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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街女民工奮鬥史:潛規則中忍辱前行

時間很壞,會不小心把心中曾經很尊重的人改變了模樣。也許。我們沒有變得更好和更壞,只是更像我們自己。

隔著樹杈的月亮很圓,在樹縫裡追逐的月亮很調皮,屋頂上的月亮很大。

她們手拉著手,笑聲月光般追隨。

每周六學校禮堂的舞會,少男少女們借著輕盈的舞步,有了光明正大十指相扣的理由。李英姿暗暗祈禱大鬍子不要出現,但是每周六大鬍子雷打不動,邁著戰士般雄赳赳的舞步,有一種強硬的死板。但是今天大鬍子沒有機會邀請李英姿步入舞池,邀請她的男生一個接著一個,她像一朵雲一樣的飄柔。中場休息的時候,她找不到她的死黨蘇涼了。她打電話給她:「怎麼回事?人呢?」

蘇涼的口氣很不好:「我跑三十公里轉兩趟車去你學校,參加一個破舞會,你就只顧自己玩,也不帶帶我。」

李英姿第一次發現,原來帶人家玩,還要負責任的呀。

不過兩個人慪氣並沒有超過24小時,睡一覺就全都好了。

第二天蘇涼給她打電話,說有一個銀行實習的機會,那個支行要兩個實習生,反正大三課也很少,不然一塊兒去實習,提前進入社會,歷練歷練,工資是沒有的,但可以開實習證明。

「什麼好事都想著我。」李英姿對著電話那頭的蘇涼歡快地說。

金苑,是她們那個時候消費得起的職業裝,學生街上就開了一家,她們一人穿了一套,很筆挺地去了海天支行,支行的綜合員姐姐開著卡宴帶她們去分行面試,綜合員姐姐戴著一塊卡地亞的手錶,看起來很高級大概要一千塊吧,她們兩個暗暗猜測。入行以後,她們才知道綜合員姐姐是拆遷戶,她爸爸整天汲著一雙拖鞋腆著肚子無所事事,年收租金兩個億,有這麼多錢還來銀行上班,是支行里最勵志的富二代。第一天幫著有點啤酒肚的信貸科長複印整理信貸資料,也幫一些客戶經理整理信用卡資料,打打下手,實習生,就是萬金油一般的存在。第二天,下班的時候,啤酒肚信貸科長把她們留下來整理材料,他說:「你們表現都很好,我有事先走了。整理好放我桌子上。明天你們只要來一個就好了。」

李英姿和蘇涼還沒來得及對視,啤酒肚說:「分行只批了一個實習生的名額。明天李英姿過來就可以了。」蘇涼冷冷地懟了李英姿一眼,拿了包扭頭就走。啤酒肚走之前說:「我喜歡你的嘴唇,很性感。」

李英姿回敬了一個似懂非懂的假笑,卻莫名其妙地對自己的長相生出了自信。她不是第一眼的美女,低眉順眼並不十分出彩,不笑的時候,無端生出一些高冷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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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行是包午飯的,行長的同鄉開的快餐店,每天中午十二點準時送到,周一到周五不重樣。行長有時候來不及回來吃,會交代把她的飯菜放進冰箱里,晚上熱了吃。行長很討厭浪費糧食的行為。

綜合員姐姐說:「你再不把飯吃完就死定了。」她說:「你們也一樣。」

於是兩個人對著吃不完的菜發愁。

啤酒肚哈哈大笑,「我有一個方法,既可以把剩菜放著,又可以不讓行長罵。」

啤酒肚狡黠地說:「倒我飯盒裡啊。」

實習生涯是被結束的。總行搞了一場淘劣納新運動,讓老油條下崗,把新鮮的血液充實到一線,但是到了分行,再到支行,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變成了淘新留劣運動,連臨時工都不是的實習生最先被淘汰出局。

每一年校招的時候,都被媒體渲染為,這是有史以來就業最艱難的一年。在這種輿論導向下,少不更事的大學生容易恐慌,恐慌會傳導,集體恐慌就會先就業再擇業,簽合同之前,她猶豫不決,打電話給母親。「為什麼不呢,對於女孩子來說,銀行再好不過,穩定、體面。」

顯然她有些半推半就。就像是在人潮洶湧中,她也不知道往哪裡走,被推了一把之後,她就在人流的裹挾中,被人群衝到了岸邊,莫名其妙地上了岸,上了岸,是什麼,就是什麼了。

封閉式集訓的時光曾讓她暗自慶幸,同學像無頭蒼蠅找工作的時候,國有銀行包了一日三餐、集體宿舍,學習點鈔、打字、珠算、禮儀、銀行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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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她穿著嘎吱作響的高跟鞋,奏響了她在金融街的片頭曲。

剛開始,她沒有資格第一批上櫃,家裡支持了50萬以上存款的員工被安排在第一批上櫃。有個大堂經理被調成了客戶經理,他明顯不願意,去人事部理論,領導循循善誘,不能一直在那裡等客上門,要走出去。她頂了大堂經理的崗。

在存款考核壓力山大的國有銀行,支行行長成功營銷了一筆300多戶的棚改拆遷項目,為了完成存款,卡代發活生生變成了存單代發。

拆遷戶的時代,就是暴發戶的時代。

抱著貴賓犬的女客戶,臉上畫著浮華的妝,扭捏作態:要不是因為它,我就出去隨便找個工作了。

賠償款上千萬的拆遷戶打電話過來諮詢:「我不知道有沒有到你們那的公交車?」

一個中年女客戶,85萬五年定存還有三個月就到期了,還是犧牲了二十萬的利息硬生生解約出來了,老公出軌要跟她離婚,她就藏了這麼點要趕緊轉移了。

還有暴富之後錢不知道怎麼花的,投了期貨,沒多久又過來辦貸款加槓桿,再過一段時間過來,呢喃著要把本賺回來就收手,基本上變成失心狂了。

還有意淫全世界女人都想嫁給她兒子的「小李啊,我兒子結婚的事情可能對你產生刺激吧?你人是不錯,但對方很主動,條件也很不錯,她爸爸是房地產開發商。」

客戶答謝活動中,在活動結束後用紙箱子裝搜羅來的各種可樂雪碧花生米,開始以為是冒名的,問了才知道不是客戶的保姆,就是客戶本人了。客戶大大方方得很,工作人員都很尷尬,全都轉過身去。

今天代發的存單第二天就要取出來,似乎只有現金放進家裡的保險柜,才睡得踏實,點著一沓沓毛爺爺,臉上的肉都笑到抽筋了。

犧牲的總是最基層的櫃員,一泡尿憋了3個小時的她,剛要把暫停服務的牌子擺在窗口,排隊的客戶怒吼「為啥給別的客戶辦業務,就不給老子辦?到老子這裡就要上廁所,是不是不想給老子取錢?」

昨天夕會上因為存款任務沒有完成剛被領導點名的她,衣服上還有昨晚的淚漬,她默默坐回櫃檯,給那個滿臉橫肉的暴發拆遷戶辦理存摺銷戶,由於存摺開立未滿三天銷戶,系統流程較複雜,長款掛賬,配款,錢不夠還要找其他櫃員調錢,那幾分鐘對她來說就是一個世紀。暴發戶癱坐在沙發上,仰著臉看著天花板,嘴裡噴著煙圈,點過了兩遍的錢,他說他沒看到數錢,一百萬的現金被迫又點了一遍。暴發戶一邊把錢裝進編織袋,一邊叫囂:「小姑娘,老子錢多的能把你砸死,你信嗎?」一腳踢開沙發椅,順勢把櫃檯上的糖果倒進了編織袋,甩著他褲腰上的寶馬車鑰匙和其他金屬碰撞的聲音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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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行長的辦公室牆壁上掛滿了各路神仙的題字,熨燙得一絲不苟的行服外套下,是一支白金殼的百達翡麗腕錶,儒雅但不過分孱弱,笑里藏著自信,遞給她一杯焦糖瑪奇朵:「拆遷項目大家都辛苦了,但我不希望再有客戶經理或者客戶投訴櫃檯服務態度不好,既沒有存款,又不能幹活的被淘汰是早晚的事情。」

「我想可能對你態度強硬了點,轉正這件事,我說了算,希望你明白。草根在銀行很難混,我想你需要一個靠山?我想感受一下你被窩的溫度。到我懷裡?抑或是住進你心裡?」

這是當天晚上李英姿收到的匿名簡訊。

第二天,他問她,「簡訊收到了吧?總是要給你想清楚的時間的。這是個名利場,你準備好了嗎?」她說:「路行長,我還是個職場新人,有很多事不懂,請你多多指教。」

支行的團建活動去了鎮海角,大家頻頻敬路行長,酒精考驗的路行長清醒地指點江山,而所有人都已經東倒西歪,「小李,你沒有發現你的酒杯比別人大嗎?」路行長痞笑著給了她一個杯子。酒精蔓延了她的四肢,麻木成了機器人,行動遲緩,思維好像被淘汰的處理器,嘴巴好像被控制了,一張一合,講的都不是人話,似乎是魚,只會冒泡泡。

帳篷搭在開滿野花的草地上,路行長像一條魚一樣滑進了她的帳篷,咬著她的耳根:「我和我老婆感情不好,我們已經分居很久了。我住在海邊,卻沒有好好看看海。大概是沒有可以一起看海的那個人吧。我一直想去看的海,拎著酒瓶子去。沿著海浪一直走。我想在夜裡,讓你陪我去看海。然後再看日出。你願意嗎?」

上班的時候,路行長給了她一個包:「新款。」

她查了網上的價格,往路行長的賬戶打了8000塊。

她問蘇涼,蘇涼和她一起入行,實習期間發生的事情刺激了她,她回去就跟男朋友要了一筆錢整容,她男朋友原來是普通家庭的孩子,他媽媽舞跳得很好,在舞會中邂逅了土豪,各自離異後重組了家庭,她男朋友一下子成了富二代。做夢都沒想到撿了個大便宜。整容後她的路走得異常的順,原來的圓臉變成了有好看弧形的瓜子臉,開了眼角,有種飛揚的嫵媚,墊了鼻子削了鼻翼,精緻小巧端正地安放在巴掌臉的正中。

銀行也很器重她,她是銀行文藝隊的隊長,帶著流量小花們四處演出比賽,因此結識了各個行的、銀監局的領導,每天身上掛的包都不一樣,她時不時得意洋洋的說,金融街一半的男人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要她願意,她就叫誰去開房,只要說信用卡還有十幾萬沒有還,他們就立馬丟個十幾二十萬過來。情場高手自居的她說:「男人一旦以『我和我老婆感情不好』開頭,八九不離十是欺騙感情了。你可以跟一個人上床,但不可以愛上一個人,愛上一個人之後,他會把你的靈魂帶走。」

遺憾的是李英姿不懂得怎麼把性和愛分開。路行長說在寶龍酒店和客戶一起吃飯,她就要跑到寶龍酒店停車場,確定路行長的賓士在停車場停著她才回家;路行長說和客戶一起吃飯,她就追問是不是女客戶,長得怎麼樣;情人節那天,收到花的女同事都揚眉吐氣抬著高傲的頭,沒收到花的垂頭喪氣怨婦相,路行長則打趣她「情人節怎麼過?」為了這句話,她瘋了似的拽著同事,跑去電影院,拍了張證明自己沒有在和別的男人約會的照片給他;每天第一個到網點就是為了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早餐放在路行長的辦公桌上。

她對路行長死心塌地,變得神經兮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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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合員去分行辦事情都會問大家還有沒有一起辦的事,他要去分行幫路行長拿港澳通行證。她問,路行長這是要去出差嗎?綜合員說,你不知道啊,路行長的老婆準備生二胎了,路行長請了產假,路行長對老婆可好了,畢竟他是靠老婆發跡的。他岳父是地方財政局局長。

電光石火之間,她想到了她一個人去海邊的時候,她喜歡海,常不知不覺走到海邊。她的步伐在天橋下投下剪影。憂傷的歌聲,讓她停住腳步。「小妹妹,花給你,不要錢。」說好的花婆只騷擾情侶呢?連深夜獨行的她都要欺負。商販手裡抓著大把的氣球,氣球上綴滿了細碎的燈泡,而剎那間,她把那泡沫當成了浪漫星空。

她去了監察室。路行長性騷擾下屬。你有證據嗎?這是他發的簡訊。可這是匿名簡訊。我能保證是他發的。我們不能保證,監察室的負責人說。不過我們手裡有你違規的證據。路子野行長說你為了轉崗賄賂上司,這是你的轉賬記錄。另外我們有行員舉報你,說你行為不檢點,在城商行實習期間就通過非正常手段把你的競爭對手擠走。

銀行並沒有開除她,開除多難聽,調到一個她難受的崗位,逼她自己走,是用人單位慣用的伎倆。行里安排她去授信運行部打碼,一個人肉螺絲釘的崗位,整理個貸的材料,手工打碼。

她當然選擇走人。銀行里屬於她的東西並不多,收拾東西的時候,蘇涼說要過來幫忙,她湊到李英姿耳旁說:「知道嗎?路行長被我給睡了。知道什麼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嗎?路行長給你買的那隻Gucci是高仿的,路行長一個客戶在莆田辦的工廠。」

她走後,蘇涼成了路子野的行長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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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姿去了股份制商業銀行。幫公司部客戶經理打下手,寫授信報告。

女上司是個離婚的女人,短頭髮刻薄的尖下巴,人稱滅絕師太。大概是覺得家醜不可外揚,她對誰都沒透露這個事情,直到人力部組織家訪的時候,去她家裡,怎麼牆上也沒有掛結婚照,衣櫃里也沒有男人的衣服,鞋櫃里沒有男人的鞋。後來人力部的妹子就四處八卦這個事情,人們對大齡獨居而事業有成的女人的生活總是充滿著窺私的慾望的,因此這件事情在一傳十,十傳百中像滾雪球一樣,被無限放大了。

而她在飯局上被相交甚好的同事捅破那層窗戶紙的時候,她怒不可遏了:「你們是怎麼知道的?」後來他們誰都沒吃好那頓飯。她暴跳如年三十的爆竹,歇斯底里直至面部扭曲。

深夜加班坐滅絕師太的車回去,她向她彙報工作,而滅絕師太怒氣未消,從文屏路上坡後,是一段沒有路燈的山路,山林黑得似乎藏污納垢,她把她撂在文曾路上,我只能送你到這裡了。

「求你了,這裡打不到車,可以送我到前面打得到車的地方嗎?」

「下去!」滅絕師太面無表情,「我想一個人靜靜!」

那時候還沒有滴滴,等了很久的車等不到,私家車沒有一輛為她停留,一輛輛經過她,又一輛輛地絕塵而去。到後來車越來越少了,她走了一大段山路,路旁有一個公廁,她躲進公廁里,給同事顏志打了求助電話,顏志說,不要怕,他來接她。

顏志到的時候,她又凍又怕,瑟瑟發抖。

「你需要有一個保護你的男人,李英姿。」下車的時候顏志對她說。

顏志一米八的個頭,打籃球的體魄,耐看的五官以及小姑娘魂不守舍的笑容。部門與部門間的效率往往最低,但顏志出馬,其他部門的小姑娘立馬折服,無論多難搞掂的業務,小姑娘們都會按捺住內心的狂喜,故作鎮定「放那裡吧,我來處理就好。」

而顏志的氣場來自於他的家族。顏志的媽媽上過福布斯排行榜,但是這個低調的閩商得知自己上了福布斯排行榜後氣極了,讓手下把有關新聞的所有的報紙都買走。

滅絕師太得知自己手下的辦公室戀情後,大跳如雷,她震驚、鄙視「怎麼可能,她也配?要也是跟我啊,他肯定就是玩玩而已。」她忘了她的年紀都可以當顏志的乾媽。

顏志是多家高爾夫球場的會員,李英姿則成了他的固定球友。顏志的朋友常常為了賭球而來,賭球,以本為單位的,一本一萬塊。有一個脾氣暴躁的球友在連輸三洞後,把球包丟進了湖裡,走之前想起來車鑰匙在球包里,又帶著球童去撈球包,掏出車鑰匙後,又把球包沉進了水裡。「有錢任性!」李英姿說,恨不得下水去撈那套球杆。

暴躁哥有一次在第二桿打到果嶺跟前,又一桿進了洞後,特別得瑟:「給你100次機會,能切進洞,我就給你50萬!」

顏志很努力地切了80幾桿,終於也進了一個,原來勝券在握的暴躁哥臉有點綠了,顏志拍拍暴躁哥的肩膀:「哥,以後你的存款記得往我這邊存就好了。」

她則是常常和他在球場玩得不亦樂乎,她常把他的球塞進他的領口,看他生氣的樣子就覺得好笑;她常常趁他不注意把球藏起來,又假裝他的球打ob了,看他迷惑的表情就覺得好笑;有一次他已經藏身樹後了,她的球還是朝他的腳飛去,正中腳踝,他抱著腳踝疼得齜牙咧嘴,她卻笑得齜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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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絕師太收到喜帖的時候,笑得像一朵塑料花,她說,恭喜呀,終於嫁入豪門了。

第二天下班前,她收到了一個包裹,婚期將至,她採購的東西零零星星,自己也忘了,打開是一個玻璃瓶子,標籤寫了硫酸兩個字,夾著一張紙條:賤人,離開我兒子,不然硫酸就不是在瓶子里,是在你臉上。(註:2015年11月1日後,快遞才啟用實名制登記)

一股冷氣像盤在腳底的一條蛇,嗖的就上來了,嘶嘶作響。

她的心臟面前好像被壓著一個活塞,被持續下壓著,壓強在慢慢增大,她沒想到情緒被打擊瞬間消耗巨大的心神,透不過氣來,腦子裡黑洞洞的,她衝到天台上,陰天的風讓她更清醒了些,只不過她還是呼吸困難。

她傳喚了顏志,對,就是傳喚的態度。

她靠在牆邊,好像不靠著牆就要倒下去。

「她不喜歡我,但沒想她用這樣的手段。」

「不是她,我媽不是那樣的人。」

「是,算命的結果她不滿意,說我大你三歲屬牛和屬兔犯沖。還說家裡唯一的男丁,全家人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冷靜好嗎?我媽不是那樣的人!」

「寫得清清楚楚?除了你媽還有誰?有錢人了不起了啊。去你媽的有錢人。現在就這樣對我了,以後呢?我可不想一輩子過著被威脅的日子」

她已經出離的憤怒、恐懼、委屈,胸脯因為呼吸艱難起伏得厲害,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結束吧,如果分開能換來清靜的日子。」

她內心深處藏匿著深深的自卑感,家境的巨大懸殊讓她始終患得患失,怕一切只是過眼煙雲,恐懼那種自己腦子裡導演的慘遭拋棄的狗血劇。為著將來可能到來的隱患,終日惆悵著。為了避免結束,不如終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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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和完情緒,她回去加班趕一個授信報告,沒有了男人,可生活還是要繼續啊,況且瘋狂工作是排解抑鬱最好的方法。返回辦公室,到門口,滅絕師太在辦公室獰笑:顏志可是他父母親手交到我手上的,我可不能把他毀在她手上,他家可是根正苗紅的富N代,她配么?想要烏鴉變鳳凰么?

金融街的女子,發喜帖出去,卻沒有結成婚的,她是兩個中的一個,另外一個是年輕時候的滅絕師太。周圍全是不懷好意的笑,看她的眼神滿是尷尬和嘲諷。甚至連之前不認識的其他部門的人,也站出來指指點點「就是她了,那個靠手段上位想嫁入豪門被拋棄的可憐女人」,更多人佯裝關懷,企圖挖掘出更多內幕,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

顏志離職之前把十個億的項目掛在她名下。

有了這個項目,行里賞了她一個總助的頭銜,方便她拜訪客戶的時候不至於身份懸殊,不至於讓客戶覺得被怠慢,不至於高下立現,不至於難堪。

她去人力部交接。人力部的小王不在工位,她恭恭敬敬地在一旁候著,中後台總是一副端著的作態,一線的員工們卻要獻上攀附的嘴臉,不過這樣總算是一團和氣了。

桌上一沓中層幹部的履歷,她鬼使神差地翻了翻,辦公室的其他人本來就對她無視。她翻到滅絕師太那一頁,直系親屬,妹妹,中學化學老師。她開始無端地揣測:硫酸需要公安局備案才能買到,而她輕易就能弄到。之前她甚至跟黑社會聯繫在一起,不免覺得前途渺茫、前路兇險。好像一地散亂的拼圖,在腦子裡拼湊重組成了一個答案。

在這個名利場上,你不犯人,人不犯你,原來只是自己一廂情願。

她好幾次出入監控室,多半是因為客戶。有一次客戶在貴賓室丟了一支香奈兒墨鏡,查了監控被相鄰的客戶拿走了。還有一次客戶在櫃檯辦業務,手機不見了,也是被相鄰的客戶拿走了。最後他們的解釋都是,我也有一支一模一樣的墨鏡/手機。查監控總是窮極無聊的,有時候都盯出青光眼了還是一無所獲。她有時候也看看其他的監控畫面,緩解視覺疲勞。那一次滅絕師太和分管行長入了鏡,在電梯里,滅絕師太自然地挽住分管行長的手臂,她預感會發生什麼,拿出手機等下一個畫面,拍下了分管行長背對著鏡頭激吻滅絕師太的畫面。

她一直把照片分別保存在硬碟和優盤裡,總覺得會派上用場。

她在溪岸咖啡館,臨湖露天,榕樹下,輕輕地攪動咖啡里的糖,連接了TOR匿名網路,把全行員工的電子郵箱地址粘貼進去,群發了那張照片。「送你上熱搜榜」,春光里柳枝嫩芽,小巧的鳥兒啾啾地跳躍著,「讓你紅!」她惡毒地笑了。

分管行長走得很乾脆,去了總行。滅絕師太被邊緣化了一段時間後,去了另外一家新籌建的銀行。

在新一把手到任前,她是部門的代理負責人。

蘇涼和在校時交的男朋友結了婚。整容後晉陞為行花,但是有多受男人歡迎就有多被女人排擠,儘管她在床上很努力但業績一直不如人意,空有行助的頭銜而沒有實權。老公在富繼父的支持下開了幾家公司,鼎盛時期年入上億,財富使他膨脹,使他身邊就沒缺過主動投懷送抱的年輕女人,女人們花他的錢對自己的臉和胸重新裝修,蘇涼在每一任女人的抓姦中疲於奔命,後來發展到5歲的兒子在父親家暴後學會了打120急救電話了。她選擇了帶著兒子凈身出戶,也只能凈身出戶了,渣男把錢都揮霍在女人身上,為中國整容事業的蓬勃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自己連房子都沒有,離婚後的男人似乎更吃香了,馬不停蹄地結了好幾次婚,從嫩模到藝術系大學生到十八線藝人到網紅,好男人得到一個好字,壞男人得到了全世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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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涼為了鞏固地位,主動在出差的時候,塞給一把手行長一張房卡。

分行黨委會在研究關於蘇涼同志提拔支行副行長的決議的時候,一把手被調到總行二線。

她沒有停止折騰,在crm系統里對行里的男客戶的數據進行篩選,從資產到適齡情況,還真被她找到突破口了,不過被正室追到營業廳攔截暴打,最後鬧到報警收場。

蘇涼就是蘇涼,她沒有停止折騰,讀了長江商學院後,她的氣質更加神秘矜持,身邊有一群各獻殷勤的公司上市潛力股。

李英姿部門的一個同事,從底層勞務派遣做起的,突然暈倒在辦公室才查出是肝硬化晚期。已經治不好了,還要堅持來上班,一邊想著升職,一邊等著奇蹟發生。奇蹟沒有發生,和她在同一個銀行工作的老公大難臨頭的時候放棄了活不了多久還要費錢化療頭髮都掉光的毫無用處的女人。銀行為她發起了一次眾籌後,以缺勤的理由把她開除了。醫生說沒辦法了,只能靜靜等待生命的最後一程。

她第一次想去探望她的時候,感冒了,於是往後拖了一拖。

等她感冒好了,她和她微信約了時間。

她還是走了,在她見她之前。

她最後一條朋友圈更新是: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

它只能夠一直的飛呀飛呀,

飛累了就在風裡面睡覺,

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

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

讀起來很傷感。活到老死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卑微的生命總是不足掛齒的。他們剛開始在銀行還會為她噓唏不已,看透了不是銀行需要他們,而是他們需要銀行,銀行拋棄你的時候,連句再見都不會說。尤其到了中年又無端焦慮,害怕銀行單方面的背叛,畢竟幹了大半輩子銀行了,出去又能做什麼,但是轉身又有新員工充實到隊伍中,又有很多的新鮮事,銀行不會因為少了誰就不能運轉了。

她陪同行長去談一個新業務的時候,觥籌交錯之後,肥膩大叔過來加微信好友,探頭探腦不勝其煩。半夜三更打電話試探她會不會寂寞,放不放得開。掛了電話要求微信視頻,她不想生事,拒了視頻關了機。

行長批評了她:「我行重要客戶,對你意見很大。」

「你太招風了,下次出門的時候最好用刀把臉劃兩下。」

三倍的鏡子里,她看清了自己眼角的細紋。鼻淚溝到魚尾紋,歲月按下了快捷鍵。狼性和佛系一念之間。

她流著淚打開筆記本寫了辭職信,在印表機的咯咯聲中,班主任的電話進來了:「英姿,恭喜你,你是我們這一屆學生第一個當上銀行中層的,你很優秀,老師手裡還珍藏著你接受報社採訪的報紙呢。學校想請你來給應屆生做就業指導。」

放下電話,豆大的淚珠從眼眶飛出來,她把頭埋在左臂彎里,右手握拳堵住了嘴巴,她真的特別害怕她哭出聲來啊。

和新來的實習生擦身而過的時候,實習生由衷地讚歎,姐姐你的裙子真美,要一千塊吧。

她也許活成了實習生羨慕的模樣了,而她自己,活成自己喜歡的模樣了么?

時間很壞,會不小心把心中曾經很尊重的人改變了模樣。也許。我們沒有變得更好和更壞,只是更像我們自己。

聲明: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請勿對號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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