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文學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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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露珠里的草原
□ 敕勒川
一望無際，嫩靈靈的綠鋪展開去。鋪到天邊，那綠就回過頭，融到了天空的藍里。於是，天空的蔚藍就又多了幾分醉人的嫩綠。又彷彿一個穿藍衣服的人挽著一個穿綠衣服的人，並排坐著。風吹過來，又吹過去，像是他們有一搭沒一搭說出的話。草們一浪一浪的，那是風走過後留下的腳印。就這樣，風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在草原上奔跑、散步、玩耍，有時候靜靜地躺著，有時候又頑皮地翻著跟頭。而在洶湧的綠色浪濤里，我認出了遠去的那一棵草。那棵草是我很久以前栽下的，為的是不讓另一棵草太過孤單。如今，它們在陽光下快樂地舞蹈，然後雙雙遠走高飛。
若稍稍注意一下，就可以看到，在海一樣的綠中，點綴著紅色、黃色、藍色、白色的花朵。若那些花朵連成或小或大的一片，就是一條或小或大的船了，在綠色的海上蕩漾著。而太陽，就成了它們的帆，鼓滿霞光，一點點升起，又一點點落下。
河彷彿哈達，被眾草捧著。河水清澈得像是由露珠們組成，一個孩子在河裡嬉戲。噢，他濺起了無數顆太陽。
一群羊遠遠地走過來，先是一點點白，後來就慢慢地大了起來，再後來就紛紛揚揚的了，使人疑心在這盛夏里，怎麼就無端地落了一片雪。而那牧人，騎著馬，抱著套馬杆，神情豪邁、肅穆，倒真像是傳說中的雨雪之神。
傍晚時分，蒙古包上炊煙裊裊，彷彿一個人在藍色的宣紙上唰的一下，寫了一筆，隨後那墨慢慢地洇了開去。母親的身影，牛糞火一樣歡快地閃動著。蒙古包里飄出奶茶的醇香、原汁原味的肉香、烈酒的濃香以及孩子們沒有遮攔的嬉鬧聲。在這些純天然的味道和天籟般的聲音里，人、狗、牛、羊、馬匹和夕陽都深深的沉浸在輝煌的幸福里。
夕光還沒有散盡，篝火就點起來了。牛羊在圈裡默默地咀嚼著什麼，像一群老人在有滋有味的回憶著美好的時光。遠處的馬打著響鼻，火光在它們的眼裡跳蕩著。火光在所有人的眼裡跳蕩著。「依——呀——嗨……」就有馬頭琴奇蹟般響起，就有長調在琴聲里把草原唱得徹底安靜下來。
是的，一切都安靜下來了。除了一個人的心跳。
當一切都安靜下來，青草的芬芳這才怯怯地漫過來，像一個探頭探腦的孩子。不知什麼時候，月亮已掛在了天空。青草的芬芳彷彿借了月光的膽子，竟濃濃的洶湧起來。一個人的夢在草香里也遼闊起來、純凈起來。
不知不覺，月光在草葉上凝成晶瑩的一粒。哦，真想在這世界上最潔凈的房子里安居下來。不知不覺，月光在草葉上凝成晶瑩的無數粒，彷彿天上的星星，一下子落到了草原上。哦，月亮，月亮是一粒最大的露珠。
肯定有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東西在這露珠閃爍的草原降臨。
熹微中，我從夢中醒來。我蹲在一顆露珠面前，我久久地凝視著它。透過這顆露珠，「我看見一匹馬，一匹/棗紅色的馬。它先是/親了親大地，然後和一條小河/親親熱熱說了一會兒話，它甚至/吻了吻太陽的紅臉膛，馬鬃/陽光一樣垂向大地……//隨後它奔跑起來，時間一樣/奔跑起來……//——那是一匹閃電，緩緩地/牽出了一座草原……」
我久久地凝視著這顆露珠，我們心照不宣。只有這顆露珠知道，我也是一顆露珠啊。
一顆露珠里的草原，又展開了鮮嫩的一天……
「五臟」湟源
□ 錦 梅
先看一段有關湟源相貌零星的資料摘錄。
地處青藏公路３５公里至９０公里處。汽車越橋進入湟源縣境內，便在一條長達５５公里(至日月山)的峽谷中穿行。這裡山高水長、坡陡崖峭，地勢險要，峽谷兩側，群山崔嵬，蜂巒兀立，高山相峙，峭壁千仞，自古有「海藏咽喉」之稱。
湟源原名丹噶爾古城。丹噶爾古城古為羌地，漢置臨羌縣，唐安史之亂後屬吐蕃轄地，民國二年改丹噶爾為湟源縣。地處黃河北岸，西海之濱，湟水源頭，距西寧市40公里。除了漢族，還集聚了眾多少數民族回，蒙，藏，滿等。
因為是黃土高原與青藏高原，農業與牧業的風水嶺，唐蕃古道與絲綢南路的必經地。自西漢以來，丹噶爾便成為商貿要地，唐王朝與吐蕃在今日月山下設立了青藏高原上的第一個「茶馬互市」的商衢之地。至民國十三年(1924年)，商業貿易達到高峰，城內商賈雲集，貿易興盛。擁有大小商戶及手工業1000餘戶，從業人員達5000多人，貿易總額白銀達到500萬兩以上，商賈雲集，貿易興盛，曾是中國西部重要的經濟文化樞紐和軍事重鎮，故有「海藏咽喉」、「茶馬商都」、「小北京」之美稱。
丹葛爾古城始建於明洪武年間，距今有600多年歷史，古城從建城之日起設立丹噶爾營、鎮海營、將軍府、千總府等，駐紮參將數員，建參將署一、千總署一、把總署二，及演武廳、軍火庫、火藥局、草場各一、廒倉二十間。道光三年，由於軍事需要，將丹噶爾營升格為鎮海協營，駐副將一員，負責環青海湖等地的軍務，並保證丹噶爾商業貿易的正常進行，是名符其實的「兵城」。
從西寧出發，若乘西寧至格爾木或北京至拉薩的火車一路向西，列車像一條巨大的綠色蚯蚓，沿著一路延綿的山隘，鑽過一個又一個明滅的山洞，約四十分鐘，眼前一亮，峽谷開闊，一個類似內地的邑鎮便呈現在你的眼前，這就是小小的湟源縣城，原名丹噶爾古城。
若你是一個好奇的遠方遊人，那麼，你最好做公交汽車，這樣，在約兩個小時的車程中，你盡可閱盡沿途峽谷的高原風光。
車西行至扎麻隆鳳凰山與南路國寺營交合處，明朗出一條蜿蜒而清澈的支流——湟水，沿途與之忽而緊緊依偎纏綿，忽而擦肩而過，一路向東不舍晝夜。
除了新修的高速，路只剩下一條國道，傍著蒼青色的山，一路向西慢慢洄嗍，景色也隨之越來越清秀，越來越耐看，東峽風光便成為必經之路上，最能吸引那些外地人的地方。有人便連連稱奇的，幾疑身不在高原。
時值枯冬季節，峽谷兩側，群山崔嵬，蜂巒兀立，山色蒼青山勢凌厲奇俊，如大刀闊斧劈砍過似得，峽谷又蜿蜒迤邐，若再遇上氤氳天氣，冷不丁從哪個洞穴驚起一兩隻寒號鳥，倒真有幾分肅殺，你若看慣了錦繡江南或一馬平川的內地，疑心山崖上有什麼埋伏也情有可原。若有了雪的修飾和裝扮，更是靜如亘古，使人心寧，任一脈清流在冰層下沉著地叮咚作響，陪伴兩岸山坡肅穆的樹木和一床安靜的湟河灘石作詩書古典。
峽谷開闊處，就有了遠看的機會。山上的原始樺木，從秋風起兮，寒氣層層剝盡了斑斕的綵衣，只剩下瘦枯嶙峋的枝幹，在蒼俊的峰巒上層層疊疊，莽莽蒼蒼，若趕巧遇上雪天，晨曦又從戴了白帽的山頭射過來，那遠處的山木用東山魁夷的畫做比再形象不過了，而山石倒有了漸江和尚清癯的風骨。若是血氣方剛又愛武任俠，做了熱血才情的背景和腳註也不無適宜。
你正出神，車一腳剎車，穩穩的靠在路邊，上來兩個藏族婦女，依然身著紫色的藏袍，分別用翠綠和橘紅的紗綢系了腰帶，只是早上的柏樹枝葉做的香燭，和半個羊腿進貢給了塔爾寺的佛爺，解放了雙手，上了車不再像早上那麼站立趔趄，那張因常年在戶外勞作，被紫外線曬得和紫袍一樣的臉，被車裡的溫度一暖，紅艷艷的，像熟透的蘋果，兩個大眼明亮地望著售票員，用剛剛學來蹩腳的漢語連聲說著謝謝。看來她們早已忘了早晨上車時眾人的白眼和售票員厭惡的嘴臉。大冷的天或許顧不得了，或許根本就沒有意識到，是自己身上那股濃郁的酥油惹的禍。「山那邊的，敬香去了。」有人調侃，有人隨聲附和。知事的當地人都明了她們的家在日月山那邊，倒淌河的牧場。到了湟源，她們還得搭幾十分鐘的車程。
暮春時節，峽外已青苗破土，峽內才耕牛翻地，「草色遙看近卻無」，氣候明顯的比剛才寒涼了幾分。但土地平闊，屋舍儼然，樹皮返青，小河流暢，哞聲悠揚，烏鵲咀啼。一番安居樂業的景象，著實讓人心喜。
最嫵媚撩人的是秋色。如果說這裡的冬天是落拓不羈的枯僧的行吟，春像情竇初開的村姑，那麼，秋便是歷盡風雨風情萬種的美婦。
山腳下，暴雨沖刷過的河床，水落石出，躺滿了大小不一，青白雜陳的石頭，大如牛犢，小如鵝卵。河水清澈凜冽，泛著綠藍。水瘦山富，秋風拂過，雜木做陣陣斑駁而細碎的翻響，像絮語，有撫慰，又像私語有婆娑，直泛起一陣聲響的漣漪，觸動了曾經蓬勃過的那一顆恍如隔世的心。
平疇里的青稞，小麥，在秋風下泛著金浪，高桿油菜籽低著成熟的頭，沉甸甸的如待產的孕婦，再也無力抬起高昂的頭顱。而大豆，渾身結滿了豆莢，像穿了鎧甲的武士，堅硬的立在風裡迎接雙手的檢閱。
秋風狠掃一切的時候，地里只剩下大白菜胡蘿蔔和土豆。這個時候，坐火車俯視才是最好的角度。成片成片的起出的土豆，白花花的在土上面鋪了一層，成堆的是火紅的胡蘿蔔和青翠的大白菜，五顏六色的是忙碌的婦女們，乘著太陽顆粒歸倉。可時太陽不等人，夕陽已落到山後，山頭的影子已遮去了地的一半，田塄上楊樹的身姿抻得老長，遠處下山的牛羊，懶懶地打著飽嗝等著牧人的鞭子獎賞。山根下安詳地曬太陽的村莊，已競相升起濃郁的炊煙的花朵。這種時候，往往使人莫名地陶醉且無端的惆悵。
秋成熟著一切，包括回憶。
你許是想起了哪年此時和戀人的約會，和朋友的野炊，許是想起了一句臉紅心跳而今令人神馳的話。但瞬間，對面的山巒上，紅黃藍綠的色彩，迷濛了你所有的視線。黃的白楊，紅的楓葉，橙的沙棘，綠的松柏，五彩斑斕，凝紅滴黃，色彩的絢爛和景色的壯麗，吸引了一代又一代當地的美術愛好者，想為故鄉添彩增色，可極盡筆墨渲染或顏料堆積之能事，卻依然不盡人意，留下諸多未了的遺憾。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對生活的熱愛，將一腔熱忱和浪漫才情發揮到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這點湟水源頭愛美的萌芽，隨流水到了湟水中部，卻開花結果了，成就了湟中書畫之鄉的美名。）
湟源人內斂，為人含蓄又熱情得真誠。你如偶逢與他路過其家門，而你又與他面熟，哪怕一面之交，必再三邀請進屋喝了茶再走，是客套也是禮數。你若是外地人且性子直爽，進了家門，那是你不懂事。正應了那句俗語「讓人是個禮，鍋里沒下你的米」。但你也大可不必為此尷尬，主人一樣熬一壺湖南益陽產的茯茶，拿了現成的花捲鍋盔(統稱饃)，熱情地待你，你盡可以像自家人一樣一邊喝著濃血一樣的咸茶，一邊無拘無束的說一些桑梓閑話。如是稀客，主人更是傾盡所有，即使吃糠咽菜的舊時，櫃里沒有白面，辛勤的主婦必到鄰家借一升半斗的，只一袋煙功夫，麻利地在灶間烙一沓卷了香豆的「狗澆尿」熱情待客，也是家常便飯。
說你不懂事，不是指責，實在是他們愛美愛整潔的天性使然。他們不能容忍家裡有絲毫的凌亂，更不能容忍那點在外人看來不足掛齒的短處被人看了去。他們大多不知道朱子家訓之類的齊家之道，但代代家家恪守著「黎明即起，洒掃除庭」等不成文的家訓。縣城裡明清老街的老居民家，到如今，依然家家恪守這條古訓，雖然為從外嫁進來的後來者，增添了不少負擔或婆媳矛盾，但為湟源的居家生活開了一個好頭，成就了一方水土好風氣之先，並滋生了當地人愛美的情懷。
據說，城裡的文廟，因為受了一位當年來自京城人的指點，建成了北京四合院的風格，從而影響到當地的民居。所以就有了後來家家戶戶挨在一起，方正得似印章的四合院。整齊的卧室，敞亮的廳堂，乾淨的院子，茂盛的花木，興旺的六畜，是衡量一個家庭女主人是否勤謹持家的無形的尺子。而這樣人家的中堂里，常常會掛著字畫，或福祿壽，或當地名人的條屏，或菩薩灶神之類的，才不枉男主人內心深處的那點喜好和寄託，也才無愧於自明清以來「小北京」之稱的名號。
當然，「小北京」之稱，並不僅限於此。這只是小城獨特的民居理念從外觀上給人留下的影響，更深的來由，得從他們平日天長日久的生活里尋找答案。
以「海藏通衢」茶馬商都」著稱的青海東部經濟貿易的源頭，貿易不僅帶給小城的富足，還為所有願意在此安居或逗留的外人，提供了生存的空間。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重農輕商保守的本地人，不自覺地將一部分本來可以屬於自己的機會和領地讓位於機敏的外地小商人，成就了許多外人的第一桶金。所以，這裡自明清以來形成的貿易集散地的舊俗，一直沿襲並影響至今。
每年農曆，如逢廟溝的「四月八」廟會，扎藏寺的「六月六」曬大佛，北極山大俄博的「九九登高」，還有端午，清明，中秋之類的民間大節，特別是春節，這裡簡直就是貿易的海洋，各種凡與吃穿用度有關無關的物資一夜之間佔據了所有的街巷，充斥著人們所有的感官。那些精明的小商小販將日久壓抑在內心的煩悶或激情藉機宣洩出來，將店門的音響調的統統作響，使你不得不隨著節日的節拍穿梭，沐一身節日的氛圍。一邊在嘴上抱怨那些見縫插針的外地人，用聲響擾亂了你的視聽，用攤位阻擋牽絆了你輕捷的腳步，一邊又不得不心裡暗暗承認是他們方便了你的生活。
所以，以「小北京」自居，號稱「商都」的本地人，這時，再堅強清澈的內心，也抵擋不住繁榮細雨潤物般的襲擊，持家愛物的壁壘，也禁不住日日購物氛圍的耳濡目染和物資的狂轟濫炸，化作一條無聲的涓涓細流，乖乖做了物資的俘虜，敞開了口袋的大門。
如將湟源人與其他外人稍作比較，你就會發現，他們從來就不惜財。這除了與本地自古人口稀少，土地富餘，所形成的當地人「家有一畝三分地，守著老婆熱炕頭」的自足，和不求進取的性格，開而不放的地域環境有關外，實在是與他們眼低手高看不上小錢的秉性使然。他們嘴上說著「喝了臘八粥，人喝糊塗了」，心裡卻遵循「生死由命，富貴在天」的古訓，那麼，商都成他人之美，內里保守外面開放兼容並包，不足為外人稱道也不算什麼奇怪的事了。
因此，自古以來，當地以藏，漢，回，蒙為主的本地人外，又多了陝西，甘肅，寧夏，山西，甚至俄羅斯等外地商販與政客。其中猶多陝西人。舊時的俗話，「青海的天，陝西的官」，不僅多以誇張形容以前青海官場的情形，也映射出小城這種讓位給外人的現狀。
保守只是指湟源人骨子裡與生俱來約束自己的秉性和安土重遷的意識，對外人和外面的一切，則一向兼收並包容。有從外地遊學歸鄉見過世面的人說，小小縣城裡，卻能處處看到當今的流行與時尚。在外人看來，峽外的一切文化與主流，時尚與流行在他們的身上都打上了鮮明的烙印。
文化的自覺，除了說明小城人對待審美的不敢落伍，更多的是對外界人生的一種嚮往和如山般仁厚的性格里不乏湟水給予的那股靈動。
曾遠銷沿海一帶，現已消失的民用廠的純毛毛毯，和東關私營手工地毯掛毯，如一顆璀璨的流星，在湟源手工業的發展史上，寫下過燦爛的一筆。那美輪美奐的圖案色澤，巧奪天工的工藝，成為促進本地與域外物質文化交流不可或缺的紐帶，也一度成為當地引以為豪的高原藝術奇葩而津津樂道。一些家境殷實的人家的炕上，或人到中年細心的女子的衣櫃里，一定還鋪著或藏著出自當年當地的毛織嫁妝。
如果不是生計所迫，湟源人對生活極其講究，吃必爽口美味。地處農牧交界，氣候高寒，舊時又無多鮮疏，食以牛羊肉為主，副以各種麵食，所以喝茶和食醋又佔了生活的主導。
取山泉或井水加以出自青海茶卡鹽湖的鹽，加上出自湖南專供西北的益陽黑茶，熬成琥珀色，便是每天三餐或勞累之後提神的重要飲品。熬茶的器物，最好是青海大通燒制的土砂罐，在添柴的土灶膛里煨成，那才是口味純真的上好的熬茶。是只有上了年紀的長輩和客人才享有的福氣。醋是當地人消解牛羊油脂又一種聰明的表達。
青海湟源陳醋釀造歷史悠久，約始於清乾隆年間，距今已有200多年的歷史。清雍正初年平定羅布藏丹津叛亂之後，丹噶爾地（湟源）休養生息，民力復甦，清政府將「茶馬貿易」集市移之丹噶爾，於是，湟源地區商賈雲集，農牧業、民族商貿業再次蓬勃興起。丹噶爾原本就是漢、藏、蒙、回多民族雜居地區，本地居民受牧民影響，喜食肉類，廣大牧區民眾更是以肉類奶製品為主食，因而醋就成為大家必不可少的作料。醋的銷量大增，自然刺激了釀醋行業的發展。清末，湟源最有名的醋房有4家，他們是：（陳林甫）陳醋房、（馬進福）馬醋房、（簡有才）簡醋房、（林有瑞）林醋房。
特殊的自然環境，催生了這一方飲食嗜好，可與遠在山西，鎮江的米醋媲美。不同的是，湟源陳醋因作坊大麥釀製，味道更綿香醇厚，更深入當地人心，成為人們的日常必備和走親訪友饋贈的佳品。所以此地飯館的餐桌上，除了一壺解渴的清香熬茶，還少不了解膩的醋壺。而端來的飯碗如有豁口，食客必不高興，在家裡，更不能拿這樣的碗盤待人，那時對客人的不尊輕蔑。人們可以接納粗泥大碗，但容不下細瓷的的裂縫。換句話說，你可以貧窮，但你不可以不講究。那是你對生活的無知和慢待。
住必寬敞亮堂，屋裡的陳設器物講究個美觀乾淨。說舊時，西山的山坳里有一戶人家，家境貧寒，廚房裡沒有碗櫃，但山裡多得是石，夫妻選來河灘里清一色的平展的石板，搭了碗架，蓋了水缸，蓋了茶罐，且因天長日久的擦洗，原本粗劣的石板已光滑如玉，一塵不染，泛著誘人的青光。秋後社裡進山收割的社員，進門討水喝，先是驚訝了院落的素樸整潔，接著驚嘆了主人的別出心裁，當讚歎起主人的勤謹，那家女主人只輕描地說一句「山裡苦寒，日子沒你們好，圖個清靜，窮講究罷了」，再無下文。一時成為一鄉婦女傳頌的佳話。
穿必衣冠整齊潔凈，不然沒有臉面站到人前頭。我曾聽來就近發生的一樁小事，姑嫂多日不見，相遇如路人擦肩而過的瞬間，姑覺得面熟，正納悶，那婦人早已錯過，回頭看那背影，忽覺那身板走姿像極了自己的嫂子，姑緊跑過去仔細一瞧，果不其然。麻煩就出在那條時興的裙子上，姑萬萬沒想到，五十多歲在家餵雞餵豬照看兒孫的農村嫂子，上街洋氣的自己認不出來了。這不是故事，是取自在小城裡的真實的生活。我藉此想說的是，小城人愛美愛潔，性情浪漫，熱愛生活的情趣幾近極致。
生活的富足，更是將浪漫性情和對人生的享受發揮到極致。
你隨便進入一戶人家，無論平民還是舊時官宦，無論書香人家，還是世代課農，生活嚴謹而雅緻，布局嚴謹而怡人，待人純樸又厚道。
受歷代貿易經濟繁榮的遺蔭，生活的富足，湟源人更是將與生俱來的浪漫性情，和對人生的享受發揮到了極致。
高原的高寒，似乎一點也不能阻止湟源人對生活和自然地追逐熱愛。
從青草剛剛冒著高寒，染一抹綠色給郊野的那時起，一場馬拉松式的郊遊便拉開了帷幕，一直到秋後十月。只要天公作美，每逢閑暇，湟源城鄉，到處聚集著成群成伙的人，像趕集，像赴約。有男女老幼俱全的家庭盛宴，有幾家大小相約的朋友聚會，有清一色男人們洒脫利落的聚餐，也有孩子們簡單的遊玩。這時節湟源的山山水水，溝溝壑壑，都擺開了食物和精神的大餐。像《詩經》里的重章疊句，成為青海河湟地區開風氣之先的一道獨特的人文風景線，年年如此，樂此不疲。即是這樣，秋風葉落時，有人還不無遺憾的抱怨，時光匆忙，沒夠盡興，只好等來年。那語氣和神色，大有「拄杖無時夜叩門」的期許和高古。
地域的局限，生活上的苛求，並未影響到他們對域外各方文化的吸納與接受。所以，當地地方雖小，除了以儒釋道為核心的漢文化，還有回族信奉的伊斯蘭教和十九世紀傳教士從西方帶來的基督教，各種文化在這裡相生相長，形成了青海乃至全國少見的，五教並存的獨特地方文化景觀。扎藏寺的活佛，城隍文廟裡夫子，行宮的尼姑北極山的玉皇閣，黎明時分，東關清真寺里悠揚的邦克，小十字平安夜裡獻給上帝嘹亮的讚美詩，交織成小城生活與精神五味雜陳的交響，在平凡世俗的生活和光陰的暗流里，連年跌宕，從未間斷，正應了一句俗話: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這裡歷來漢藏蒙回雜居，藏漢結合的結果促成了獨特的宗教情結，促生了一種神秘的民間信仰，即嘉司藩（漢藏結合所生子）家對豢養家神習慣的痴迷或迷戀，其中距小城十幾里的日月山腳下的南鄉日月和平兩鄉，尤為突出。所謂家神，俗稱「鐵浪子」，一般由家裡的女主人，將貓狗豢養成精，不但能替主人看家守物，還能想主人所想，拿來主人鍾情喜愛之物。以博取主人的歡心。這種人家，異常乾淨，和所有的人家一樣依然在院子的中心，高高的豎著瑪尼韃棤，一種代表著河流山脈土壤五穀等五顏六色的藏家旗幟，在藍天里獵獵作響，替主人將一遍遍頌唱的古老經文，送達給山神和天庭。據說家裡來人喝水吃飯必腹脹不已，食不下咽，人走時必跟蹤無疑。但也不是沒法破解，你如起身怕它跟蹤，隨便指著它家的什麼東西，說如何如何好，它便守了東西，再無閑暇尾隨於你。如你借了人家的東西，忘了歸還，那麼，某天你或家裡多半身體羸弱的家人，便莫名的患病，嘔吐發癲，神情萎靡而醫藥無濟於事。有經驗的人，便細想與之平常交往的瑣碎與細節，那怕是人家婉拒的一分一厘，悄悄的還與人家的門道或門前就是了，家人果然自然痊癒，精神振作，再無大礙。
有一人家，妻子身體雖無大礙，但歪歪膩膩，綿軟無力，求醫問葯無果，轉而求佛問道，請來扎藏寺的阿卡禳解，那阿卡高大魁梧，拿了法器來到主人卧室，剛一落坐，就見一俏麗女子坐在炕沿，阿卡心領神會，不動聲色悄聲從懷裡拿了小鏡一照，女子頓時遁形。而廚房裡正在做飯炒菜的女主人丟了鍋灶胡言亂語：「你們請來的是什麼人，如此威猛，還不趕走」。繼而發瘋。阿卡叫過男主人說：「要治病，必先把你家養的這東西收拾了，你意下如何？」那主人慌忙解釋，說從祖上老母就有，不敢造次。阿卡一聽此言，心裡有了分寸，一邊收拾家當一邊交代主人：「一會兒到屋後陽坡，把你妻子背與回來。」阿卡前腳一走，男子後腳出門，到陽坡一看，果然妻子昏睡在那。
這樣的故事，多的不勝枚舉，只怕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通常是男子生病，所養必是雌性，女子生病反之使然。
但如拿了或用了有符咒之物，有時一輩子都還不清，幾代人便深受其苦而不得解脫。這與他們的複雜而神秘的各種禁忌有直接的關係，特別是宗教禁忌。
「符是一種奇特的圖畫，充當『文字』代替語言力量，用來作避邪鎮妖之用。咒是口頭語言禁忌，一般情況下禁止使用，一旦使用，認為會置對方於死命」。
究其原因，概與此地偏狹，農牧接壤，藏漢雜居，西羌部落彪悍的遺傳與農耕生活的雜糅，信仰的複雜，生活苦叫，一般家庭由男子統領而婦女地位低下不無關係。家庭生活上的重壓所帶來的地位失衡，導致精神上的極度執著和偏狹，執著於異物，失衡的情緒和心理才得以舒展和發泄。長期以往，便凝成如雲端的迷霧，神秘地籠罩了也滋潤著這一方水土。外來的你，如果為他們雄險的風俗和失衡的心態叫屈，那你就多慮了。這裡本來就是西羌先民遺留地，強悍和神秘的特質，只有在這樣的環境里才能得以滋長和保護。你只當茶餘飯後的故事或傳聞一聽也就罷了，若你較真非要在他們的生活里尋求某種答案或應證，找出個子丑寅末來，實在於事無補且自討沒趣，活該人家拿你當一個無聊之徒。但這裡的風光極好，眸子般清澈的藍天白雲，連山的牧草，星羅棋布的牛羊，搖曳的炊煙，和大塊大塊的青稞油菜地接天連地，相映成趣，極大地消解了遠途的困頓，使你因一想探究而無果的失落得到最好的補償和滿足。
青海地處偏僻的西北，湟源若非那條纖細如髮的黃河第一支流湟水，更難在地理版圖上留下無足掛齒的逗點，但此地諸多居民的淵源，一樣和明朝歷史上的大遷移斷不了瓜葛。有些家族的墳塋里，家譜上，依然供奉著從南京珠璣巷一路逃難而來的祖先。所以一些有經驗的外人說，此地的好多風俗與南京毫無二致。本土作家井石先生在《龍城正月》里用電影的方式淋漓盡致再現了那一段歷史事實，就是一個明證。
許是這點歪打正著的歷史誤會，倒像是上天吝嗇的饋贈，加之後來傳教士的教化，外來商埠的繁榮，和幾代支邊者的奉獻，一起滋養了這片自古發配和征戰之地，使文化蠻荒得以教養。
一代名儒楊治平，興辦教育的朱綉，陳澤藩留下了不可或缺的一筆。
教育的興起，教化的積澱，往往成就著一方文化的形成。當年小城裡以何，謝，李，沈為代表的四大花園，即四大家族，就是小城文化的翹楚。
朋友的老母就是李家花園的小姐，且不說識文斷字，知書達理。人年近七十，又過著小門小戶的農家生活，但一襲青衣白帕，纖塵不染，髮絲整潔，風韻猶存，舉手投足之間，透著一股大家氣質。本是箇舊時的先生，因為下放農村，好比鳳凰落架，嫁與普通人家，一連養育了七個子女，無奈之下，丟下書本務了農，不幸中年喪夫，將剩下五個未成年的子女撫養成人，實屬不易。到了頤養天年之時，滿堂孫兒繞膝，老母小姐脾氣複發，索性一個孫子都不帶，每天捧著發黃的書本安度晚年。詩詞歌賦，中外名著，無不涉獵。一個中國鄉下舊時老太，卻在外國洋人的故事裡流連忘返，樂此不疲，難能可貴。
更驚艷的是老母的名字，叫李黛玉。
我第一次看見，敬重之際，對老母的身世和過去，多了一層謎一般的好奇和聯想，憐香惜玉之情油然而生，不禁連連為黛玉老母叫屈。
想那紅樓黛玉貌美如花，又飽讀詩書，因情傷懷，未食人間煙火，青春年華就香消玉損，令人痛惜不已。卻沒想到，世俗中的黛玉，雖修成正果，兒孫與詩書搶奪小姐年華，生命之輕與生命之重一樣不能承受。高處不勝寒，地處也不溫暖啊！
膜拜天柱山
□ 李海孌
柒月的最後一天，隨小妹一家出遊，自駕去長沙，這是一趟嚮往之旅。做了充分準備之後，於三十一日凌晨從合肥出發。
途經大別山腹地，第一站妹夫原本是想帶我去金寨的，當聽他介紹說我們沿途還要經過天柱山，我頓起一個念頭：去天柱山！這是我心儀已久的一座山，又名皖山。是大別山東南的一座高峰。屬中華歷史文化名山，享有「南嶽」之名（據《史記》、《漢書》記載，西漢元封五年，武帝南巡在天柱山後山高崗上設壇祭岳，號天柱山為「南嶽」。後隋文帝下詔改「江南衡山」為「南嶽」，「天柱山」遂成「古南嶽」）。與（黃山、九華山）合稱安徽三大名山。被授為五A級景區，是世界級地質公園。
此山是「薛家崗文化」發源地，距今已有五千多年的歷史，也是世俗文化和宗教文化的匯合地。所以吸引著不少的文人墨客前來膜拜，並留下詩文畫卷。如朱熹留詩曰：「屹然一天柱，雄震斡維東。只說乾坤大，誰知立極功。」白居易吟唱：「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門千刃鎖雲雷。」王安石有詩：「窮幽深而不盡，坐石上以忘歸。」等一千多首詩文。正是鑒於這些因素，我對天柱山也嚮往已久，讀余秋雨的散文，他對天柱山的敘述，使我對天柱山更為神往。
於是，我們放棄了去金寨的計劃，折向天柱山而去。當我們的車駛到山腳下，開始沿著山道盤旋而上時，我的心中湧起了一種神聖感，天柱山，我終於來到了，終於可以一睹你的如劍雄起，你的嶙峋奇絕，你的凌空聳立的真容。我拿著相機不停地拍照，每盤旋拐上一個彎，就會有別樣的景色躍入眼瞼，使我目不暇接地連連驚嘆著。經過半個多小時的車程，終於看到了一片非常雅緻的徽式房屋建築，向右駛入景區，遠遠地，看到了一簇藍色的山，那就是天柱山了，還很遠，望山跑死馬。在景區內又行使了二十多分鐘，才算到了天柱山的山腳下，我們在停車場找好停車位，開始拍照，因為真正上到山頂，反倒拍不到山的全貌。丞丞拿著相機不停地卡著快門，我看了，直誇：「別說，拍的還不錯。」美的小傢伙直咧嘴，笑的很燦爛。
天柱山由天柱峰、一線天、渡仙橋、神秘谷、蓬萊島、九丼河、煉丹湖、天柱晴雪、飛來峰、寶月峰、天柱松、馬祖庵等景點組成，石刻文化、宗教文化、史跡文化、名人文化、戲曲文化的深厚積澱，使天柱山更加具有誘人的魅力。在眾多傳說中。我更醉心於飛來峰的美麗傳說：峰上有一塊石頭，傳說是太上老君從東海借來的鎮妖石，傳說自從此石屹立在此之後，此地從此太平。望著矗立在白雲深處的天柱峰，奇峰挺拔俊偉，直聳雲霄。天空很晴朗，藍天白雲映襯的天柱峰越發地雄奇。
離開天柱山，我們穿行在大別上的腹地，沿著高速公路一直向南疾駛，本意是直達長沙，丞丞不高興，喊著瞌睡了，要睡覺，小妹不忍佛兒子的心意，於是，我們臨時決定下高速，投宿岳陽市！
岳陽拜見恩師
聽到岳陽市三個字時，我的心頭猛地一震：這裡是我初中的班主任陳老師居住的城市！一轉眼，與老師分別已經三十餘年了，老師是隨工作調動回到岳陽市的，當年送別老師時，我還是一位中學生，不曾想當年校園門口一別竟再也沒有機會見到老師，這些年常會想起老師，想起他站在講台上為我們傳到授業解惑的情景。他剛走的前幾年，我們尚有書信往來，後來由於種種原因，隨著成家立業，便疏於動筆，漸漸地就失去聯繫，但我的心裡卻從不曾忘記過老師，老師是我走上文學之路的奠基者，上學時，我很偏愛語文，喜歡閱讀，喜歡寫作文，更喜歡老師把我的作文中精彩的語句用紅色的波紋線畫出來，然後做中肯的點評。初中三年里，是老師的細心培養，才為我今後走上文學這條路打下了基礎。漫長的歲月里，我每走一步，都會想起老師，同時也為失去老師的聯繫方式而懊惱。大概是2008年，我無意中在網上看到了一位高中時的男同學，目前居住在煙台市，正巧我初中時的一位女同學兼好朋友也在煙台市，已失聯很久了，通過這位男同學，我找到失聯很久的女同學，電話打通的瞬間，兩個人都開心極了，共話別後的情況，聊得極盡開心，通過她我又得到了陳老師的聯繫電話，那一刻，真的是由衷地感謝網路，是網路為我們搭建了一個重新找到彼此的平台。至此，才與失聯三十多年的老師聯繫上。此番，正巧又投宿在岳陽市，這是難逢的機遇，若是錯過，此生專程來看望老師的機會恐怕是太渺茫了，幾率幾乎是零。就這樣，我要求妹夫晚走一會兒，我要去看望老師。我撥通陳老師的電話，告訴他我一會兒去看望他，那邊老師也非常激動，問我昨晚住在哪裡了？我說，我也辨不清這是哪裡。我又問陳老師的詳細住址在哪裡？根據老師給的地址，我們開始尋找，邊走邊問，當問到一位中年人時，他認真地講述了一陣，看到我們一臉的茫然，最後居然熱情地說，乾脆我給你們帶路吧，不然你們還是不好找。就這樣，這位仁兄一直把我們帶到了五里牌，告訴我們拐過去，馬路對面就是，才下車與我們道別，走了。望著他遠走的背影，我從心底里非常感動，岳陽市民留給我們的印象因此極好，從昨晚下高速，一路走一路問，所遇到的人都十分友好，非常熱心為我們指路。窺一斑而知全貌，他們映射出了岳陽市民的整體素質。就在我們站在馬路對面尋找時，老師再一次打來電話問我們到哪裡了？我說就在七中對面，正準備進七中的大門。緊接著我就看到一位白髮老者正精神矍鑠地朝大門口走來，我一眼就認出是陳老師！三十多年了，老師是那麼健朗，除了滿頭白髮外，沒有皺紋，麵皮白皙，臉色紅潤，身材依然是當年那樣瘦峭，腰板挺直，走路依然快捷有力，我緊著小跑才能勉強跟得上。到家裡時，師母已經在等候，泡好了茶，每人一杯，端出一大盤西瓜，讓我們解暑。陳老師一直在詢問我青海的情況，我一直在仔細的回答。我理解這是老人家未了的高原情結，是每一位離開高原的221人的情節。自那年在一中門口一別，轉眼三十多年過去，我也從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變為人妻與人母，陳老師壹拾滿頭銀髮的老者，歲月如梭啊。陳老師說，先喝點茶，吃點西瓜，中午我們到飯店好好訂一桌！我說我們坐一會兒就走，去看看岳陽樓之後，還要趕往毛主席的家鄉韶山。此行，能看到老師您這是事先沒有預料到的，否則，說什麼也要給您帶些青海的特產。不過看到您和師母的身體這樣健朗，我很開心。陳老師一再挽留，說你看家裡地方很大，你昨晚就應該來，不該花冤枉錢去住旅社的。我說等下次來一定住在家裡！讓妹妹給我和老師師娘拍了幾張合影，短暫的相聚之後，面臨的是再一次長久的別離，這就是人生！上車的一瞬間，老師和師母一再叮囑一定要再來，下次來一定要多住幾天!我頻頻允諾，心裡充滿著不舍和惆悵，真不知再會是何年？坐在車裡，望著站在車外的老師和師娘不停地向我們揮手，我的眼淚再也無法忍住……
父親的羊肉湯
□ 朱良棟
炕沿邊上放著一盞煤油燈，微弱的燈光被從窗縫間鑽進的風吹得搖搖晃晃。
一個男人半蹲在地上，左手端著一隻被火熏黑了的茶缸，右手拿著湯勺。不時輕輕地用嘴吹吹勺子，然後慢慢把勺舉到趴在炕頭的老人嘴邊，壓低聲音說「阿媽，喝口湯，香的很」。
他倆的動作加著小心，哧溜的喝湯聲還是驚醒了睡在老者邊上的小孩，他的目光隨著男子的手上下移動，嗓子發出吞咽口水的咕嚕聲。
「趕緊睡」，男子輕聲呵斥。有點無奈地從缸子里挑了一塊指甲皮大小的東西,「慢點，燙」喂到男孩的嘴裡，那孩子心滿意足的把頭掩進被窩裡去了。
那個老人是我的奶奶，男人是我父親，小孩就是我。
這幕兒時的景象如同刀刻一樣印在我的腦子裡，每每想起父親、想起奶奶的時候這一幕就會出現在我眼前。
那時我大約五歲，現在想起那個時候，記憶就像殘破的電影膠片，斷斷續續的，清晰的片斷少到幾乎沒有。可父親餵奶奶喝肉湯的印象就像是昨天的事,我把它說給女兒聽，她總是不信。還說自己只記得六歲以後的事，我試著說她五歲之前的趣事，她只是搖頭。這就很讓我納悶，按說現在的孩子從小接觸的多，了解的自然也多。智力開發早，記憶也應該早才對，怎麼會是這種結果呢?
還有一個記憶是父親逗我玩，那樣的次數在記憶中也只有兩、三回。他一隻手握住我的手背，另一隻手的一個指頭蘸了口水一邊戳我的手心，一邊總說同樣的一句話：「點點窩窩、打牛吃水」，這時候我手痒痒的不行，就咯咯咯的笑個不停，隨後就掙脫父親跑開。
其它的記憶好像都和吃的有關，感覺那時候天天都在盼過年，過年有糖吃、有肉吃。平常的日子裡好像就沒吃過肉，而睡在奶奶身邊能吃到肉，但好像只有冬天才會有肉。
等到長大點後，我終於知道父親的羊肉湯的來路了。
原來那時大哥被招到公路養路段當工人，工作地點在牧區。入冬以後帶回來點羊肉，數量很少，家裡就沒吃過手抓肉，也沒做過肉飯。而羊肉性熱，肉湯有滋補作用。奶奶體弱，所以那點肉被父親剁成肉丁燉湯給奶奶喝。那時奶奶跟叔叔過，家裡房少，奶奶和三個堂兄一起睡，有時我和哥哥也和他們睡一個炕。如果白天煮肉，在幾個近一年沒粘過葷腥的孫子的注視下，奶奶肯定不吃。父親只能早早起床，趁我們還在夢鄉里的時候給奶奶喝羊肉湯。
那些年冬天房子里是不生爐子的，沒有煤，也沒有柴。炕洞里有煨的麥草就不錯了，取暖就靠火炕。父親呢，就在鍋台的灶火用草燎放著幾小塊羊肉的茶缸。奶奶沒有幾顆牙，肉不燉爛就咬不動，燎的過程需要的時間就多。農村還沒通電，照明靠煤油燈。給奶奶喝湯的過程也充滿危險，因為我們幾個可能隨時會醒來。肉只有幾小塊，湯只有幾大口。父親半蹲在地，儘可能快的餵給奶奶，然後再鑽回被窩等天亮。
後來隨著哥哥們陸續參加工作，家裡的條件慢慢好起來。終於能隔三見五的吃上肉了，可奶奶卻也油盡燈枯，與包田到戶的次年去世了。再後來，本來能吃半蹀子肥肉的父親終於吃不下肉了。
2006年農曆二月初六，那個蘸著口水在我手心裡戳戳點點說著「點點窩窩打牛吃水」的父親，最終也在睡覺時離我而去。
奶奶，父親，你們能想到嗎。現在我們都不怎麼吃肉了，現在的肉似乎也沒過去的味道。
子欲養，親不在。
搖曳的光亮下，父親的羊肉湯。我再也沒吃過那麼香的羊肉，再也不會喝到那麼香的羊肉湯了。
有朋遠方來
□ 韓有錄
昨夜一整夜暴雨，乾渴的大地盡情地吸吮著甘霖，但大地仍然似乎沒有解渴，還在等待甘露的滋潤，因為最近半個月——進入中伏天——天氣真熱呀！ 黎明即將來臨，烏雲煙消雲散，半輪明月掛在天宇，一團陰影圍住月亮，這是月暈現象。民間有諺語說：「月暈有風，日暈有雨。」莫非今日要刮大風？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漫步在霞光即將籠罩的河岸，沉醉在昂思多優美的風景之中。草尖上的露水不斷浸潤我的鞋子，仔細觀察流動的河水，河裡的鵝卵石在黎明的曙光中顯得格外美麗，它們像一顆顆閃爍著紅光的寶石。想起今天即將會面的朋友，一種毫無準備的感覺湧上心頭，他們該不會是我今日生活中閃爍的霞光？難道我的生命因他們的造訪而熠熠生輝？於是我舉首遙望拔延山的霞光，不知不覺，霞光很快包圍了我，我像游魚在清晨美麗的光輝中游泳，沉浸在遠方朋友來訪的興奮之中，我終於知道誰能解我渴了。
沒有心情繼續在河岸散步，回到屋裡，打開手機，又一次默讀張先生髮來的信息：他和幾位朋友在今天下午兩點左右造訪我和我工作的清真寺，我得準備些什麼，然而我有什麼東西為他們準備呢？
我要見的張先生是一文學雜誌的編輯，他陪同幾位外地客人參觀化隆地區宗教與文化狀況，了解這裡的人文與風俗，這正是我的長處。
張先生來電說，他們已經到了扎巴鎮，很快就要到達昂思多清真寺，我立即離家，馬上趕到清真寺。
大約是十一點半左右，他們的汽車安全抵達清真寺。一位中年男士風度優雅地走下車，我猜就是他——張先生。他的微笑猶如今天燦爛的陽光，照暖我的全身。徐博士自己駕車，樸素的衣著告訴我，她的氣質正是現在的年輕人缺乏的。吃過便餐，我們一行人走進昂思多清真大寺，我向他們簡單介紹了這座清真寺的歷史遺迹與現狀，本地區穆斯林群眾充分享受宗教信仰自由，按照他們自己的方式履行宗教儀式。看到寬敞明亮的禮拜大殿，徐博士不由感嘆：「正是莊嚴肅穆。」這是一座具有幾百年歷史的清真寺，本地穆斯林在自信從容的環境中信仰他們奉行的宗教，張先生、徐博士為本地區和諧的宗教氣氛而感慨。我說，清真寺與信教群眾猶如游魚和水的關係，清真寺沒有信教群眾就冷清，信教群眾離開清真寺就等同於死亡。因為穆斯林的生活幾乎不能離開清真寺。所以清真寺一般在繁華地段，交通發達的地方，人們來往便利之地，這一點正好和佛教寺廟的分布完全相反。
離開清真寺，我們去了尖扎麻尼寺。我們到達那裡，見到一群來自甘南的信男善女，他們正在用麻尼經桶浸潤的聖水在洗浴、飲用。我們進入麻尼大殿，三個黃金裝飾的麻尼經桶在清清泉水撞擊之下，快速旋轉，四周是與佛教有關的壁畫與唐卡堆秀。一位和藹的喇嘛向我們詳細介紹朝拜儀式，張先生、徐博士仔細傾聽喇嘛的介紹，因為徐博士剛好是研究宗教的博士，她的此行目的也與此有關。我說聞名全國的昂思多礦泉水就在麻尼寺的旁邊，清幽的礦泉水日夜流過麻尼寺流過昂思多鎮，為全鎮百姓帶來甜蜜的生活。
離開尖扎麻尼寺，我們驅車至尕吾峽。尕吾峽山清水秀，吸引著遠方的遊人。高大、濃密的楊樹林間，遊人如織，炊煙裊裊，羊肉的芬芳在林間飄散，尕吾寺的風鈴在夏日微風中叮咚作響，尕吾峽的溪水在巨大的岩石間隙淙淙流淌，它以石為琴，演奏著獨有的交響曲，只有細心的人才會欣賞其動人的旋律。燦爛的陽光使人們的遊興大增，我們在這裡遇見眾多的遊人。有的遊客給我們贈送食物，我們深深感到本地民風的淳樸與熱情。我們穿行在山白楊間，踩過礫石，越過溪水，進入尕吾峽石門，走進它的腹地，這裡如畫的懸崖，閃爍著七彩光芒，拔地而起的巨石矗立在溪水邊，觀察角度變化，它們的形狀也發生變化。真是一彎一風景、一拐一畫面。徐博士讚歎山峽風光有桂林山水的特點，具有喀斯特地形的風格。翻著浪花的溪水向我們傾訴夏日別樣的情懷，張先生、徐博士在礫石之間跳行。峽中石英石眾多，雲母閃爍著迷人的光芒，深深吸引他們的目光，國畫般點綴的崖石、似乎用墨筆塗抹的懸崖，使張先生、徐博士停下前進的腳步，仔細品嘗與了解。
今天是我生活中最完美的一天，畢竟在我的生活少有人從遙遠的地方造訪我的家園。張先生、 徐博士他們光臨此地，我感到尕吾峽的自然風光是如此開闊和諧，這裡的山石草木發出了美妙的旋律，又充滿了陽光及生活之美，相較之下，我以前的生活如此黯淡而又平庸。
在尕吾峽，徐博士向我們介紹了數種植物，防風是其中之一。她說，煮羊肉的時候，把防風加在裡面，羊肉味道鮮美，非常可口；她捧起幾塊發紅的礦石，指出是鐵礦石，我不由感嘆是博士讓我們開了眼界，進一步了解了尕吾峽礦石的特色。令人驚異的是，張先生藏語流利，在尕吾寺用藏語與阿卡們交流，詢問寺廟裡的一些情況。他談起「昂思多」在藏語里的意思，他說此詞譯為漢語就是「石頭多」。的確，過去昂思多河床到處是巨石，聰明的石匠們用這些巨石加工磨扇、碌碡等用具。電力沒有普及的時代，本地人憑藉昂思多河水的優勢，在這裡修建了眾多水磨，幾十里地以外的鄉親們，趕著馱著糧食的牲畜來到昂思多加工麵粉。所以這裡曾經是麵粉、油料加工的基地，非常繁榮。隨著電力工業的發展，水磨終於退出了自己的舞台。不過在昂思多鎮南部不到五公里的梅加村，還保留一座磨坊，向過往的人們傾訴曾經的繁華與人類歷史進程中發明與創造。張先生又談到尖扎麻尼寺在藏語中的含義。他說藏傳佛教寺廟一般建在坡地，而此寺廟建在河邊，這正是尖扎的含義：河邊，建在河邊的寺廟。雖然這座寺廟的地理位置在藏區不是獨一無二，但至少恐怕在藏區為數不多。我們都折服他的分析，既符合現實狀況，又符合邏輯推理。學者的研究就是這樣，從語言學的角度入手，從地理位置的分布展開思路，對歷史的研究真是遵循這樣的規律。
默默無聞的尕吾峽，今天為遠方的客人撩開自己美麗的面紗，我們完全沉浸在它的懷抱。最讓徐博士感嘆的，是這裡民族的多樣性與團結和諧。他們各美其美，並且美美與共，他們和而不同，堅守個自的文化與信仰，然而對偉大祖國的熱愛又使他們緊密團結在一起，誰也離不開誰。
隨著海拔漸漸升高，徐博士有點體力不支，有眩暈的感覺，我們放慢腳步，等待徐博士慢慢適應環境，適應高山反應。
人間沒有不散的宴席，張先生、徐博士就要告別昂思多，繼續他們的行程。他們離開不久，一場暴雨不期而至。暴雨使滾燙的大地清涼了許多。回憶他們在深峽講的故事，回味我們穿行陡峭的溝壑，忽然想起黎明之前的月暈，真是月暈有風。剛才的暴風雨驗證了民間氣候諺語的準確。此時此刻，我不由回想起孔子在兩千多年以前說過的穿越時空的一句話：「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酒香里的紅顏
□ 秦青
對小軒來說，世間唯閨蜜與美食是不可辜負的。於是，時不時與琳子長聚小憩，幾碟素菜、兩杯淡酒，一番閑敘便足以讓兩人傾情相吐，快意人生。這樣的日子過得久了，便成了一種須臾難離的習慣，也給周遭閑人帶去了些許談資，但兩人從不為此負累，反而更加享受這份愜意和相投，聚會得愈加歡暢淋漓了。
說起來，已經相識了十年之久，兩人的友情伴著時間推移愈加濃郁。本是一個部門的同事，朋友圈也近乎相投，你認識的我也熟知，你交好的我也明了，於是越發沒有距離，也就越發走得緊密。先是從工作里的人事、經驗開始交底，再是彼此家庭內外的凡俗事務，時間越久，感情越深，有了幾分惺惺相惜更有了幾分肚裡蛔蟲的意味了。幾乎每周，兩人都會小聚一下，起先只是滿足一下味蕾的需要，去品品新開的小館犒勞一下舌尖，漸漸地，就徹底放了開來，美酒佳肴樣樣來得，好似酒里世界更能開散乾坤，於是，便成了一對紅顏酒友。
還記得那年夏天，小軒遇到了毫無預警的情變，相戀正篤的男友徹底告別了所在的城市，也給這段情寫下了不完美的句點。小軒如遇六月飛雪，連日來愁緒不展，難現歡顏。琳子正是情感上的過來人便不由分說拉起小軒去了黃果樹瀑布。看飛流直下，銀河倒掛，飛濺的水珠和巨大的水流猶如鏗鏘有力、激情飛揚的交響曲，但任美景當前，小軒仍心灰意懶。琳子心一橫，拉著小軒繼續挺近，鑽進了瀑布後面的水簾洞。嘩嘩的流水如雄獅怒吼不斷地向下奔瀉，水流形成了如高速穿梭的銀絲，絲絲山風吹來，外面的水珠透過縫隙不斷地飄飛，將濕意水汽一併傳遞進來。走出水簾洞，渾身上下已經濕淋淋了，好像剛從雨中沐浴過，小軒心中忽然平靜，這獨特的景觀成了她難忘畢生的記憶。逛完景區，兩人直奔美食而去，點了猛辣的魚火鍋，硬是要讓這酣暢淋漓的滋味逼出心中的塊壘。那天，兩個人不知道幹了多少瓶啤酒，彷彿一夜之間，不知是酒還是別的力量打開了小軒心中那塊堅硬的殼，開啟了新的門。友情的奇妙或許正在於此，回到家，小軒的母親就欣慰地看到自己亭亭玉立笑意盈盈的女兒不再是那個為戀愛絞心的少年了。
再後來，小軒結婚生子，一切都好像是時光里翻過去的一頁書，曾經哭過痛過的經歷也終於可以笑著說出來，甚至還能借著酒意給曾經的男友爆句粗口再來個祝福。這樣的時候，琳子總是笑，她知道，這是真的過去了，不在意了。
說起琳子心中的塊壘多半是悔教夫婿覓封侯，很多時候盼望著夫貴妻榮，可真當榮華撲面時，分享的除了物質的豐饒還有更多的落寞。很多時候，心裡的小情節小思緒都不能及時得到回應，漸漸地，便有了那種需要一個人如同需要一頂降落傘，第一時間不出現便再也沒有了出現的必要和情由。也是在這樣的時候開始了和小軒的頻聚，酒香里讓煩愁漸漸裊裊，隨後便逐一散去。生活中的種種滋味使這對好友成為有著激越生命力和感受力的女人，兩人像一對患難至交一步一步走過坎坷泥濘，走過風雨陰晴。
又是一個繁花似錦的春日，兩人將酒香和詩意帶到了滿園櫻花樹下，看花兒朵朵開，春風柔柔吹，一起念著老樹的句子：「春風梳岸柳，花下喝新茶。世事有人管，你說我忙啥？」於是，舉杯相慶，將花香和微笑一起咽下。
總編 | 原野
執行主編 |王玉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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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選刊》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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