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將盡，想起那些葬在詩里的紅顏

人間花草太匆匆，春未殘時花已空

四月，芳菲將盡，落花時節

遂想起，那些葬在詩里的紅顏

在最美好的年華里逝去

徒留下無聲嘆息

宛如閑花落地……

不必為她們樹碑立傳

那些流傳千古的詩篇

就是她們永恆的墓誌

1

沈園長憶並肩日

唐琬：一別，就是一生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飛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台。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陸遊《沈園二首》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沈園重逢，兩首《釵頭鳳》流傳千古，

可是，不久之後，唐琬便逝去了，

一縷香魂，化作陸遊一生的夢魘。

放翁一生作詩萬首，

最出名的那幾十首中，

專為唐琬作的幾首「沈園系列」光彩奪目，

夾在「樓船夜雪」「鐵馬冰河」等

豪邁的句子之間，毫不遜色。

就在他辭世的前一年，

還不顧84歲的高齡故地重遊，寫下

也信美人終做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情到深處，想必長壽也是一種折磨。

2

十年生死嘆已遲

王弗：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十年？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蘇軾《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那年春好，眉山，青神，中岩寺

一對素未謀面的年輕男女

不約而同地給一汪碧水取名「喚魚池」

從此，緣定三生。

16歲的王弗，嫁給了未來的大文豪蘇軾，

公婆和藹，妯娌親密，夫妻美滿，

大約便是那時女人所求的極致。

但是，她走得那樣突然，

沒有看到丈夫在文壇的輝煌成就，

沒有看到兒子長大成人。

夫妻十年，生死十年，

未來還有幾個十年？

便是豪放派的掌門人，

思及此處，也要肝腸寸斷！

3

此中自是有玄機

魚玄機：我活27歲，讓你難忘千年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魚玄機《贈鄰女》

魚玄機是一個特立獨行的女詩人

她的死亡，也是與眾不同的。

不是自殺，不是病亡，

而是因為殺了自己的侍女而被處死，

在二十七歲的美好年紀。

殺人償命，天理昭彰。

然而放在這個妙齡女性身上，

還是會引起些許感嘆。這就如同——

一朵花開得正好，沒有凋零沒有枯萎，

卻被生生挖起焚毀。因她是一朵罌粟，

是危險的，充滿侵略性的。

等等，頷聯是不是很熟悉呢？

可惜她這輩子也沒得到一個真正的有情郎！

4

斷魂千里岳陽詞

徐君寶妻：一生一次的凄美凋零

漢上繁華，江南人物，尚余宣政風流。綠窗朱戶，十里爛銀鉤。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長驅入，歌樓舞榭，風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載，典章文物，掃地都休。幸此身未北，猶客南州。破鑒徐郎何在？空惆悵，相見無由。從今後，斷魂千里，夜夜岳陽樓。

——徐君寶妻《滿庭芳》

歷史沒有記住她的名字，

只有《全宋詞》中冷冷清清的四個字——徐君寶妻。

她是南宋末年千千萬萬苦難女子中的一個，

因為美麗，被敵人覬覦；

因為機智，屢次逃脫魔掌；

因為忠貞，投水而死；

因為留下這一首詞，被世人記得。

山河破碎，她以柔弱的女子身軀，

爆發一曲悲歌，這歌聲穿透歷史的風塵，

一直在岳陽樓上迴響著……

5

真娘墓上獨題詩

真娘：在最美的年紀死去

真娘墓，虎丘道。

不識真娘鏡中面，唯見真娘墓頭草。

霜摧桃李風折蓮，真娘死時猶少年。

脂膚荑手不牢固，世間尤物難留連。

難留連，易銷歇，塞北花，江南雪。

——白居易《真娘墓》

真娘的故事，在浩如煙海的名妓傳說中，

顯得稍微有些不同。

無奈淪落風塵，賣藝不賣身，

為反抗富家公子的逼迫而自盡——

直到這裡都是爛熟的橋段。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那位公子是真心愛著她的，

她死後，悲慟欲絕，寧肯終身不娶。

因為這份與眾不同，真娘的故事歷來被文人喜愛，

題誦真娘墓的詩篇也是層出不窮，

可是，沒人比得上白居易，

一句「世間尤物難留連」寫得人心碎不已。

在錯的時間遇到對的人，便註定了悲劇的結局。

6

女兒香消未嫁時

蘇簡簡：霽月難逢，彩雲易散

蘇家小女名簡簡，芙蓉花腮柳葉眼。

十一把鏡學點妝，十二抽針能綉裳。

十三行坐事調品，不肯迷頭白地藏。

玲瓏雲髻生花樣，飄颻風袖薔薇香。

殊姿異態不可狀，忽忽轉動如有光。

二月繁霜殺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

丈人阿母勿悲啼，此女不是凡夫妻。

恐是天仙謫人世，只合人間十三歲。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白居易《簡簡吟》

蘇簡簡，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千伶百俐，受盡疼寵。

然而，卻夭折在豆蔻年華。

因著大詩人的悲憫，

她被葬進詩中，名傳千古。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愈是美好，就愈是容易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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