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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已死,巴黎的憂鬱也是

巴黎到底特別嗎?她是唯一一個你在去之前就會有無數幻想的城市。

巴黎是浪漫,是美,是無可替代的藝術史。她以如此鮮明的印象生長在每個人心中,以至於你無法想像她有別的樣子。

在去到巴黎之前,巴黎早已經持著巴黎之魂生在了我心裡。

我為莎士比亞書店而震顫。

那是喬伊斯的避難所,排除眾議出版了世界上第一版《尤利西斯》。是海明威賒賬借書的地方,他筆下的店主西爾維亞讓人沒法不喜歡,「有一張充滿生氣、輪廓分明的臉,褐色的眼睛像小動物的那樣靈活,像年輕姑娘的那樣歡快」。那是「迷惘的一代」的聚集點,作家們的烏托邦。

倘若巴黎是一場流動的盛宴,那莎士比亞書店就是堆成山的珍饈美饌頂端一顆誘人的櫻桃,是筵席的中心,是縱情的起點。

當代的莎士比亞書店或許不再有那麼多傳奇人物聚集,卻依然持有很是浪漫的傳統。

店裡有幾張窄窄的小床,來到巴黎卻無處落腳的旅人都可以住進去。要求只是在店裡幫幾個小時忙,以及在離開前寫下幾頁自傳,講述屬於自己的故事。簡直不能更浪漫了。這對恨不能活在書卷里的我有著致命的誘惑,甚至計划去到巴黎的第一天就去書店詢問住宿。

去巴黎前,有朋友問巴黎有什麼好呢,我大聲反駁著,一堆一堆報著曾在巴黎生活過的作家和藝術家,手舞足蹈地講述自己將要怎樣住在莎士比亞書店裡,在菲茨傑拉德倚靠過的窗口細細寫下我的人生。

是的,只一個書店,巴黎就把我迷得神魂顛倒。

我還想過另一件只有在巴黎才能做的事。我想穿著旗袍,在巴黎街頭向陌生人索要五十個吻。

五十個來自法國女人的吻。

我的想像里有微微上傾的吻,旗袍下因為用力上仰而筆直的小腿,酒紅色的絲絨貓跟鞋,微彎的背部曲線。

對方是高大的俄羅斯女人,著一襲白西裝,捲髮隨意地挽起,額前的碎發被風吹碰在我的臉頰上。

也有路邊咖啡館的吻,我低下身去,親吻面前擺放著精緻茶點的白髮老奶奶。她穿著香奈兒套裝,頸上戴著雙層的珍珠項鏈,正要落下小勺子的甜點上綴滿新鮮的樹莓,咖啡杯上畫了阿里斯蒂德·馬約爾的少女像。

聽上去多浪漫,多麼巴黎啊。

其實巴黎真的很美。

盧浮宮的布展很是精妙。德農館裡的雕塑因著形態和神情成組或是相對而放。窗前一對雕塑神態柔和,目光相觸,讓人總覺得這兩人一定頗有些淵源。

塞默德拉克的勝利女神像高高地擺在走廊盡頭,走廊兩側兩排身材健美,形態各異的雕像守候著她,崇拜著她。果真為她賦予了神的光輝。

奧賽博物館改建自一個火車站,建築的結構,甚至牆面上巨大的鐘錶都和我曾經夢到過的一摸一樣。我把那個夢寫成了自己迄今為止最喜歡的故事,因而在奧賽近乎流淚,百感交集。

這樣想來,巴黎其實很美,但她美得不留空隙。她缺了一絲氣韻,那絲成就了她的浪漫,她的底蘊,能讓人充滿遐想的氣韻。

盧浮宮可以存在於任何一個地方,而我心中的巴黎,應該是搬空了這些標誌物還能夠滿目風情的。可她不是。

我大約是在王爾德墓旁得知這個事實的。

我決意去王爾德墓邊讀詩。

我想看那座以《斯芬克斯》為靈感鑄成的墓碑,讓自己的指尖輕輕掠過那些傾慕者留下的唇印,仔細嗅到已經被陽光晒乾的玫瑰。這個傳統讓我欲罷不能,既寫著浪漫,又暗示了詩在巴黎的蔓延。

和王爾德一起葬在拉雪茲神父公墓的,還有普魯斯特,巴爾扎克,肖邦。還有聖埃克絮佩里的夫人,小王子的狐狸,或是紅玫瑰。

而這些令人震顫的名字,行走在公墓里的我,一個都沒有找到。

墓園很密,有的墓碑高大華麗,有等人高的門和真切能透過陽光的窗子,像一座小宮殿。大多葬了一個家族。門前擺滿了當季的鮮花,花瓣邊緣已經泛黃。也有看起來很久都無人到訪的,雖然同樣有著大門戶的肅穆,但門框已經歪在一旁卻不曾修繕。

普通的墓碑也各不相同,石料的顏色,雕刻的樣式,鮮花或是草木的狀態,讓他們或是莊嚴大氣,或是溫馨動人。有時看到極為特別的,會讓人忍不住猜測墓主人生前的故事。

走在墓碑與墓碑間的狹昵小道上,我一直在想,在死亡和遺忘面前,人和人到底有什麼樣的不同呢。

拋去王爾德和普魯斯特這兩個名字,王爾德和普魯斯特到底有什麼不同呢?王爾德和我剛剛走過她墓碑的這位中國人又有什麼不同呢?

巴黎公社最後的社員們也在這裡被槍殺和埋葬,後來祭奠他們的巴黎公社牆漸漸成為了人民爭取自由和理想的象徵。一塊紀念碑上密密的名字,以家族名聚集在一起的名字,還有那些赫赫有名的單獨墓碑們,一同立在園中。

沒有被遺忘,真的就標誌著生命的延續嗎?作為一位父親的死和作為一位戰士的死,在「遺忘即是死亡」這條定律面前是平等的嗎?

就這樣想著,想著,時不時撐開我的黑色長柄傘去躲格外應景的陰雨,我來到了王爾德的墓旁。

下一個場景,就是我難以置信地站在他的墓前,像一個被大雨澆透的旅人無法相信自己錯過了最後一班列車。

我不知道是哪一個瞬間,讓我對王爾德,對巴黎,徹底地燃盡了希望。

或許是王爾德被玻璃圍欄起的墓碑;或許是善意提醒大家不要留下吻痕的告示;或許是儘管這樣,依然去親吻玻璃圍欄的遊客;或許是被扔進圍欄里的那隻Mac口紅,在散亂的枯萎玫瑰里炫耀著自己發光的塑料外殼;或許是我就是無法說服自己坐下,為他讀一首詩。

此刻的王爾德不再是詩人,不再是敏感的惡魔,而更像是一個搖滾明星。每個少女都為他心悸,想要留下自己的吻痕,以證明青春只對流行有著永恆的忠誠。痴心的少女啊,到底有幾個讀過一句半句他寫的詩呢。

到現在我也仍然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個瞬間讓我心灰意冷,明白了王爾德的巴黎早已隨他死去,就像波德萊爾的巴黎,雷阿諾的巴黎,伏爾泰的巴黎一樣,早已死去。

現在想起來,尋找對巴黎失望瞬間的範圍,大約可以擴散到我在巴黎的每一個時刻。

花神和雙叟不再有哲學家和作家的氣息,而僅僅透著廉價的商業味道;莎士比亞書店擺滿各色紀念品和封面亮麗的年輕的書;盧浮宮裡密集的藏品寫滿了壓抑和窘迫,沒有絲毫應有的從容。

或許是我太挑剔了吧。

我對巴黎的過分挑剔,來源於我幻想破滅的無助。

走過了很多城市,卻從未發現他們有任何不同。從很早之前,我就陷在對城市的失望與執著中。就像卡爾維諾筆下「看不見的城市」,他們不再有自己的特徵,不再因為新鮮瓜果或是文學經典而被記住,而被抽象化為貪婪,慾望。每座城市都不相同,每座城市都相同。每座城市都是交疊的人性荒漠。

我本以為巴黎能拯救我,拯救我面對不同城市的失落與淡漠。如果巴黎都不可以,我不知道誰還能有自己的味道,誰還能跳脫出現代化的城市模型,哪怕一絲半毫。

可巴黎還是這樣的。

她是商店是餐廳是鋼鐵森林是車水馬龍,她是又一個泯然眾城的地方,打碎了我僅存的一絲對城市的美的渴望。

離開巴黎那天,我站在凱旋門的頂端,丟了魂似地站在風中,俯瞰她。十二條輻射狀的寬闊大道齊齊通往這裡,炫耀著這城市的中心。

恍惚間,我看見無數揮舞紅旗的青年吹著口哨、大聲呼喊著,潮水一樣從路的盡頭湧來,革命的號角吹響在隊伍的最前方。霎時我的眼眶已經充滿淚水,可再抬頭時,一切都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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