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林奕含女士逝世一周年

2017年4月27日，台灣作家林奕含在卧室上吊自殺，留下了一本半自傳體小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小說講述了熱愛文學的少女房思琪被國文教師李國華誘姦、強暴最終精神失常的故事。

「自殺」、「美女作家」、「性侵」、「自傳體」，這些標籤曾經作為營銷噱頭被打在林奕含的身上。她在生前的採訪里說：「我選擇遺忘，是為了活下去，而你們不能遺忘，是為了房思琪們能活下去。」但令人遺憾的是，在林奕含逝世的一周年裡，「房思琪們」依然面臨著各式各樣兇險的境地。

從諱莫如深的瀋陽事件再到瑞典文學院的醜聞危機，反性侵在世界範圍內都是一個大而沉重的議題。「為了活下去」，正是我們重提這本書的理由。

思琪在家一面整理行李，一面用一種天真的口吻對媽媽說：「聽說學校有個同學跟老師在一起。」「誰？「「不認識。」「這麼小年紀就這麼騷。」思琪不說話了。她一瞬間決定從此一輩子不說話了。

為什麼是我不會？為什麼不是我不要？為什麼不是我不可以？直到現在，我才知道這整起事件可以化約為這第一幕：他硬插進來，而我為此道歉。

為什麼這個世界是這個樣子？為什麼所謂教養就是受苦的人該閉嘴？為什麼打人的人上電視上廣告廣告牌？姐姐，我好失望。

她拒絕過許多國中生，一些高中生，幾個大學生。她每次都說這一句，「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喜歡你。」一面說一面感覺木木的臉皮下有火燒上來，那些幾乎不認識她的男生，歪斜的字跡，幼稚的辭彙，信紙上小動物，說她是玫瑰，是熬夜的濃湯，站在追求者的求愛舞中間，她感覺小男生的求愛幾乎是求情。

她沒有辦法說出口：其實是我配不上你們。我是餿掉的柳丁汁和濃湯，我是爬滿蟲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個燈火流麗的都市裡明明存在卻沒有人看得到也沒有人需要的北極星。那些男生天真而蠻勇的喜歡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感情，除了她對老師的感情之外。

剛剛在飯桌上，思琪用麵包塗奶油的口氣對媽媽說：「我們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媽媽詫異地看著她，回答：「什麼是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謂教育不就是這樣嗎？」思琪一時間明白了，在這個故事中父母將永遠缺席。他們曠課了，卻自以為還沒開學。

我寧願大家承認人間有一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我最討厭人說經過痛苦才能成為更好的人，我好希望大家承認有些痛苦是毀滅的。我討厭大團圓的抒情傳統，討厭王子跟公主在一起，正面思考是多麼媚俗！可是姐姐，你知道我更恨什麼嗎？我寧願我是一個媚俗的人，我寧願無知，也不想要看過世界的背面。

他發現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覺得是她自己的錯，連她都覺得是自己的錯，罪惡感又會把她趕回他身邊

英文老師不會明白李國華第一次聽說有女生自殺時那歌舞昇平的感覺，心裡頭清平調的海嘯，對一個男人最高的恭維就是為他自殺。

他說：「我跟你在一起，好像喜怒哀樂都沒有名字。」房思琪快樂地笑了，胡蘭成的句子。她問他：「胡蘭成和張愛玲。老師還要跟誰比呢？魯迅和許廣平？沈從文和張兆和？阿伯拉和哀綠綺思？海德格和漢娜？」

寫，不是為了救贖，不是升華，不是凈化。雖然你才十八歲，雖然你有選擇，但是如果你永遠感到憤怒，那不是你不夠仁慈，不夠善良，不富同理心，什麼人都有點理由，連姦汙別人的人都有心理學、社會學上的理由，世界上只有被姦汙是不需要理由的。

你有選擇——像人們常常講的那些動詞——你可以放下，跨出去，走出來，但是你也可以牢牢記著，不是你不寬容，而是世界上沒有人應該被這樣對待。

這病灶是社會性的。任何暴力，都不是由施暴者獨立完成的，而是由整個社會協助施暴者完成。

你要替思琪上大學，念研究所，談戀愛，結婚，生小孩，也許會被退學，也許會離婚，也許會死胎，但是，思琪連那種最庸俗、呆鈍、刻板的人生都沒有辦法經歷。

你懂嗎？你要經歷並牢牢記住她所有的思想，思緒，感情，感覺，記憶與幻想，她的愛，討厭，恐懼，失重，荒蕪，柔情和慾望，你要緊緊擁抱著思琪的痛苦，你可以變成思琪，然後，替她活下去，連思琪的分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當成美德是這個偽善的世界維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氣才是美德。婷，你可以寫一本生氣的書，你想想，能看到你的書的人是多麼幸運：他們不用接觸，就可以看到世界的背面。

林奕含自殺之後，《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備受關注、銷量驚人。但身後的這些回饋，林奕含永遠無法接收到。她曾借筆下角色之口說：「我們不要只旁觀別人的苦難。」也在新書發布會上反覆強調：「閱讀過程里的那些痛苦，都是真實的。」

文字之後，是數倍隱藏的情緒，故事之外，還有切實存在的人生。未曾接觸，卻看見過世界背面的我們不能遺忘——「為了房思琪們能活下去。」

「假裝世界上沒有人以強姦小女孩為樂，假裝世界上沒有精神上的癌，假裝世界上只有馬卡龍、手沖咖啡和進口文具。」

請別忘了林奕含，她是發生在我們每個女性身上的悲劇。

-END-

責任編輯/朱丹陽

審核/向東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