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賞讀//胡笑梅點評宮白雲的詩：中年辭/父親的墓地
把悲傷留給自己
再低音一次
趙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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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笑梅：浙江寧波人，教育、文學雙碩士，中學高級教師。江蘇省作協會員，第二屆「詩探索·中國詩歌發現獎」得主，蘇州市首屆「金聖嘆文學評論獎」獲得者，蘇州市文藝評論「雙虹計劃」人才。文藝評論及文學作品散見於《文學報》《文藝報》《民族文學》《少年文藝》報刊，出版文學評論集《梅花怒放的盛宴》《樓梯上的三重奏》兩部。現居蘇州。
胡笑梅點評宮白雲的詩：中年辭/父親的墓地
中年辭|宮白雲
魚尾紋，耳鳴，偏頭疼，鏡子前拔下的一根白髮，
關節布滿地雷，一種摧毀已被確立。
我在暮色里生鏽，
而那些青春的早晨還在永恆的雨中，
灰飛湮滅。碎裂吧，用時間的鐵蹄——
日復一日的日子，什麼也不創造。
從人世退身。血倒回，刺骨錐心。
我哭。要做的事都沒有做，
活著，卻在死去——
小女孩敲著鐵皮鼓，動詞慢慢損耗。
雪、熱吻，馬、傷口，殘陽下，
前世的愛人抱著刀……
【胡笑梅點評】
人生是一場從生到死的旅程，正如詩中所寫：「活著，卻在死去」。站在中年的門檻，回望曾經的青春韶華，感慨良多。多愁善感的詩人，用工筆細描的手法，像放大鏡一樣，書寫了人到中年的種種外部變化：密密麻麻的「魚尾紋」，一陣一陣的「耳鳴」，不可遏制的「偏頭疼」，雨後春筍般叢生的「白髮」，脆弱作響的「關節」，開始「生鏽」的各個器官……所有的癥狀都指向一個詞——「中年」。詩歌中，用一個「暮色」，與下句中的「早晨」形成鮮明對比，以自然的時間早晚，隱喻人生從青年到中年的變化，自然巧妙，又觸目驚心。春秋代序，白駒過隙，再爛漫的「青春」，也會在冰冷的「時間的鐵蹄」中片片「碎裂」，直至「灰飛湮滅」。似水流年，彈指揮間，人生近半，當詩人想到「要做的事都沒有做」，心中只有一事無成的感慨和無奈。「哭」與「後悔」已於事無補，因為「血」無法「倒回」，宛如時間之河無法倒流一樣，留給人的只有「刺骨錐心」的悔恨和愧疚。最後一節，「小女孩」敲著的，不是布娃娃，而是「鐵皮鼓」，看似不和諧的突兀搭配，卻產生了振聾發聵的效果，意蘊雋永。看來，「日復一日的日子」，損耗的不止是一個個簡單的「動詞」，更是如花的美眷。結尾，「雪」與「熱吻」，「馬」與「傷口」，「殘陽」與「愛人」「刀」，七個名詞並置又對比，構成一幅歲月風霜圖：「雪」是白髮，是冬天；「熱吻」是青春，是激情；「馬」是夢想，是追求；「殘陽」是時間，是暮年。現在與過去，今生與「前世」無痕切換。而「中年辭」的意境亦全出——「中年辭」，不僅是詩人向中年「致辭」，也是詩人「辭別」中年，走向老年的轉折點。
父親的墓地|宮白雲
我在母親的子宮裡
隨她去過，她的慟哭是我的胎教
我厭倦了淚水
厭倦得連淚水都說「夠了」
不夠的是，他墓碑上的名字
我四十年前去一筆一划地描過
三十年前去一筆一划地描過
二十年前去一筆一划地描過
十年前去一筆一划地描過
一年前去一筆一划地描過
好像每一筆每一划
都是在為他屈辱的一生
樹碑立傳
現在，我累了，父親
請你從你的名字中出來
把你的手放在我的額上
2017-4-4
【胡笑梅點評】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在祭奠親人的特殊日子，詩人觸景生情，感時傷懷，思念生父。「我在母親的子宮裡/隨她去過，她的慟哭是我的胎教」，父親在「我」出生前就已經去世，父愛缺失的疼痛，與生俱來，刻骨銘心。「我四十年前去一筆一划地描過/三十年前去一筆一划地描過/二十年前去一筆一划地描過/十年前去一筆一划地描過/一年前去一筆一划地描過」，用了排比和重章疊句的手法，一唱三嘆，節奏鏗鏘，韻律和諧，將「我」從小到大、時時刻刻懷念生父的情形和心態勾勒得淋漓盡致。每年清明，「我」如期抵達「父親的墓地」，想像著父親的模樣，一筆一划用心「描」著「父親的墓碑」，一豎一橫、一撇一捺、都如銀針從心頭走過，針針見血，字字含淚。人們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小情人」，可是，對「我」而言，「父親」這兩個神聖的字，「我」只能按部就班地寫，依葫蘆畫瓢地「描」，卻因為沒有直觀感受和切身體會，因此，「我」無法親口大聲地喊出「父親」來。四十多個清明，無數個日日夜夜，「我」「厭倦了淚水」，厭倦了「描字」，「我」多麼想要一個伸手便可以觸摸到的、有溫度的、真實的父親啊。 可惜，生命從來沒有假設，於是，無法言說的傷悲再次從中湧來，久久不可斷絕，讀之愀然。
宮白雲，女，寫詩、評論、小說等。作品散見於各種報刊與選本，曾獲2013《詩選刊》中國年度先鋒詩歌獎、第四屆中國當代詩歌獎（2015—2016）批評獎等。著有詩集《黑白紀》，評論集《宮白雲詩歌評論選》、《歸倉三卷》。現居遼寧丹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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