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物之境：逛游韋斯·安德森的傷痕遊樂園
韋斯·安德森，一個神奇的名字，迅速地在「文青風」統治的影展/獨立電影王國里，口耳相傳。或許你沒看過他的電影，但你可能早已在咖啡廳、在獨立書店、或在誠品與你擦肩而過的人們身上，領略過「安氏風格」的繽紛：格子花紋、復古風格、紅呢帽、長筒襪、鵝黃、淡綠、淺粉，韋斯·安德森創立的視覺元素早已在生活中無所不在！
幾乎所有介紹安德森的文章，都一定會提到他執拗的中線構圖（對稱性）以及跟著人物橫移的軌道鏡頭，在此我們就不多加贅述。本文將從他作品的「精神性」入手，帶領大家一探韋斯·安德森的精神原鄉。
韋斯·安德森 VS J?D?塞林格
影響韋斯·安德森的作家很多，但《麥田守望者》的作者J·D·塞林格絕對是韋斯·安德森精神上的導師。兩人的共通之處有：一、都是講究外表的帥哥。二、兩人都對作品的風格近乎偏執，安德森不僅雕琢鏡頭裡的每一分空間，連影片字幕都不放過地指定要用「Futura Fond」！而塞林格也對自己作品的封面有獨特的要求。
如果說對風格的講究只是外表，那麼安氏作品的幾個近乎宿命的母題，如青少年成長與反叛、家族成員的愛恨情仇和對成人世界虛偽的嘲諷，都和塞林格的作品密切相關，特別是他的《麥田守望者》與橫跨多個故事的「格拉司」家族（Glass Family）。塞林格的影響特別側重在安德森《瓶裝火箭》、《青春年少》和《天才一族》三部較早期的作品中（其實還有《月升王國》）。
如果說近期奠定安德森導演藝術殿堂作品《布達佩斯大飯店》和《穿越大吉嶺》、最能看出他的視覺風格，那麼（包含）《天才一族》之前的四部作品，則最能體現他的情感關懷。在這四部片中，全都是以適應不良的青少年為中心角色，這些人比起他們身邊的大人更加成熟、聰慧。與其說他們適應不良，不如說成人在面對這些非常知道自己要什麼的青少年時，顯得不知所措（所以真正適應不良的是大人）。
以《青春年少》的馬克斯為例，多才多藝的他，經由一本法國海洋生物學家雅克·庫斯托的著作的牽引，遇上了任教於小學的美麗老師，從此對她展開熱烈的追求。片中的安排讓我們看得很清楚，馬克斯對老師的情感不是「愛情」（至少不是成年的男女之愛）而是「迷戀」，這種迷戀只會發生在兒童和冰淇淋（或者不斷地搭電梯這類無聊的遊戲）之間。馬克斯想盡一切辦法接近老師，只是為了完成他心目中某種遊戲的規則。當世界沒有照著這個規則變化時（例如老師帶了一位男性朋友參加馬克斯戲劇演出後的晚餐），馬克斯完全就像個自閉症孩童每天固定的例行活動被打亂那樣，徹底失控。
當然，比起塞林格故事的尖銳與黑暗，安德森作品顯得祥和與繽紛得多。這是因為韋斯·安德森是個極端聰明的作者，他從不諱言作品受到某某某的影響，但他旁徵博引的程度極度廣泛，廣泛到我們很難標舉出單一的致敬對象。如果說塞林格的作品替安德森的創作著上了「青春/叛逆」的底色，那眾多的兒童冒險故事與法國海洋探險家雅克·庫斯托（Jacques Cousteau）的傳奇人生，就是安德森畫布上觀之令人神清氣爽的朵朵淡綠雲彩。
充滿童心的冒險之旅
由於不被理解或缺少陪伴，安德森作品幾乎每一位主要角色都是病人（《瓶裝火箭》男主角迪能剛從精神病院出來、《青春年少》的馬克斯被退學、《天才一族》中的三兄妹都因大人的錯誤期待、而成長為兒童靈魂被鎖在成人身體中的大人）。而這樣的疾病只有透過一場烏龍或華麗的冒險，方能治癒。
「冒險」當然是《月升王國》這部片的主題，但既使題材看起來與兒童冒險較無血緣關係的作品，例如《穿越大吉嶺》或《布達佩斯大飯店》，主人翁依然經歷著一場又一場的冒險，來療愈內心或者修補破碎的家庭（有時是兄弟情誼）關係。只不過到《穿越大吉嶺》之前的冒險多半是空間的，到了《布達佩斯大飯店》時，這樣的冒險變成了時間的。
所以與其說韋斯·安德森電影不變的主角是青少年，不如說是「少年」（甚至是兒童！）。比起青少年，兒童少了叛逆與反抗之氣，卻多了更多的「活在自己世界」的能力。而美國這個國家自我形象的建立，也在於他們將自己想像成「兒童」。例如美國文學之父馬克·吐溫，不僅留下了《頑童歷險記》等經典以兒童為中心角色的作品，他本人更是到老都還保留了一顆童心。
從以下兩點我們可以看齣兒童世界徹底型塑了安德森的作品，一、「講故事」是兒童世界最主要的活動，也是他所有電影敘事的結構。二、在兒童的世界裡「對象」的重要性甚至超過人，我想這可以說明安德森作品為什麼那麼重視構圖：因為在他的世界裡對象的重要性絕不亞於人（對稱構圖都是以物件構成）。
我想這是為什麼韋斯·安德森能成為當今影壇的文青教主，奇幻故事為底、搭配上被賦予魔法的無數小東西（望遠鏡、唱盤、皮箱、衣飾服裝等對象，被經由嚴格的視覺風格賦予藝術的魔力，用來創造一個世界）、再加上「旅行」主題，這不就是當前文青小確幸幻夢的精華嗎？
小結
當然，韋斯·安德森的魅力並不止於文青界，如果在影壇大明星內部做一份民調，誰是你最願意降價合作的導演，韋斯·安德森絕對名列前茅！撇開他的明星團隊不講（成員有歐文·威爾遜、比爾·默瑞、安傑麗卡·休斯頓、詹森·舒瓦茲曼，近來更加入了蒂爾達·斯文頓），另外包括本·斯蒂勒、格溫妮斯·帕特洛、吉恩·哈克曼、布魯斯·威利斯及愛德華·諾頓等大明星，都跟他愉快合作過。這說明了韋斯·安德森在美國電影界獨特的魅力。他的電影或許很難讓演員得獎，但大家都翹首期盼與這位天才導演合作。
在《布達佩斯大飯店》的開端，韋斯·安德森讓作家角色代替他自己夫子自道了一番。有人問作家天才作家是否總是靈感源源不絕？作家說這是關於天才大家最大的誤解！大家以為天才總是有很多點子，但其實天才只需要聆聽！只要你願意聆聽，就會有人將他最奇妙的故事說給你聽，你所要做的只不過是找個屬於你的方法、把你聽到的原原本本轉述出來！在接下來的故事裡他就開始轉述一位1965年住在大飯店裡的人告訴他的故事。然後這個人在影片中又開始聽當時同住飯店的另一位老者講自己的故事，結果這位老者才是故事的主角穆斯塔法！所以如果我們是在聽第一位作家講故事，他講的是第三手的故事了。
韋斯·安德森真的是位可愛又誠實的好青年，他把他創作的秘密已經全盤告訴我們了：創作不總是創作一個自己的故事，想要靈感源源不絕的秘密是，懂得聆聽和學習如何觀察別人的故事！
文：資深影評人李達義
文字來源：高雄市電影館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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