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佛羅里達、夏威夷還是拉斯維加斯？都不是，我們認為它更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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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支持海南全面深化改革開放的指導意見》在兩周前一經發布，就毫不意外地引發各路媒體熱評，關注點從旅遊、醫療、金融到房地產甚至博彩業，不一而足。
這份公告的確讓大家對海南這座國內唯一的熱帶島嶼有了足夠的想像空間，不少媒體甚至直接冠之以「自由港」的稱號（事實上，《指導意見》里從來沒有出現「自由港」這個辭彙，準確的描述是「自由貿易港」），彷彿海南省這麼多年未能兌現其發展潛力全賴政府過度管制一樣——我們對這種觀點不置可否，但的確承認這份公告的政策涵義非比尋常。
下面我們想就當前發展的背景簡單談談對這份公告的理解。
海南省作為國家1980年代設立的五個經濟特區之一（同時也是面積最大的一個），意欲吸引東南亞國家的外來投資（當初五個經濟特區分別對應五個地區的外商投資：深圳——香港；珠海——澳門；汕頭——海外華僑；廈門——台灣；海南——東南亞），但從實踐情況來看，並不太理想（圖1）。前來海南投資的依然是以港商為主，在1993年9月封關的「洋浦自由港」因為「過於超前」而失敗之後，再加上地產泡沫破滅，海南在痛苦的去壞賬過程中徹底錯過了沿海城市的工業化進程。
圖1：海南在1990年前後的外商投資和深圳以外的其他三家相差無幾，但10年後已經徹底落後，並完美地錯過了這波由外商投資引發的工業化浪潮（單位：10億美元）
數據來源：China』s Special Economic Zones and Industrial Clusters: Success and Challenges，Lincoln Institute of Land Policy Working Paper，Douglas Zhihua Zeng，2012
海南等到這次再啟動全面深化改革，整個中國的經濟版圖和30年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不僅沿海城市已經普遍達到小康水平，內陸城市也通過承接新一輪的產業轉移加速自己的工業化進程，以至到2017年，海南省人均GDP已經掉到了全國83%左右的水平，僅和青海等中西部省市相當，已經徹底被沿海發達地區拋離——考慮到它的地理區位，可以說是相當扎眼了。
海南的確需要放鬆政策來再次激活經濟，但政府將國內首座「自由貿易港」的功能定位在「消費城市」還是有點出乎意料之外。
很多人認為，這只是官方對海南現存比較優勢的認定而已：畢竟它海洋性熱帶季風氣候、宜人的海灘、茂盛的植被和清新的空氣，在國內不說絕無僅有也是無出其右——這是它被視作中國的「佛羅里達」的原因。
可事實卻是，它已經是了。
海南雖然有超過1500公裏海岸線，但因為西線颱風頻仍，再加上部分岸線需要生態維護（紅樹林）和近海養殖，適合房產和旅遊開發的砂質岸線全場僅為785.7公里。事實上可以說，當前海南最優質的可開發岸線基本上已經被開發出來了，那些不時在媒體上閃耀的名字如月亮灣、清水灣、亞龍灣和海棠灣等都是岸線上最適宜開發的河灣。
中國的「佛羅里達」面臨的問題是，它的可開發海岸線可能已經超過了自身的生態環境負荷。從2012年到2017年，海南省旅遊人口增長了1倍至6745萬人次。
過度擁擠已經相當程度地惡化了旅遊體驗，今年春節大霧帶來的返程積壓也對海南的旅遊交通基礎設施提出了嚴重警報——海南正在擴建和新建機場，準備迎接規劃中2020年的1.1億人次遊客，但恐怕難以製造出更多高質量的海灘了。
圖2：近4年海南旅遊人口月度數量變化，到2017年全年旅遊人口已經超過6700萬人次，今年2月春節期間旅遊人口超過900萬。
事實上，海南的這個旅遊人口和佛羅里達已經相去不遠，佛羅里達2012年至今的遊客人次從9150萬穩步增長至1.02億（圖3）。
但佛羅里達的海岸線長度是多少？1260英里，（合2029公里），更重要的是它的砂質海岸的比例更高，為825英里（約合1328公里），差不多是海南砂質岸線的1.7倍。
以等距離可開發海岸線容納遊客人數來看，說海南當前的遊客數量已經接近其旅遊生態負荷的極限，並不誇張——價格是最好的指標，同比距離並不遙遠的東南亞各國海灘，旺季去海南旅遊已經有「冤大頭」的趨勢了。
海南可能還可以學習佛羅里達，優化自己遊客的季度分布，來平衡旅遊基礎設施負荷，但這需要中國改善帶薪休假制度。那麼海南還能開發佛羅里達的迪士尼樂園之類的非海灘度假型項目來嗎，還填充淡季的旅遊空隙嗎？我們暫時也看不到。
圖3：佛羅里達2017年的旅遊人次超過1億，其中約1/8來自其他國家，並且和海南不一樣的是，遊客的季度波動很小，很明顯這是更「發達」的旅遊市場
成為夏威夷？考慮到夏威夷群島的旅遊特點，人次並不甚多（2016年也只有893萬），但最主要是停留時間足夠長（8.98天），人均消費高（平均每人每天197美元），那可能只有等到海南三沙市的諸島開發完畢之後才能考慮。
所以是拉斯維加斯？「賽馬」和「發展競猜型體育彩票和大型國際賽事即開彩票」等詞句首次出現在《指導意見》里（以前用的是「馬術」），的確引人遐想。但考慮到香港的賽馬產業從無博彩向有博彩轉換花了整整39年時間，要說短期內海南就將發行賽馬彩票，無疑是有點過度想像了。
國家的確以海南為試點在探索彩票的合規玩法，比如海南近兩年在政策支持下陸續開展了飛魚、環島賽兩項虛擬體育競猜遊戲，以及拍拍樂視頻電子即開彩等創新玩法，但這都是對博彩業體制改革方面的嘗試；而且需要注意的是，「賽馬」和「發展競猜型體育彩票和大型國際賽事即開彩票」是分兩句話列示，並未直接提及開展以賽馬活動結果為基礎的競猜型體育彩票，因此再沒有更多細節出台之前，並沒有太多過度引申的必要。更重要的是，拉斯維加斯也早已開始擺脫「賭博」這個行當，向家庭娛樂方面轉型（包括澳門也是），因此我們並不認為政府會認為海南需要靠「賭博」這個行業獲得新生。事實上從這個角度出發，我們認為少有人提及的「演出經紀」行當，反而應該獲得更多重視：
「允許外資在海南試點設立在本省經營的演出經紀機構，允許外資在海南省內經批准的文化旅遊產業集聚區設立演出場所經營單位，演齣節目需符合國家法律和政策規定。允許旅遊酒店經許可接收國家批准落地的境外電視頻道。」
將演出場所限定在海南，可以說讓海南有了打造國際娛樂秀場的基礎，這也更符合家庭娛樂的需求。海南可能會成為下一個拉斯維加斯，但不是指那座城市的過去，而是偏向家庭娛樂活動的未來。
總結一下，「自由貿易港」的海南是中國的佛羅里達嗎？它已經是了，而且已經快要耗盡自己的生態負荷了。夏威夷？等待三沙開發再說吧！拉斯維加斯？或許是，但是可能專指它娛樂化的一面。
最後，讓我們大膽揣摩一下國家出台「海南自由貿易港」的動機和期望。首先毫無疑問是大大在十九大之後承諾的「更大開放」的重要舉措之一。在國家這個發展節點上，環保和生態被提到前所未有的重視高度後，海南基本上已經無法依循國內其他城市的工業化發展道路了，這決定了它未來的發展需要另闢蹊徑。
從功能上來看，中國大部分城市都發軔於「生產」：外部需求提供生產製造的就業崗位，工人通過獲得的崗位工資來滿足自身各種需求，進而帶動城市第三產業的發展。隨著製造業效率的不斷提升，工人越多，就越能吸收更多的第三產業就業人口——最終體現在就業崗位的數量比例上，就是城市第二產業的下滑和第三產業的隨之上升。可以說國內大部分城市，乃至整個國家的財富積累都是建立「世界工廠」的名號之下。成功的發展路徑自然會讓人產生依賴感，因此政府始終緊抓製造業：十九大不僅要求「發展經濟的著力點放在實體經濟上」，更直接提出了《中國製造2025》。
在這個背景下，政府將整個海南直接定位於「消費城市」，很明顯有另開他路的意思。因為這個國家擅長的是實物生產，並不善於優質的、無形的、可直接吸引消費者前來的「消費品」。要真正能吸引人源源不斷前來，為這個地方的人口提供足夠多的有質量的就業崗位，不開發出更多創造性的精神產品是不夠的（很明顯它的海灘不夠長，不足以吸納更多勞動人口）。但矛盾的地方是，如果消費產品足夠有吸引力，單純的消費又往往又會降低儲蓄，減少國家投資未來的能力——因此，海南本地生產的無形的消費品也需要「出口」，政策上自然是放鬆簽證，吸引外國遊客，畢竟他們現在僅僅佔到了海南旅遊人口的1.5%。而佛羅里達和夏威夷的這個數字分別是12.2%和37.8%，可見發展潛力巨大。
中國破天荒地將一個地區的發展定位在「消費」上，這肯定是實驗性的。一方面，無形的消費品生產也是這個國家未來的重要發展行業，但另一方面，這個國家暫時仍需要專註在製造上，不能在此消耗過多資源——這正是「自由貿易港」的意義：它被用來振興本地經濟但又不至於太過遏制和破壞這個國家的主要發展路徑的政策。考慮到海南的人口和經濟規模僅分別佔到中國的0.7%和0.5%，而且獨自「孤懸」在外，和大陸天然分割開來，的確沒有誰比它更適宜承擔這個任務了。
考慮到這點，再要為「自由貿易港」的海南找一座對標城市的話，它不應該是佛羅里達、夏威夷和拉斯維加斯，它更像是沖繩和帛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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