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潘洗塵：詩歌讓我不再畏懼死亡
書目治療師：
前段時間我做了個手術，當看到冰冷的手術鉗的一剎那，心裡就兩個字：怕死！在休養期間，我時常想，雖然我也讀過不少書，知道人終有一死，但當疾病和死亡真正降臨時，依舊會恐懼。總覺得很多文章寫得輕鬆，只是疾病沒有在他們身上發生而已。真正面對疾病和死亡時，我們該如何不被擊垮呢？
——大病初癒
本期 治 療 師
潘洗塵
中國當代詩人
曾創辦多部詩歌雜誌
代表作有《六月我們看海去》《飲九月初九的酒》等
治 愈 書 單_
潘洗塵《燃燒的肝膽》
阿多尼斯《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
（潘洗塵/口述，耿漢/整理）
「
詩歌給予了我戰勝病魔的力量。
你熱衷的事物，會讓你肩負使命，笑看生死。
」
大病初癒：你好！
我是詩人潘洗塵。從前我時常告誡自己，人這一生什麼都可以怕，就是不要怕死亡。因為對每個人來說，人生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只有死亡才是生命唯一的已知事物，那我們何必要怕這個已知的必然結果呢？
然而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我現在依舊記得，2016年8月30日，當一紙冰冷的CT診斷書上顯示，我與這個世界肝膽相照的肝上長了一顆腫瘤時，我還是不由自主地萌生了對死亡的恐懼。
癌症、手術、死亡……想著這些可怕的事，我寫下一首短詩——
《不願醒來，不願從夢中醒來》
現在 我最不願做的事
就是醒來
尤其是從夢中醒來
——哪怕是噩夢
即便是在噩夢裡
我也是健康的
相信你讀過之後，也能感受到我那時的傷感和低落。在隨後的一周里，對於疾病的恐懼近乎吞噬了我。直到9月12日，也就是一周後，當我被推進手術室前，不少詩友前來送行。在那一剎那，我感到冥冥中似乎是詩歌在庇佑著我，我對死亡的畏懼也減少了許多。
4個小時的手術還算成功，除了腫瘤，我還陪送了6.5厘米的好肝，好在腫瘤沒有把我的老命也一起拿走。在身體恢復的這段時間裡，有一次我和詩人沈浩波聊天，他和我推心置腹地說：「洗塵你沒事，你是一個身負使命的人。」
正是這句話給予了我生命的鼓舞，讓我覺得自己還不是前路渺茫。病魔又有何懼，我還有使命去做，那就是詩歌。
養病期間我讀了許多詩，也寫了不少詩，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的《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是最觸動我的。他說：
太陽即使在憂愁的時候，也要披上光明的衣裳。
死亡來自背後，即使它看上去來自前方：
前方只屬於生命。
……
遺忘有一把豎琴，記憶用它彈奏無聲的憂傷。
世界讓我遍體鱗傷，但傷口長出的卻是翅膀。
向我襲來的黑暗，讓我更加燦亮。
如今重讀這首詩，再聯想起當下敘利亞動蕩的局勢，不禁令人感慨。
也許你會佩服我的豁達，但不瞞你說，我心裡還是清醒的。朋友們說「時間就是生命」，我反駁道，「這話只有我才有資格講，只有面對過死亡的人，才能感覺到時間的彌足珍貴。」
生病前每當遭遇痛苦、挫折，或者危險時，我的心裡總會或多或少地抱怨，時間怎麼過得這麼慢。而手術之後，哪怕是深夜裡做了一個冷汗淋漓的噩夢，醒來後也會覺得時間太短。
本月初我剛好做完一次複查，當各項結果出來，醫生告訴我一切指標正常時，我的內心一下子喜悅萬分——因為接下來又可以有4個月的時間「放縱」自己了。對於時間的這種發自內心的喜悅感，是我生病前的50多年裡從未感受過的。
我始終認為，人的一生忙忙碌碌，獲得了財富、權力、知識，但這些都沒有比尋找到一種克服死亡恐懼的方式更重要。對於我而言，詩歌這個值得我投入半生熱情的事就是我戰勝恐懼的方式。與此同時，我又是一個信奉我詩即我命、我筆即我心的人，所以我對時間與生命的這些感受，也貫穿在我的詩歌里。
那麼你呢？你所熱衷的事又是什麼呢？面對死亡、疾病時，不妨想想這些事，想想老潘我，想想你也是一個身負使命之人。
除了詩歌，我還願意和你分享一個我對抗死亡恐懼的獨家秘訣，就是屏蔽所有不好的消息。前些日子朋友圈都在瘋轉李敖、霍金去世，我會下意識地不去看這些新聞，甚至一度有些反感。當然，我不是討厭這些名人，只是不喜歡這種「狂歡式」的悼念。
相比這些訃告，我更喜歡看醫學如何取得了突破，某位抗癌鬥士活了幾十年依舊春光滿面……這些充滿心理暗示的消息，會讓你潛意識裡的樂觀戰勝恐懼。
除了寫詩、編刊物之外，這兩年我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種樹。
或許這也是受了阿多尼斯「我的孤獨是一座花園」的啟示，現在我位於大理的住所儼然已經成為一個植物的王國。閑暇之餘，我只要看到花園裡還有空餘的地方，就會栽一棵新樹上去。銀杏、櫻花、櫻桃、遍地黃金、紫荊、玉蘭、水蜜桃、高山杜鵑……它們開花的聲音，基本可以覆蓋四季。
每天我都會繞著它們轉上一兩圈，我相信，在未來，我的詩歌和我種的樹會代替我活著，並且會活得更好。正如我在《最後的請求》中寫到的：
一個人化作肥料的過程
你無需知道
但終有一天
你會看見遠處有一株馬纓花
特立獨行
或一顆白樺樹
挺著錚錚傲骨
詩歌讓我們不再畏懼艱險，也讓我們的生活充滿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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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耿 漢
策劃 / 盧雋婷
編輯 / 危 敏
視覺 / 徐銘遠
圖片來自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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