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記憶開啟一場穿越時間的心理旅行

最新 04-29

穿越時空是人類一直探索和追求的，但迄今為止，人們只能在小說或影視作品中實現，或者說在自己的頭腦中進行時間的旅行。根據Tulving 的觀點，回憶過去事件和想像未來事件是通過情景記憶系統相互關聯的，該系統使個體能夠擺脫當前情境的束縛，將自我投射到過去或者未來。這個「心理時間旅行」（mental time travel）的過程使個體可以主觀地將自我定位到曾經經歷過的時間和地點來重新體驗自己的過去，或者將自我定位到未來提前體驗某個事件。也就是說，自我覺知作為跨越時間的連續體參與到人類回溯過去和預測未來的活動中。

心理時間旅行

從認知神經科學的研究視角，我們用以下四種理論模型對心理時間旅行的認知機制進行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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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劇舞台創作模型

Suddendorf 和Corballis受莎士比亞戲劇舞台模式的啟發提出心理時間旅行的戲劇舞台創作心理機制。他們認為，心理時間旅行包括舞台（stage）、演員（actor）、背景（set）、導演（director）、執行製片人（executive producer）和廣播員（broadcaster）等組成部分，人類要想獲得和實現心理時間旅行這種認知功能，這些部分缺一不可，只有這些部分相互作用、協調合作，人們才能基於現在，以過去為基礎更好地預見未來。

戲劇舞台創作模型從宏觀的角度解釋了心理時間旅行的認知加工機制。後來的研究者對這個宏觀的框架進行了細化和深入。

自我投射假說

自我投射假說認為，將自我投射到過去，個體便形成情景記憶，將自我投射到未來，個體便會在頭腦中形成關於未來事件與行為的情景預見。換句話說，自我投射需要個體在過去的基礎上將自我投射到想像的未來情景中，應用存儲的信息來想像、模擬和預測可能的未來事件。在情景預見的認知加工過程中，自我投射的組織作用保證了自我的同一性。

情景建構假說

情景記憶在情景預見中的作用

Hassabis 和Maguire提出，個體在情景記憶的基礎上，以情景建構為心理加工機制進行情景預見。他們認為通過情景建構能夠產生並保持一個複雜連貫的情景和事件，將儲存在各種特定感覺通道皮層中的相關信息提取整合到一起，形成一個可操控、可視的具有空間一致性的背景。在這個背景下建構、整合各種視覺表象，分離和聯結多通道元素，重新創造出一個整體的事件，其中包括語境的細節信息，如聲音、氣味、視覺輸入信息、人物、物體、主體及其活動。情景建構不同於簡單的視覺表象，它體現了情景元素之間靈活的關聯和整合。

研究表明，情景記憶和情景預見會激活一個共同的核心區域，包括海馬和前額葉皮層。海馬主要負責獲取和聯結外界的信息，海馬的不同區域可能負責收集和聯結不同的刺激元素，從而為情景記憶和情景預見提供情景建構的原材料。前額葉皮層可能在選擇、評估和整合等方面起著重要的補償作用。

語義記憶在情景預見中的作用

情景記憶在情景預見中發揮著獨特的作用，除此之外，語義記憶對情景預見也有貢獻。情景記憶接收和儲存過去發生的並且存在時空關聯的情景事件；語義記憶則通過對感知通道接收到的信息進行認知加工而形成抽象概括化的知識，並將其儲存和組織，形成一整套個人化的知識體系。有研究者提出了語義支架假說（semantic scaffolding hypothesis），來解釋語義記憶在情景預見中的作用。語義支架假說認為，語義知識為提取過去信息和預見未來提供一個框架或者支架，在這個框架下，情景片段得以組織和建構，促進情景記憶的提取和情景預見的產生。

在情景預見中，語義框架的產生和背景信息的建構可能與左側顳下回和雙側顳極有關。對語義痴呆患者的研究發現，該患者的近期情景記憶相對完好，自傳體語義記憶和語義知識受損，情景預見能力也受損，說明語義記憶在想像未來的過程中可能發揮著作用，為語義支架假說提供了證據。

情景記憶與語義記憶在情景預見中的交互作用

既然情景記憶和語義記憶都對情景預見的產生有影響，那麼二者的作用是相互獨立還是存在關聯呢？有研究者提出，情景記憶和語義記憶對情景預見的貢獻並不是相互獨立的，兩者在編碼和提取上都存在關聯。在編碼階段，個體通過對情景記憶的抽象概括形成語義記憶，語義記憶也對情景記憶進行內容補充；在提取階段，情景記憶為語義記憶的提取提供一種有組織的策略或者一條高效的獲取路徑來建構情景預見，而語義記憶為情景記憶中的情景元素提供建構支架來將其放置在一個特定的背景下形成情景預見。這就體現出情景記憶和語義記憶在情景預見的形成過程中的交互作用。

來自神經心理學的證據

對於情景記憶和語義記憶在情景預見中的作用模式，一些實證研究已經進行了探討，但是由於二者的分離存在一定困難，所以相關的研究成果並不多，模式也不太清晰。近期，神經心理學中對語義痴呆患者和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比較研究也許能夠為解決這個問題找到切入點。

語義痴呆患者在重新激活提取一般事實和語言表達上能力不足，隨著病情的發展，語義記憶受損嚴重，但是近期的情景記憶卻相對完好。而阿爾茨海默病患者恰好相反，他們的情景記憶嚴重受損，但是語義記憶只表現為輕微受損。Irish 等的研究發現，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在情景記憶和情景預見上都存在缺陷，說明情景記憶在情景預見的形成過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而語義痴呆患者雖然保存著相對完好的近期情景記憶，但是在提取和建構與自我相關的未來事件時卻存在明顯的缺陷。也就是說，即使情景記憶沒有受損，情景預見也會受損，說明語義記憶缺損可能造成患者的情景預見受損。該結果表明，情景記憶和語義記憶的缺損都可以導致情景預見出現障礙。

那又如何證明二者的作用不是相互獨立的，而是有密切聯繫的呢？

有研究者分析，對於阿爾茨海默病患者來說，情景記憶的缺陷使情景預見能力受損，由於語義記憶也是源於對以往經驗進行抽象、提取和概括的過程，所以情景記憶受損也會相應導致語義記憶受損，使得語義記憶不能對情景預見起到輔助作用。而語義痴呆患者本身語義記憶嚴重受損，但是保存相對完好的近期情景記憶為什麼沒有使對未來的情景預見能力有所保留呢？

可能的解釋在於，雖然患者的近期情景記憶完好，但是遠期情景記憶卻相對受損，這就使得遠期情景記憶和可由遠期情景記憶一般概括而來的語義記憶都無法獲得。同時，在患者進行情景預見的過程中，近期情景記憶內容更多的是被患者重述，而不是在未來情景上進行重新建構與組合。患者在未來情景預見的建構上無法動態地更新和利用已有的情景信息，所以在這個環節上，近期情景記憶未充分發揮其作用。

除了對已有研究結果的分析和推理，還有研究提供了更直接的實驗數據來支持語義記憶和情景記憶在情景預見中的交互作用假說。研究考察了語義痴呆患者在回憶過去事件與預見未來事件時對內部心理細節信息和外部無關信息回憶及建構的情況。結果發現，在情景事件的內部細節加工上，回憶過去顯著地好於預見未來，尤其語義痴呆患者在過去事件與未來事件加工上的差異水平是正常被試的3 倍；而在外部無關情景信息的加工上，語義痴呆患者在額外事件和額外語義信息上的預見未來的成績顯著地好於回憶過去的成績。

這說明，只是能夠成功地從過去情景記憶中抽取出情景元素並不能保證成功地完成新的情景預見，還需要相關的語義信息來提供支架將儲存的有關情景信息整合起來形成情景預見；否則，部分情景元素就會因為缺少語義框架的支持而成為無用的額外信息。

總之，在個體情景預見的形成過程中，情景記憶起著重要的作用，但是語義記憶的作用也不容忽視。個體通過感覺、動作和情感等途徑獲取信息，這些信息通過抽象概念化的加工過程在人腦中形成語義知識，形成後的語義知識在情景預見中既作為建構材料，又為聯結組織零散的情景元素提供框架結構，也就是說，語義記憶在情景預見形成過程中可能與情景記憶合作發揮作用。

建構-情景-模擬假說

建構-情景-模擬假說（constructive-episodic-simulation hypothesis）是由Schacter 和Addis提出的。該假說認為，人們利用記憶中的信息來模擬未來事件，但這些預期並不是對過去事件的精確複製，而是根據建構的原則進行加工：個體提取過去事件的元素和要點，將其重新組合成從未發生過的想像事件。該假說強調了兩點：一是個體過去的經歷是其預見未來基本信息的來源和重要基礎；二是個體對未來事件的模擬具有重構性，是對記憶信息進行重新組合的過程。而這兩點都得到了一些行為實驗的支持。

對於過去事件在預見未來事件中的作用，研究者分別從不同角度對其進行了證實。

D』Argembeau 和van der Linden要求被試在頭腦中「重新經歷」（回溯）或者「提前經歷」（預期）近期或者遠期的事件，然後評價這些事件的現象學特徵。結果發現，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近期的事件表徵包含更多的知覺和情景細節，產生更強烈的體驗。也就是說，時距對回憶過去和想像未來所產生的主觀體驗有著相似的影響。

接著，研究者又從個體差異的角度進行考察，如果情景記憶和情景預見存在相似的認知加工機制，在想像未來時也應該發現回憶過去時存在的個體差異。研究結果驗證了這一假設，無論是回憶過去還是想像未來，視覺想像力高的個體會體驗到更多的視覺及其他感覺上的細節，而習慣性地使用抑制調節情緒的個體則會體驗到較少的知覺、情景和情緒細節。

以上研究顯示，某些因素對回憶過去和想像未來的影響是相似的，但這隻能說明兩者可能具有一些相似的特點。如果以此推論情景預見的內容來源於個體過去經歷的事件，顯然是不夠充分的。

Szpunar 和McDermott的實驗結果則在此基礎上給出了更有說服力的證據。他們的研究要求被試（大學本科生）分別在熟悉的環境（如家）或陌生的環境（如叢林）下，近期（如大學）或遠期（如高中）經歷過的情景下想像未來一周可能發生的事情。顯然，被試在熟悉或近期經歷過的情景中擁有豐富的可利用的個人經驗，而在陌生或遠期經歷過的情景中擁有的個人經驗很少，或者很模糊。如果被試在信息豐富的情景下對未來的想像更加具體生動，主觀體驗更強，則表明被試在建構個人未來事件時會採用記憶中的信息，實驗結果證實了這一假設。

雖然情景記憶在個體建構未來事件時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但是情景預見有其獨特的加工過程。

Berntsen 和Jacobsen的日記研究發現，與對過去的回憶相比，對未來的想像包含更多積極生動的表徵。還有研究對情景預見的影響因素進行了探討，其中最為系統深入的是時間距離的遠近對個體想像未來的影響。根據建構水平理論（construal level theory，CLT），對較遠未來事件的預期是一種高水平的建構，它是抽象的、綱領性的，抽取了已有信息中的精髓，是去情境化的表徵；而對近期未來事件的預期則是一種低水平的建構，它是具體的、相對沒有組織的，包含事件下屬和次要特徵的情境化表徵。由於高水平的建構抓住了事件的核心特徵，能夠隨時間距離的延伸相對保持不變，所以時距較遠的事件會被以一種更抽象的形式進行表徵，使得跨越時間距離的預測成為可能。

有研究採用辭彙分類任務證實了時間距離對預期內容抽象程度的影響。在研究中，讓被試想像將要發生在近期或者較遠未來的情景（如野炊），並將一組相關的物品（帳篷、球、打氣管）歸入他們認為合適的組裡。結果表明，被試在想像較遠發生的未來情景時，較少地將這些物品歸入其中，同時每個種類也更加一般和概括。也就是說，時間距離的增加會促進更抽象的概念的使用。

因為對較遠發生的未來事件進行的高水平建構過於抽象，包含較少的偶然和情景因素，所以人們做計劃時很容易忽略一些細節，降低判斷的準確性。

Gilbert 和Wilson提出，個體在模擬未來事件時有如下特徵：常常會採用非常態的事件和近期的事件，而不是平時經常發生的事件；會忽略事件中非重點的特徵，而且越遙遠的未來事件越可能以一種高水平的、抽象的和簡單的方式進行建構；傾向於表徵未來事件早期的狀況，容易忽略後面發生的狀況；常常忽略現在和未來存在的情景差異，但是當被鼓勵去考慮相關的情境因素時，他們的預期會變得更加準確。有研究發現，個體在預期未來的情感反應時對可參考信息源的選擇存在誤區：與掌握某個社會事件本身的信息相比，當個體知道自己的朋友對這個事件如何反應時，他們能夠更準確地預測自己對這個未來事件的情感反應，但是人們常常不相信這一點。

本文摘編自劉岩著《情景預見的發展進程與影響因素》第一章，內容略有刪減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