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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系生活進階手冊

本文共8456字,閱讀時間約20分鐘

什麼是「佛系」?一切隨緣,事不關己。這是個帶著些無可奈何的詞。

我們都活得有些焦慮。奔波在填滿和疏通自己身體中空管道的人生路上,總覺得自己像一根根弦,綳著生之緊張。於是我們都「佛了佛了」,好像只要「無所謂」,只要事事報以疲倦的微笑,便可以避開恐怖的deadlines與骨頭裡襲來的絕望。

然而,這不是我們應走的路。

有時候我們隱隱約約地看到一些別的路。《月亮與六便士》里的斯特里克蘭德,《約翰·克里斯朵夫》,《第二十二條軍規》里的約塞連……其實他們都是「佛系」,然而這種佛系意味著豁達和洒脫。

是否有一條路通向這種「佛系」?

我沒打算寫「指南」或者「說明」一類的東西。這篇文章更像是個讀書集錦,或者說是一些我仰慕的大師們的生活智慧。如果你有所期盼並已經開始思索,相信這些思索成果會有幫助。

既然已經自認「佛系」,那麼不妨將此文當作佛系的進階吧。

赫爾曼·黑塞(Hermann Hesse)的代表作之一是《席特哈爾塔》①。講的是一個叫席特哈爾塔的印度婆羅門放棄貴族身份,去做苦行僧;又被妓女誘惑,榮華富貴了若干年;老了再度出家,做一個船夫,最後在河邊修成了道行極高的活佛。

小說結尾是這樣的:

(戈爾馬去吻席特哈爾塔的臉)他看不見他的朋友席特哈爾塔的臉了,卻見到了別人的臉,許許多多,長長的一串,就像一條奔流不息的河,成百上千張臉,全都來了又去了,又似乎同時出現,全都在不停地變化和更新,然而又全都是席特哈爾塔。……他看到所有這些形體和臉龐,以上千種方式聯繫在一起……

……所有這些形態和臉龐都靜止、流動、產生、模糊和相互融合,上面始終籠罩著某種薄薄的、沒有實體可是又確實存在的東西,……就好像一層透明的皮膚,一個由水形成的外殼、模型或面具,這面具微笑著,這面具正是席特哈爾塔含笑的臉,正是戈文達剛才用嘴唇親吻過的那張臉。

戈文達看到,面具的這種笑,超越了湧現出來的形象的這種統一性的笑,超越了千千萬萬生老與死者的這種同時性的,席特哈爾塔的這種笑,正是戈塔馬的那種平靜的、文雅的、令人捉摸不透的、也許善意也許嘲諷的、聰明的、千變萬化的笑,就像他滿懷崇敬地千百次目睹過的那樣。

戈文達知道,這正是完人的笑容。

黑塞將東方哲學表達成了一種玄秘。席特哈爾塔浪子回頭時念了一聲「唵」,這個字使「活佛」變成了某種天機不可泄露的存在。

然而「禪」太過玄秘。小說中,席特哈爾塔沒有學過佛理,卻成了活佛。那麼,一定有某種類似的途徑可供每個普通人借鑒。

我們不想看破紅塵,只想知道席特哈爾塔為何那樣豁達。

著名美學家宗白華寫過一篇短文,《悲劇的與幽默的人生態度》②。裡面是這樣說的:

另一種人生態度則是以廣博的智慧照矚宇宙間的複雜關係,以深摯的同情了解人生內部的矛盾衝突。在偉大處發現它的狹小,在狹小里卻也看到它的深厚,在圓滿里發現它的缺憾,但在缺憾里也找出它的意義。

於是以一種拈花微笑的態度同情一切;以一種超越的笑、了解的笑、含淚的笑、惘然的笑,包容一切以超脫一切,使灰色黯淡的人生也罩上一層柔和的金光,覺得人生可愛。可愛處就在它的渺小處、矛盾處,就同我們欣賞小孩們的天真爛漫的自私,使人心花怒放,不以為忤。

這段文字非常耐人尋味,因為它介乎佛性與人性之間。如果說「拈花微笑」與席特哈爾塔的笑容相似,「幽默的人生態度」卻是針對每個普通人而言的。如果我們能在生活的偉大處看到其狹小,在狹小里看到深厚,那麼說不定我們也可以露出這種笑——一種超越的笑、了解的笑、含淚的笑、惘然的笑。

如果說黑塞表現了一種玄秘,那麼宗白華描寫的是一種真實,一種令人躍躍欲試的真實。

讀羅素的一個好處是,他思索的都是少人談及的大問題;更好之處在於,他把它們都解決得不錯。比如《羅素自選文集》③,開篇就談宗教(《自由人的崇拜》④):

「在浮士德的書房,梅菲斯特講起上帝創世的歷史。他說……」

在《應該創造什麼樣的世界》⑤里,他這樣寫道:

在絕大多數男人和女人的日常生活中,恐懼所起的作用要大於希望的作用。充滿人們頭腦中的想法是害怕自已佔據之物會被他人奪走,而沒有想到他們可以在自己的生活里以及在同他人的接觸中創造歡樂。

我們不應當這樣生活。

有些人的生活既對自己有意義,也對朋友有意義,乃至對於世界也有意義。這樣的人被希望所鼓舞,靠歡樂所支持。

在想像中,他們洞見到未來的事物,並窺視出把未來變成現實的途徑。在私人交往中,他們的心從不被憂慮所搶佔,以免失去對他人的愛心和尊敬,就像免得失去別人給予他們的愛和尊敬一樣。

他們只顧把愛心和尊敬無私地奉獻出來,卻從不刻意追求回報,但是報答仍會自動地回饋給他們。在工作中,他們的心從不被競爭者的妒嫉所纏繞,而只是關注著必須完成的實際事務。在政治方面,他們從不把時間和熱情花在捍衛本階級或本民族的不公正的特權上,而是旨在把世界建設得更加幸福,讓這個世界少一些殘忍,少一些些貪婪的爭奪,多一些不再被苦惱所壓抑、羈絆的完整的人。

在這種精神境界中生活——即生活在寧願創造、不欲佔有的情懷之下——生命就會擁有一種本質意義上的幸福。這種幸福即使在逆境中也不會被剝奪一空。

這就是聖經福音所推崇的生活,並且得到了世界上所有偉大聖賢們的舉薦。找到這種生活觀的人就會擺脫恐懼的統治,因為他們認為,生活中最珍貴的事物就是免於外力的支配。

「佛系」意味著圓滿,圓滿需要生活。羅素寫的不是「放下」——其實宗白華寫的也不是「放下」——而是我們「怎樣拿」

我們應該過什麼樣的生活?《論教育之目的》⑥中說:

最重要的是,需要作出努力去喚醒和激發對精神發展的熱愛。我們生活於其中的這個世界真是豐富多彩,令人驚嘆。某些看上去平平淡淡的事情,越思索就越會變得難以理解;而另外一些事情,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可是在天才和勤奮者面前卻坦露無遺。

思想的偉力可以統治遼闊的土地,但在更為廣袤的領土上,它則只能隱隱約約地顯示出想像的圖景。只有使心靈超越物質浮華的日常束縛,只有逃避開平淡無味的瑣碎公務,思想的偉力才降賜於人,生命才充溢著盎然的趣味,平庸世界的大牆才會轟然倒地,誘使人類探險南極的同樣愛好,引導人們奔赴戰場以圖一試膂力的同等熱情,就將被創造性的思想取而代之。

這種思想將成為人類熱情的宣洩口。它既不會浪費人類的情感,也不會用冷酷取代愛心。相反,人類精神將從未知領域中掬起一捧金輝,灑落在生命的肉體上,使生活閃爍出耀眼的光芒,從而增進人類的尊嚴。或多或少把這份歡愉帶給所有具備獨立思考能力的人們,這乃是可貴的精神教育的最高宗旨。

……思想深入地獄的巢穴中窺視,並且竟無恐懼之感。在它的眼中人類不過是一粒虛弱的砂塵,身陷於冷寂的萬丈深淵。然而,思想卻能夠驕傲地獨自承受一切,彷彿它就是萬物之主,竟自巋然不動。

偉大、敏捷、自由的思想,你是世界的燈塔,是人類最高的榮耀。

這種思想追求到極致,便是科研生活(或者藝術生活)。所以《道德準則和社會幸福》⑦中說:

我認為,純科學——即對自然規律的透徹了解,以及發現宇宙是如何構造的——是人類最神聖的事業,就像上帝從事的神聖事業一樣。

每當我陷人沉思(我經常如此),希望橫空而過的彗星把人類掃蕩一空時,我就會想起科學知識和藝術。正是這兩樣東西才使我們的存在顯得不那麼毫無意義。

多少人孩童時有過科學家的夢?如果說那種信仰中含有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對陳景潤的集體狂熱,羅素則為它注入了更多理性的成分:

科學家,即使上了歲數的科學家,也有一種像兒童一樣的質樸,他們全然沉浸在抽象的思維活動之中,使自己超俗拔脫。

由於他們的工作令人尊敬,所以即使科學家天真無邪,不更世事,世界也會給他們一席之地。這些人贏得了生活,其他所有的人也都應該像他們那樣生活。

在羅素那裡,科學家們成為了人類生活的範本。如果我們能夠仿效科學家的生活,我們便可以達到理想的佛系境界。

羅素講的那種生活方式,其實是有例證的。德國原子物理學家海森伯曾寫過一本回憶錄式的小冊子《Physics and Beyond》(中譯名為《原子物理學的發展和社會》),描述了自己的生活狀態,也代表了當時整個德國知識界的氛圍。

1920年以前,海森伯在慕尼黑的麥克西米中學讀書。德國的「青年運動」如火如荼,這種運動類似於上山下鄉運動,但其宗旨為將學術價值代入百姓生活。

這種生活是優雅的。詩歌、音樂、哲學、科學都以某種方式滲入這些青年的生活。在國家政治風雲未卜的探索時刻,這些思辨顯得更有熱情,也更有意義。

我們一出去常常就是幾個星期。去年夏天,我們從維爾茨堡穿過勒恩山脈直到哈爾茨山脈的南麓。從這裡沿著耶拿市和魏瑪市的方向返回圖林根,又向班姆貝格前進。天氣特別熱時,我們通常就在野外過夜;如果天氣不好的話,我便住在帳篷里或在農民的草棚里。

有時為了支臨時性的隱蔽費用,我們還要幫助人家收割莊稼。假如認為對我們自己有特殊的實用的東西,我們同樣也得學習各種精彩的農話。還有,就我們自己而言,我們在森林裡晚上常常點起營火,借著火光我們講故事、唱歌或者演奏樂曲。

「青年運動」的成員收集了許多古老的民間歌曲,而且還把它們整理成用小提琴和長笛伴奏的曲子,儘管我們的演奏實在不怎麼好,但這種活動卻使我們其樂無窮。

有的時候我們可以把自己想像成一個中世紀的遊說家的角色,把上次大戰的悲劇以及後來政治鬥爭同「三十年戰爭」的絕望混亂相比較,不顧那次戰爭如此恐怖而卻宣稱產生了許多這樣的歌曲。

一種類似親屬關係的親密的感情隨著年齡的增長似乎抓住了整個德國的青年人。我記得在森林裡發生過一件事,一個人邀請我參加一個在古堡召集的青年人集會,……這座古堡坐落在風景如畫的斯維賓,從幾乎垂直的峭壁向下看便是阿爾特米爾山谷。……阿爾特米爾河沿著彎彎曲曲的道路,穿越加里山脈。古堡所依託的萊茵河景色,籠罩著生氣勃勃的山谷。

……院子里的陰涼越來越多,炎熱的白天被昏暗的傍晚和月夜代替了。當時這種對話正在進行著,突然有一個青年小提琴手出現在院子中的陽台上。他在我們之上的高處,開始用大D調的小曲演奏巴赫(Bach)的恰空舞曲,頓時院子里一片寂靜。我猝然以一種絕對的必然性發現了與中心的聯繫。

對月光下的阿爾特米爾峽谷,是有充分的理由作浪漫主義美化的,其實它並不是一種美化對象。恰空舞曲的清晰歌詞,猶如一股清風吹送給我,打破了迷霧,展了高大建築結構的其餘部分。在音樂的語言中、在哲學宗教中,總是存在著通往中心秩序的道路,這在今天,比起柏拉圖和巴赫的時代不是更少了。

我們圍著營火,並在城堡上面草地的帳篷里度過了一夜,使我們浪漫主義和詩一樣的感情得到了充分的發揮。有一個坐在我們附近的青年音樂家,也是一個學生,按莫扎特和貝多芬的曲子並夾雜著古老的民歌跳起舞來,於是,我就用我的吉他給他伴奏。

……我們開始唱歌了。青年人嘹亮的歌聲,猶如五顏六色的草地上盛開的鮮花。此刻歌聲比我們所有關於原子的思想來得更加實在,我們所崇拜的想像力,很快就被驅散了。

1920年,海森伯進入慕尼黑大學攻讀物理。他的導師是大名鼎鼎的索末菲和維恩,同學有泡利等後來的天才物理學家。海森伯是個優雅的人,他精通鋼琴、攀岩、游泳,還對詩歌頗有研究。

海森伯置身於一群世界上最頂尖的人之中。同伴們的天賦互不相遜,這種思想的交鋒既是一種激勵,也是一種幫助。同時,他還有最睿智的導師——索末菲、維恩,甚至玻爾。他們不僅是他職業道路上的指路明燈,也在生活上像慈父般引領著他。

在慕尼黑大學的頭兩年,我是在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中度過的:一是在「青年運動」的朋友們中間,二是在理論物理學的深奧王國。這兩個世界充滿著強大的活力,以至於使我經常處於極大的興奮狀態,使我愈發感到穿梭於這兩個世界的艱難。

在索末菲的研究班裡,我同泡利不斷談論著我要研究的那些最重要的問題,但泡利的生活方式幾乎跟我完全相反,他是個典型的夜鳥,而我則喜歡陽光,要花費很多空間時間去登山、游泳或者在巴伐利亞湖畔簡單燒菜進餐。泡利寧可呆在城鎮,常常在一些古老的酒吧間或者咖啡館裡度過他的晚間,然後再專心致志地從事他的物理學研究。

……當我想起一九二一年夏天的時候,就想把當時的許多情景集中到一個畫面,於是我的眼前浮現出一座設在森林邊緣的營地。在拂曉的陽光下,我躺在白天游過泳的湖的前面,而在湖的另一邊是秀麗的具尼底克汀山峰。

當我離開營地,沿著小路走一個小時到達最近的車站時,我的同事們還在睡大覺。火車從這裡一清早就把我帶到慕尼黑,及時趕上早晨九點的索末菲演講。這條小路通過一片沼澤伸向湖邊,從具尼底克汀山峰到朱格斯卑茲,沿途的風光勝過阿爾卑斯山的冰川磧石。

在鮮花盛開的湖畔草地上,我看到最早的割草機,很遺憾我在密斯巴赫的羅斯扎林哈福農場當工人時間不長。三年前,我還使用兩頭牛乾淨利落地在那塊草地上割草,或者象農民所說的,沒留下「豬尾巴」在後面。

因此,我的思想充滿了來自農場時期豐富多彩的日常印象,我陶醉於這迷人的最色和即將到來的索末菲的演講。

我確信我是地球上最幸福的人。

22歲,海森伯就拿到了博士學位,同時還有大學的講師職位。24歲,他已經升為教授。但更重要的是,他已經在方興未艾的量子物理學中嶄露頭角。

海森伯最為重要的發現是「不確定性原理」,這使得他獲得了1932年的諾貝爾獎。在這項重大的發現之前,他由於花粉過敏到海邊去度假。每天「三分之一時間算量子力學,三分之一時間攀岩,三分之一時間背中東詩集」:

一天晚上,我已達到準備用能表來確定獨立項的程度了,用現在的術語來表達,就是能量短陣,現在看來會是一系列非常笨拙的計算。當首項似乎與能量守恆原理相符合時,我變得頗為激動,我開始犯元數計算上的錯誤。

結果,幾乎是在凌晨三點,我才最後計算完畢,所有各項都滿足能量守恆原理,我不再懷疑數學上的相容性以及同我的計算所表明的這種量子力學的一致性。最初,我深為驚奇。我感到,通過原子現象的外表,我正在觀察一件異常美妙的內情,而且現在我必須探索如此豐富地展現在我面前的大量數學結構的性質,對於這種思想,我幾乎感到眼花繚亂。

我是太興奮了,通宵未睡,黎明時我就朝海島的南端走去,我曾渴望到那兒去攀登伸向大海的一塊岩石。我沒有太費力就攀登上去了,等待著日出

那個清晨,一顆科學界的明星和朝陽一齊冉冉升起。這種發現的狂喜,是任何從事其他工作的人都難以體會的。目視著新的世界在自己眼前徐徐展開,彷彿航行者在新的大陸上前進,每一步看到的都是別人未曾看到過的風景。若論人生的幸福,還有什麼比這更多呢!

這就是羅素說的「寧願創造、不欲佔有」、「把歡愉帶給具備獨立思考能力的人」。

既然如此,何謂「佔有」?佔有意味著消費,意味著享受多數人不能享受的物質樂趣。

悲乎!多數人反倒將它當作自豪的資本。愛因斯坦說:

我每天上百次地提醒自己:我的精神生活和物質生活都依靠著別人的勞動,我必須儘力以同樣的分量來報償我所領受了的和至今還在領受著的東西。

我強烈地嚮往著儉樸的生活,並且時常為發覺自己佔有了同胞的過多勞動而難以忍受。

這反倒十分少見了。

佔有其實意味著短暫。在諸多感官愉悅的刺激之下(群居的快樂也屬此列),心靈與「佛系」的距離反倒越來越遠了。盧梭在最後一部作品《一個孤獨的散步者的夢》⑧中寫道:

在坎坷不平的漫長的一生中,我發現,最使我得到甜蜜的享受和舒心的快樂的時期,並不是最常引起我回憶和使我感觸最深的時期。

那令人迷醉和牽動感情的短暫時刻,不論它是多麼的活躍,但正是由於它的活躍,所以在生命的長河中只不過是幾個明亮的小點。這種明亮的小點為數太少,而且移動得也太快,所以不能形成一種持久的狀態。我心目中的幸福,絕不是轉眼即逝的瞬間,而是一種平平常常的持久的狀態,它本身沒有任何令人激動的地方,但它持續的時間愈長,便愈令人陶醉,從而最終使人達到完美的幸福的境地。

世間的一切事物都處在持續不斷的變動之中,沒有任何東西能保持一種永久不變的形態。我們對外界事物的感受,也同事物本身一樣,經常在變動。它們不是走在我們的前頭,就是落在我的後頭;或者使我們回想一去不復返的過去,或者使我們值像在難成現實的未來。

世上沒有任何一種能使我們的心永遠寄託不變的東西,因此,我們在世上所能享受到的,只不過是一些轉瞬即逝的幸福

然而,在「轉瞬即逝的幸福」之,「佛系」的心靈反倒更能尋覓到一種平靜。或許這就是為什麼黑塞要讓席特哈爾塔遠離富商的舒適生活,住到渡口旁的草棚中,以芒果和魚為食。

盧梭在散步中寫下的話非常值得玩味,這是他一生的滄桑總結。從字裡行間,我們總能看出一種佛教徒的意味。然而這是屬於一個凡人的修行。

如果世間真有這麼一種狀態:心靈十分充實和寧靜,既不懷戀過去也不有望將來,放任光陰的流逝而緊緊掌握現在,不論它持續的長短都不留下前後接續的痕迹,無匱乏之感也無享受之感,不快樂也不憂愁,既無所求也無所懼,而只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單單這感受就足以充實我們整個的心靈。

只要這種狀態繼續存在,處於這種狀態的人就可以說自己得到了幸福不是殘缺的、貧乏的和相對的幸福,而是圓滿的、充實的、使心靈無空虛欠缺之感的幸福。我在聖皮埃爾島上就經常處於這種狀態。我或者躺在隨風漂蕩的船中,或者坐在波濤洶湧的湖邊,或者站在一條美麗的小河旁或流水衝激礫石潺潺作響的溪邊,孤獨一人,靜靜沉思。

在這種狀況下,得到的是什麼樂趣呢?在這種情況下得到的樂趣,不在任何身外之物,而在我們自身,在我們自己的存在,只要這種狀態繼續存在,一個人就可像上帝那樣自己滿足自己。排除一切其他慾念而只感到自身的存在,這本身就是一種非常珍貴的滿足感和寧靜感。

單單這種感受就足以使一個人對自己的存在感到可貴和可愛,並知道如何消除一切不斷來分散我們的心力和千擾我們在世上的樂趣的肉慾和塵世雜念。

不過,大多數人都被一個接一個的情慾攪得心緒不寧,感受不到這種狀態的魅力,他們只是在很難得的短暫時刻隱隱約約進人這種佳境,因此,對這種境界只有個模糊不清的概念,不足以使他們領略到它的美。

是的,這種補償,並不是每個人,也不是在任何情況下都能領受到的。必須心境寧靜,沒有任何慾念來打擾。……心中的寧靜感雖然微小,但卻非常地。這就足以使人把握自我,忘記他所受的苦難。

無論你身在何處,要你能靜下心來,便可領略這種沉思的樂趣。我經常在想:即使身陷巴士底獄,或者被關在一間伸手不見五指的牢房裡,我也能常愉快地這樣靜思。

盧梭所寫的是一種類似於學者的心態,實際上他在晚年也從事一些植物學的工作。然而,擁有一個學者的身份並不是重點。

重點在於,不要陶醉於轉瞬即逝的幸福。

與轉瞬即逝的幸福相對,我們中的許多人卻遭受著焦慮的苦惱。同齡人焦慮、驚恐障礙、GAD……它們環繞著我們,像可怖的女巫們在瓦爾普吉斯之夜環繞著浮士德。針對這種痛苦,「佛系」如何不墮化為消極地逃避?

林語堂在《生活的藝術》第二章,「關於人類的觀念」中寫下了這樣的片段:

人類如要生活,依然鬚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什麼生活在天上啊等問題,必須拋棄。人類的心神喲!別張起翅膀,飛到天神那邊去,而忘掉這個塵世呀!我們不都是註定著要遭遇死亡命運的凡人嗎?上天賜給了我們七十年的壽命,……如果我們的心地稍為平靜一點,這七十年也盡夠長了。一個人在七十年可以學到很多的東西,享受到很多的幸福。要看看人類的愚蠢,要獲得人類的智慧,七十年已是夠長的時期了。

一個有智慧的人如充分長壽,在七十年的興衰中,也盡夠去視看習俗、道德和政治的變遷。他在那人生舞台閉幕時,也應該可以心滿意足地由座位立起來,說一聲「這是一出好戲」而走開吧。

我們是屬於這塵世的,而且和這塵世是一日不可離的。我們在這美麗的塵世上好像是過路的旅客,……即使這塵世是一個黑暗的地牢,但我們總得儘力使生活美滿。況且我們並不是住在地牢里,而是在這個美麗的塵世上,而且是要過著七八十年的生活,假如我們不儘力使生活美滿,那就是忘恩負義了。

有時我們太富於野心,看不起這個卑低的,但也是寬大的塵世。可是我們如要獲得精神的和諧,我們對於這麼一個孕育萬物的天地,必須有一種感情,對於這個身心的寄託處所,必須有一種依戀之感。

所以,我們必須有一種動物性的信仰,和一種動物性的懷疑,就把這塵世當做塵世看

是否有一天,我們可以獲得宗白華《悲劇的與幽默的人生態度》那樣的心態。橫豎我們要過這一生,憂愁是過,快活是過。《馬太福音》說:

你們看那天上的飛鳥,也不種,也不收,也不積蓄在倉里,你們的天父尚且養活它。你們不比飛鳥貴重得多嗎?

……你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怎麼長起來;它也不勞苦,也不紡線;然而我告訴你們,就是所羅門極榮華的時候,他所穿戴的還不如這花一朵呢!……野地里的草今天還在,明天就丟進爐里,神還給它這樣的妝飾,何況你們呢!

聽說,美國旅館都會在床頭放一本聖經:恩客們在賢者時間裡帶著愧疚之心翻開,為剛剛的淫亂之罪懺悔一番。如果「佛系」終究只是個幻想,不妨將本文看做這種存在。

從黑塞、宗白華到羅素、海森伯、盧梭、林語堂,我們已經尋找了一條通向佛系進階的路。這條路儘管漫長,但卻值得,儘管艱難,卻有許多先賢燭照在前。

不過,看來成為佛系可能只有一個秘訣:就把這塵世當作塵世看。

注釋:

①又譯《悉達多》,1922年出版。

②選自北京大學1999年版《藝境》。

③商務印書館,2012年。

④選自《神秘主義與邏輯》。

⑤選自《自由之路》。

⑥選自《教育與幸福生活》。

⑦選自《工業文明之前景》。

⑧商務印書館,2008年。

⑨中國戲劇出版社,1995年。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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