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芸：相望，獨不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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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同題詩：《清明》
黃小芸
黃小芸，原名黃巧雲。黃石陽新人。有散文和詩歌散見報刊雜誌。
相望，獨不相忘
黃小芸
最初聽到「相忘於江湖」這句話，並不知道出自於莊子，只是覺得這句話頗有意思，反覆念叨，覺得這句話的好處就在於，把相忘兩個字放在江湖這麼大的背景里，一聞此語便覺蕭肅清冷之氣漫旋，腦中洞開出萬千滄浪之水，葉飛蝶散於水中，那樣的凄傷，那樣的惆悵，使人不能不心醉，醉在那極至的美里。
在那最美的風景里，我看到一對魚兒，匍匐在乾涸的泥窪里，渴得快要死了。它們彼此身後都有一個浩大的江湖。只要一抽身，就可以優遊搖擺，逐浪吐波。可是，魚兒們不願離棄彼此。它們相互試探著游入對方的江湖，卻發現自己在對方的江湖裡根本不能呼吸。它們相偎相依，一次次地從某個江湖退回到泥窪里，累得直喘氣。它們眼看就要活不下去，於是，費盡彼此的全身力氣，吐出水沫來滋養對方，以延長對方的生命。
這樣的一對魚兒，莊子叫它們相忘。
他果真希望他們相忘么？
莊子有一個妻子，陪伴了貧窮的莊子許多年，後來死了，據說莊子不但不哭，反而鼓盆而歌，難道莊子死了老婆，死了與他相濡以沫的人，他反倒開心么？
我想不會。
莊子也是有痛苦的，正因為他的苦痛特別大，也鍛煉得他的心胸特別大。常人的心胸裝了苦痛就擁塞不堪，哪裡還裝得下別的。莊子不同，莊子的心胸一半裝了苦痛，另一半的空處，還可以用之裝思索和慰解。
我們用莊子的思想來安慰、開導自己，又焉知莊子不也是用自己的思想來安慰和開導他自己呢？
他忘生死，因其曾哀生死。
他輕情愛，因其清楚世間惟情錐心。
他主張相忘，也許是深知相濡之苦，深恨不能相忘之愚。
哀大無哀，痛大無痛，這才是真正的莊子。
江湖之深闊，目不能測，卻被莊子收之於心，莊子心中的江湖，不是一個相忘的江湖，而是一個相望的江湖。言忘的莊子未必能忘。他是不願意，相濡於疲累饑渴中，累彼身隕魂消。他的魚兒就該回到各自的江湖裡，相望一世，平安一世，帶著點知足，帶著點悵惘，也美麗那麼一世。
這是莊子心中的江湖。至於世俗之中的江湖，當然是選擇相忘的多了。因為世俗之中的江湖，多是險濤急浪，人人皆有自防之心，想心心相近都難，更別說相濡或替之以美麗凄愁的相望了。
不過也有例外的。我身邊就有相濡以沫的那麼一對。本是一對極平凡的夫妻，因其相濡以沫，使得我對他們敬崇萬分。
妻子是一個好妻子。當年丈夫家貧，她不嫌棄，愛上貧寒的他，並拼死拼活嫁給了他。婚後也對丈夫溫柔體貼、愛意深重。後來妻子患上了紅斑狼瘡，巨額醫療費，差點拖跨那個當時還不富裕的家，丈夫卻毫無怨言，只一味心疼妻子，照顧妻子。妻子一度生活不能自理，也是丈夫細心護理，並且從未見絲毫的不快，總是樂呵呵地，細緻周到地侍侯著妻子。妻子有時病情惡化，他就心疼得直流淚，求妻子要堅持住，說他不能沒有她。十多年來，丈夫成了半個醫生半個營養師以及半個保姆。
聽到這些，不由得人不敬慕。世間肯為妻子花錢的男子不少，但是肯花耐心和細心的就不多了，更何況是堅持那麼多年。那得有多深的愛戀，才能有那寧可相濡到死也決不相忘於江湖的決心啊！
可為君死，也可為君回歸江湖，只留一望。平凡夫妻的相濡和莊子主張的相望，都應當是愛情的最高境界吧。 死者，為愛而死，決烈可嘆；望者，用心良苦，堅貞可敬。
相濡或者相望，獨不相忘！或許這才是莊子沉寂了數千年的心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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