟知國內發生的一切,對於亞美尼亞國內近年來的情況甚至一無所知。海外的亞美尼亞人也更多地形成了真正的「散居」,他們融入當地,不再具備形成政治團體的可能性。

巧合的是,抗議薩爾基相當選總理的示威運動,正好趕上了亞美尼亞種族屠殺的紀念日。4月24日,在薩爾基相宣布辭職、抗議活動告一段落之後,亞美尼亞人迎來了大屠殺紀念日。在抗議活動的喜悅情緒帶動下,人們在今年的大屠殺紀念日上流露出的民族主義情緒沒有過往那麼高漲,或許他們仍然沉浸在推翻薩爾基相的喜悅中。反對派領導人帕什尼揚稱,希望把這場抗議活動的勝利獻給當年那場大屠殺中的所有亞美尼亞受害者。而就在薩爾基相辭職、帕什尼揚被釋放之後沒多久,由於反對派和臨時政府之間的談判無果,抗議的浪潮再度掀起。抗議民眾也寄望於能夠推舉帕什尼揚作為新一任總理候選人,不過反對派內部似乎也對此產生了一定的分歧。相信亞美尼亞局勢的一波三折,也是讓普京和納扎爾巴耶夫坐不住的原因。

但考慮到亞美尼亞人此次抗議,一開始針對的目標僅限於薩爾基相這位「准獨裁者」,而反對派又還沒有形成具體的施政綱領,甚至還沒有能夠在現行憲法下佔有國會議席的多數席位,顯然,我們短期內還是難以看到亞美尼亞實現真正的民主改革,遑論對其鄰近國家產生什麼影響了。至於民眾改善生活的呼籲,在寡頭未除、經濟停滯的形勢下,目前大概也只能繼續寄望於俄羅斯的援助,以及歐盟方面能夠答應進一步與亞美尼亞展開商貿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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