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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才:怎麼寫河流微課精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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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pr

16

「讀詩吧,孩子」系列公開課第十講——

怎麼寫「河流」

樹 才

詩人,翻譯家,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研究員,文學博士,法國騎士勳章獲得者,「讀詩吧,孩子」公益活動聯合倡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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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詩寫什麼呢?

寫詩寫什麼呢?我以前總覺得寫詩,要抒情,要寫感情,還要寫情緒,還有要寫想像,寫夢想,反正要寫很多實際上我根本看不見、聽不見也抓不住的東西。我總覺得連我的這顆心都能寫出來,我有時候我覺得我在寫靈魂。現在我敢於很樸素地告訴大家,我現在的體會是,我覺得寫詩就是寫字,就是寫我們偉大的漢字,漢字組成的這些詞,詞和字、詞和詞在一起又組成了句子,我覺得寫詩就是寫語言。

那麼「河流」就是那麼一個詞,而且有兩個字構成「河流」,我覺得很妙,如果只是「河」我們就覺得她是一個名詞。河,那在流動著大大小小的水流,我們說那是河,那是一條河。如果河流非常寬闊,我們說那是一條大河。否則的話我們說那是小河或者那是小溪,從山溝里潺潺地奔流而下的,那就是小溪。有的還凌空而下,那我們覺得它是瀑布,瀑布其實也是河流的一種,反正「河」就是一個名詞。

加上一個「流」,流我覺得我的第一反應它是一個動詞,流動、流淌,流不開去。所以是「河流」。當然,古人寫詩我覺得也許寫河就夠了。但我們寫現代詩以詞為主,我覺得河流顯得比河還更有動態感。所以並不是說以前的人就懂得精鍊,字越少越好。實際上,現在稍微放鬆一點,比如說河流跟河相比,有時候我還更偏愛河流,實際上是河在流或者在流的那條河。

那麼為什麼要講寫河流,不講寫別的呢?寫天空、寫大地、寫雲彩,那可寫的東西多了。實際上世界萬物都是詩歌的材料。一個詩人只要他有天才,我覺得沒有什麼材料他可以不做成詩的。所以寫詩不是一個主題決定能不能寫好,也不是一個材料決定你能不能寫好,或者是寫詩的方法決定你能不能寫好。骨子裡面寫詩完全取決於這個寫詩的人。一個寫詩的人,他所處的這個時間和空間之間的那個點,這個點如果碰巧站對了,那繆斯就站在你那邊跟你一起寫詩。

之所以講河流,是因為我們的詩歌閱讀館已經向全國的小朋友們發出了這樣一個邀請,就是說你寫一首關於河流的詩吧,不一定就名字叫河或流,跟河流相關都可以。魚就跟河流有關,如果一條河流沒有魚,那這條河流就太無趣了,那還叫河流嗎?如果一條河流沒有魚我覺得它不能稱之為河流。我們有了這樣的一個建議,所以把我們大家的寫詩的筆觸邀請到這個點上來,我們就寫河流吧!所以我們就一起來看看河流有什麼可寫的。

2

怎麼寫河流?

我們怎麼寫河流?我的第一個建議,去看。我是好好看過河流的,即便在北京護城河邊,我坐在那裡,有的時候水不動,但是呢夏天的黃昏,風一吹,波光粼粼,我仍然覺得它在動。坐在水邊,那種遐想,那種天光、太陽光和水面之間的關係。風在水上飄過,總能給水上留下點什麼動靜,總是讓我著迷。

我看河流的時候,我就會看到河在大地上流。它一會兒慢,像散步,一會兒又很匆忙,像跑步,一會兒他又縱身一躍跳下深淵,這時候保准就遇到了峽谷,就像長江上它就有虎跳峽。那個虎跳峽實際上形容的就是水呀,水和老虎,一般人想像不出來,但是虎跳峽這個名字,實際上就已經包含了一首詩的萌芽。其實哪有老虎啊,寫的就是河流,河水他那個勇猛奔騰,不顧一切的一個勁兒,寫的是河流、河水。

老虎他會跳嗎,老虎他才不會,老虎聰明著呢,除非看見一條大魚,否則它絕對不會跳,因為跳下去粉身碎骨死了,那不是自殺嗎?老虎不想自殺,它沒那麼傻,但也可以說他沒那麼智慧。所以就好好看過虎跳峽,那時候的河水和你平常看到的河水截然不同,那種完全能夠把你震住的感覺,你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個時候,我覺得你就被虎跳峽的那個河流,它的形象、它的聲音給卷進去了。那首詩,比你的那點想法要大多了,那才是真正的詩。

朋友們,我覺得你們說你們沒看見過河流。這個我是根本不相信的,可以說誰都看見過河流。在大地上沒看見過河流,那我覺得你總該在地圖上看見過河流。地圖上沒看見過河流,我覺得你總該在自己的身上看見河流吧。你伸出手臂打過針吧,醫生打針的時候就要給你找靜脈,打針是找靜脈,不是找動脈,動脈就是我們身體里血液的大河,靜脈就是小河、就是小溪。所以,你說你沒看見過河,那不可能。因為河就在我們的身體里流動,就是我們的血液。你要是跑步,它把心臟都給你帶動著怦怦跳,那個時候可能身體里就有「虎跳峽」。

所以我的建議,朋友們,小朋友們,就是不管你寫河流或者寫任何別的東西,你首先去看。你看是動用你身上最靈敏的一個感觀——眼睛。關於寫詩,我還有一個體悟就是一個人首先要寫出它的目光所見,我稱之為「目光之詩」。一個人如果寫不出來目光之詩,他有再大的幻想、幻覺沒用。就像河流,怎麼可能在天上流呢,「黃河之水天上來」,那天上來的那個河水那叫雨水,那叫冰雹,那叫雪花。所以我覺得目光之詩,首先要寫出來,準確簡樸。河得有響動,他在響動可大了!世上所有的聲音都可以用來形容河流。我剛才稍微描述一下就是虎跳峽。不同的河不同的聲音,完全是千變萬化。

那第二個我的建議是要去聽。光去看眼睛看酸了,看累了,看迷糊了,那就閉一會兒。這個時候要打開耳朵,打開耳朵來聽,聽聽到的是聲音,而且有時候不閉上眼睛還聽不見。所以,睜大眼睛看,達到一種凝視,那個事物自己就把自己的形象呈現出來了,所以你能寫出形象。然後你聽,聽見聲音。

目光之詩和耳朵之詩,是所有古今中外詩歌的最基礎的層面。如果詩歌是虛實之道的話,我稱之為實,然後才有虛的東西,那個虛的東西你一邊在看一邊在聽,然後你一邊想像。想像的時候,它勾起你的記憶,激發你的夢想。有時候這裡面人的情緒的所有的狀態都有可能被激發出來,焦慮、恐怖、擔憂甚至要發瘋的那種感覺,所以我將其稱之為心靈之詩,靈魂之詩,他正好和目光之詩和聲音之詩相對應,互相合在一起。

3

生活實踐的東西,才是一首詩

這可能是我今年以來的一種體會。我覺得怎樣把寫河流,寫出你的看,寫出你的聽,你看見什麼,你真看見了一定有形象,這就是詩歌。大詩人艾青,他寫了一本詩學的書,我覺得核心說來說去,就說詩歌是形象。這個形象是看見的,我把中間環節給解釋出來,形象不是你想要就有的,甚至也不是想像出來的。它看似是想像出來,但實際上是經過你的目光,是你的目光調動你的想像。所以首先他是看見,導致形象,聽見導致聲音,那就是我們所說的音樂感、旋律等等。

千萬不要去解釋河流。河流不需要你解釋,解釋河流的事情交給字典,交給探測河流的博物學家。我們要寫的是河流和我們之間的關係,河流和眼睛之間的關係,河流和耳朵之間的關係,河流和心靈之間的關係,河流和靈魂之間的關係。所以寫河流,我們也可以一個字都不涉及河或者流,你照樣可以寫出一首河流。你也可以寫魚,可以寫岸,可以寫岸邊的那棵歪脖子柳樹……我覺得寫河流這首詩,你們都可以沒寫河流也說這個名字就叫河流。

概括一下,我覺得怎麼寫河流,其實我哪知道啊!我得再次回到河流的身邊,我得坐下來,我得忘記自己是要寫詩。你要抱著要寫一首河流這個心愿,然後去看河流,壞了,河流就不讓你看見了。你要放鬆,你要在無意之中,你的心思和河流一起流動,關注河面上發生的一切,傾聽河流的響動,然後聽聽河流的響動在你的身上激發出來的響動,這樣的話,眼睛的作用用上,耳朵的作用用上,想像的作用也用上了,那時候還愁出不來句子嗎?

寫詩不能說你想落筆就去落筆。我雖說寫了那麼多的詩,但是,我真正覺得自己滿意的詩,都是詩句自己來找我的,都是詩句「咣」就跳出來了。有時候帶著一個旋律,一個節奏,我就知道,這句我就要把它寫下來。這首詩甚至有時候我能在冥冥中能感到它要寫八行,有的要寫十八行,有的要寫二十幾行。我從來沒有寫過太長的詩,但是河流是長的。我覺得真正的那首詩長詩,實際上是詩人的生命。因為你要把一個詞,它裡面所對應這個事物,他活生生的東西寫活,你不聽他,不看他能行嗎?

在看和聽的這樣一種努力中,我們的想像才會出來幫你。否則的話,我甚至覺得詞語不想像,詩不想像。一個天天呆於夢想的人,我覺得對詩不會有什麼興趣。恰恰我覺得生活世界的那種百變現象——街道發生的事情、公交車隆隆的開過、打架的場合,甚至是出事故的場合,或者是採石場……反正我覺得所有的生活實踐的東西,實際上才是一首詩。一首詩無論再純粹,實際上看的對象是在生活實踐之中,這也是我的一個體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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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談談古人

當然應該談談古人,但是我覺得古人基本上都是甩開了寫,他們看夠了,聽透了,然後突然一下子的把語言甩開去這樣寫的。那我們記得的都有,李白的「孤帆遠影碧空盡,唯際長江天際流」。古詩畢竟只有八行、四行,五言、七言,所以有時候他對於現實中的河流,土地裡面那種河流,那種曲折變化等等細節上的這些東西,他沒法寫。古人寫的是氣勢,尤其是喝了酒以後的李白。「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這實在是一個最樸素的事實,可是他那麼開闊的寫,我們就很震撼,這首詩是最有名的《將進酒》。王維呢,你看平時他是一個那麼有禪意的詩人,但是他中年以後他也有最開闊的雄渾的詩篇,他寫河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裡面他把直和圓這兩個形容詞當動詞來用,整個形象,人太渺小了。這都是聽懂了天地之間的事物知識的人,所以才成為大詩人。當然還有「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都是事實。王之渙的詩我也印象很深,「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古往今來,我覺得詩人寫那些永恆之事物的時候,實際上是為了激發自己身上那種永恆的想像裡面的一種人類情感,實際上我們是帶著古人的那個生命因子活在世上的,這些因子作用於我們的DNA,在某些時候那就很奇妙的讓你寫出詩來。詩要來的時候你擋都擋不住呢,所以對我來說,我也是借這個題目跟大家探討一下就是詩意的問題,詩意百變但是原理在這兒。

你怎麼讀別人的東西,羨慕感嘆沒有用,實際上就只能是欣賞,佩服得不得了,但是如果說你想自己寫,那我覺得其實讀歸讀,寫歸寫,讀的時候你就盡情浸染其中,寫的時候我覺得你是忘得越乾淨越好,不忘記你的眼睛怎麼會專註呢,你的耳朵怎麼會傾聽,所以我覺得詩人最好處於無知狀態,都忘記了,也不要有什麼煩心事兒,一有雜事,一有雜念,沒有什麼會被你看見會被你聽見的。

總結一下就是我覺得寫詩之道就是目光之詩,動用眼睛構築形象。整個朦朧詩,我覺得了不起的一個詩意,就是意象,千方百計的尋找驚人的意向。像芒克的太陽升起來了,「天空這血淋淋的盾牌」,這實際上就是我覺得也是酒喝多了,天空對它說話,太陽對它說話,把他心裏面那種苦郁,一種憤怒,給他聽見了。所以這個形象需要用力的,我稱之為擰麻花,你不擰麻花怎麼能出來是吧。

我真的是越來越體悟到,詩歌就是最簡單的重複,都有一種了不起的聲音的力量。我覺得古詩是以韻律取勝,它是一個被我們稱之為音樂的東西,天然的就雅、完整、完美。但是一百多年後的現代詩,我不太願意講這首詩的音樂感好。我們現在最缺的是個人帶著口吻的、帶著自己的語氣的、帶著自己的起伏變化,而且每一次都不一樣的一種節奏,我稱之為節奏,節奏他是建立在人的嗓音之上,音樂建立在那些被過濾的聲音之上。

5

分享一首《河》

最後分享一下我自己1989年4月寫的那首《河》吧。我們再切磋一下,我這首《河》不算寫的好。

樹才

我的愛人在生活的那邊

在易碎的物質的街上

我站在高樓伸出的嘴唇上

看到他和周圍的人

別無兩樣

我的愛人在生活的那邊

我卻一生都住在高樓里

我們相愛

我們一起走進生活

我們用不同的方式迎來衰老

我們是兩條岸

我們一起的日子

是河

是感情的水流

延岸而去

現在再讀我還真有一點聽見自己血管里有一種悲傷的、悲哀的這樣一種迴響。

好,謝謝大家。講到這兒。

6

談談孩子的詩

詩歌輔導員孔清

樹才老師,今天水靈小朋友寫了一首河。

孔清,這水靈寫的詩真叫水靈啊!哎呀,她這個不知道是真名還是筆名,我覺得她用真名,那也是她爸爸媽媽會起名字。如果是筆名的話,我覺得她真是靈!這首詩我一看我覺得很感動,我覺得寫河流都像水靈那麼寫,不得了,我們這些大人的詩人都要慚愧不已啦!我就覺得這首詩真的是很好很好!我剛才講到的東西,這個孩子都已經融匯在心,也就是沒聽見我講之前她都已經知道了。

樹才老師

詩歌輔導員孔清

水靈是筆名,是她自己取的名字,真名叫陳芊潤,這首詩是今天課堂上寫的。

哎呀!我覺得真的是水靈,她不光詩像水一樣的流動、泛著光芒,同時她還那樣的溫暖、溫和、這樣的人性、感人!水靈真是了不得,孔清要把我對她的讚美轉達給她。你看孩子多麼知道簡單之法呀,平平實實的,我在瀋陽,家旁邊有條大河。奶奶在寧波,家旁邊有條小河。家旁邊有條大河,家旁邊有條小河,難道不是重複嗎,但是他大和小一換,就顯得不同。而且這孩子真的是是把思念通過地界的不同,用河再連起來。河是移動慢慢的流著,就是這一種思念等一個人,她想奶奶的時候還告訴大河,奶奶想她的時候就告訴小河,最感人的是思念,都抱在一起,這明明是看到奶奶撲到奶奶懷裡了。

孔清教的好,真是這孩子也靈,真是給自己起了個好筆名,一叫水靈寫的東西真跟水一樣靈,水一樣有靈魂,不光是水一樣靈秀、靈妙!最主要的是這首詩裡面它就寫出來靈魂的溫暖,這麼小的孩子,對奶奶的思念,你像他那種這種隱喻需要有人教嗎,所以說,孩子們寫詩是不需要人教的。我們只要稍稍給他一點觸動,跟他有一種分享之心,把我們所謂的一點讀詩的經驗和他們分享,實際上他們在不言不語聽你的時候,他的靈妙之心領會的比你想像的還多。

樹才老師

詩歌輔導員孔清

感謝樹才老師。我會轉告小水靈的。

以上為講課精選,

全文將列入「閱讀館叢書」正式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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