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把你的儒家讀到地底下去了
這些年國學熱甚囂塵上,從四書五經到弟子規,甚至在個別城市,二十四孝都被重新包裝成宣傳畫,號之曰「新二十四孝」,用以裝點門面競選文明衛生城市。
舉國皆國學,就把國學讀懂了嗎?恐怕未必。許多人不過拿六經之一二句注我,以為自得於心,且聊作談資。
僅以《論語》為例,例如被某些人引以為中華文化精髓的「中庸」,不過將其解作這也行、那也行的佛系態度。
可是這種「好好先生」,恰好是孔子所深惡痛絕的「德之賊」,偏偏是這種人盡皆知的謬誤,常常被貫以聖人之口。
「中國兩千年之政,秦政也。」(譚嗣同語)春秋之後無儒家,今人都知禮教吃人,可是禮教不等同於儒家,先秦儒家固然難辭其咎,卻不必為此負責。而今人重讀《論語》,往往又將某些教條性的東西重新拾起,需知孔子因材施教,許多話不是對著你說。
那些片面宣傳富貴如浮雲,號召忠、信、節、義、敬、敏等道德準則的人,不僅僅是耍流氓,更不知是何居心。失去特定的約束和前提條件,道德如何成其為道德?更有用《論語》為心靈雞湯做註腳者,亦是滑天下之大稽。
今人學習儒家,首在一個「誠」字,捫心自問和反躬自省是基本功,然而僅僅如此恐還不夠,遇上自我感覺良好的人,如果大家都拍他馬屁,「誠」則不免為「偽」,因此另一個標準是「善者快」,「惡者痛」(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是的,《論語》從不講什麼以德報怨的混賬話,打了右臉給左臉不是儒家,背後沒有天堂做最終審判,不以直報怨,誰來審判,何以報德。
至於那些條條綱綱的禮和規矩,也不該簡單地理解為對個人性的束縛,發自本心地遵守與著手,恰好是人之尊貴的自覺體現。不應將禮與禮教等同起來,歷朝歷代何曾無禮?
《的牢騷與夢想》一書亦指出,文明需要某種秩序感,「你有我有全都有」無異於開歷史倒車,禮樂文化表面上為不平等站台,反而事實上為各個階層爭取了相對自由。
從《春秋》讀懂孔子的牢騷與夢想
至於人所詬病的三綱五常,純是漢儒發明,孔子強調的是義務本位,訴諸的是普遍感情,立規矩的目的亦只在於自我實現,在於「求仁得仁」,在於「從心所欲(而不逾矩)」。
因此,「學而時習」說的不是搖頭晃腦,而是不斷地付諸實踐,喜從中來不能斷絕謂之「說」。今人如若非要從《論語》中尋一二句座右銘,不妨從「當仁不讓於師」、「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做起,問心無愧之後再及其餘。
畢竟「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太低,是公民基本素養,「己欲立而立人」,這又太高,一般人做不來。
其實孔子之道,即便是他的弟子何曾做到,門下之徒總是被敲敲打打,高足顏回屢遭表揚,但他是個悶葫蘆,許多言行都不可得而知。而被孔子定義為魯鈍的曾子,則不失為我們學習的對象,因其魯鈍故能專攻。
他的日三省吾身早已廣為人知,終其一生,「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這是人人皆可學的,所謂著手處不可不低,不要扯那麼多大話,用大白話粗略地說就是,「活幹了沒,坑朋友沒,功課做了沒?」
"我這一生,如履薄冰,你說我能走到對岸嗎?"
但是這就夠了嗎?如果僅限於道德規訓,要它何益。曾子晚年幡然醒悟,說出了一番震古爍今的話,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醇厚如此,蕩氣迴腸。戰戰兢兢,良有所以。道德自律不是目的,「任重而道遠」才是不得不如此的原因。不游移、不模糊、不浮淺,讀來使人意氣大增,尋思著做點什麼。
而這話一旦改為,「士必弘毅,任重道遠」,意思不變,味道全無,《弟子規》里全是此類,連意思也未必多好。
又曾子曰:「可以託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
可見「三省吾身」當有「託孤寄命」之志與力,無此你拿什麼來談大節不虧。匹夫匹婦老死山間而不失節,事有何難,至於後世專拿婦女失節說事者,純屬末流的末流,何足道哉。
孔子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向來以為有今日之憂,是因為往日無慮,其實憂愁何曾一刻沒有,因為心懷遠慮,而輕視近憂罷了。
師法儒家而成為「謙謙自了漢」,這個鍋某些人恐怕得自己背。
國渣國粹一線之隔,閱讀取捨焉能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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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編輯:To 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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